


引言:規律的生活作息,適當的身體運動,怡情的文化工作,是楊尚孔先生八十高齡還仍然精神矍鑠的幾條養生訣竅。
記者手記
采訪楊尚孔先生之前,我已在他八十大壽的宴會上見過他,一位穿著西服的儒雅老人,謙遜地站在人群中與來客握手,包括像我這樣的年輕后輩。當日的壽宴上,眾多他的麗江鄉友,用納西語唱著淳真的故鄉歌謠,在成都這座紅塵滾滾的城市,聽來恍然如夢。他收到的禮物,多是雅逸字畫,不解內情的,定會以為壽者是一位風雅文士,而不是中國體操界的前輩名宿。
在一個有些寒意的冬日午后,我走進楊老的家。他穿著印有奧運標志的保暖運動服,這時我才覺得他是一個體育人,即使退休多年,對體育仍有著深深的情節。在他的家中,兩杯清茶,一老一少,他用我熟悉的鄉音,憶起自己的平生往事。跟隨著他的回憶,我的思緒似乎飄向了那些逝去的年代!
艱苦歲月,獻身體操事業
讓我們將記憶的背景拉得遠一點。抗日戰爭時期,華北和沿海許多大城市的高校紛紛內遷至云南,其中最著名的是西南聯大。這些高校的學生畢業后,因為不能回到故鄉,流落到云南各地的學校做老師,包括當年到昆明需要十八天的極邊之地,麗江。他們不但學識好,運動也很出色,課余便組織學生開展體育活動,日積月累,麗江中學體育之風日盛。
在這樣的傳統下,后來就讀于該校的楊尚孔,自然也愛上了體育運動。中學畢業,他考入了中央體育學院。1952年,18歲的納西少年離開故鄉,遠赴北京求學。因為個子不高,本來最愛打籃球的楊尚孔,在老師的建議下選擇了體操,從此與中國體操結下了一生的緣分。
四年后,楊尚孔從中央體院畢業,被分配到成都體院做老師,兼任學院代表隊體操教練。
1959年,首屆全運會在北京召開。為了參賽,四川省體委組建了省體操隊,楊尚孔被選為男隊教練,這一年他25歲。“當時抽調出來集訓的隊員,不止有體院的學生,也有川大的,工學院的,有學物理的,學化學的,學高分子的,人員很雜。”楊老喝口茶笑道,“很多學生只小我兩三歲,樣子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
在楊老的八十壽宴上,我遇到他當年的兩位學生,已是白發老人。問起他們當初對楊老的印象,兩位老人有些激動,“楊老師當時還很年輕,但訓練認真,24小時都在隊里,跟我們同吃同住。”
首屆全運會上,四川體操隊獲得第九名,而只有前八名可以得獎。為了在下一屆能打場翻身仗,比賽結束后,省隊的隊員訓練更加賣力了。教練跟隊員都是年輕人,有著共同的理想,很是團結。
一次集合訓練時,楊尚孔發現,站在他面前的七八位隊員,一夜之間全剃成了光頭。“我問他們為什么這么做?他們回答我,這是削發明志,把剃下來的頭發放在一起,下定決心,共同奮斗,一定要在下次取得好成績。”至今說起,楊老還為當初這些隊員的精神感動,“每次訓練完了集合,我口令稍息,立正,然后他們就會自發地喊口號,‘天不怕,地不怕,今天練完了,明天繼續干,干干干’。”
體操必須在室內進行,但當時并沒有訓練條件,體委只能騰出一間體干班的平房,以供隊員們訓練自由體操、跳馬、雙杠。其他的項目則在室外進行,冬天氣候嚴寒,單杠本身就很滑很冷,訓練時只好在旁邊放一個火爐取暖。訓練用的墊子也只是棕墊和布墊,薄薄的一層,受傷的情況就常常發生,大家都互相保護著。
62年后,由于國家經濟困難,體操團體賽不再舉辦。出于當時復雜的政治原因,也沒能參加一些國際賽事,這對體育事業的傷害很大。“其實當時我們的一些優秀運動員,已經達到了世界錦標賽的水平,可惜無緣參與。”楊老難掩遺憾地說。
雖為時代所限,中國體操崛起的種子,卻早已被這些前輩種下。在楊尚孔的學生中,就有后來成為了中國女子體操隊教練的劉群玲。在72年恢復的全國錦標賽中,她獲得冠軍而被調入國家隊,后來帶出了包括劉璇、程菲在內的多位世界冠軍。
執教智利,再創體育輝煌
1980年,楊尚孔迎來了自己體育事業的巔峰。受智利奧委會邀請,他被國家體委委派到智利,擔任智利國家體操隊總教練。
僅僅執教七個月后,楊尚孔帶領智利國家體操隊參加南美運動會,便獲得了一項個人冠軍和團體第三名。原本計劃執教一年,因成績突出,他被智利挽留,繼續執教。
1982年,他帶領智利國家隊到阿根廷,參加南美錦標賽。雙杠比賽中,一位他認為是冠軍水平的運動員,最后的分數較低,只排在了第三名。熟悉評分標準的楊尚孔深覺不公,找到裁判理論,“為什么我的隊員分數這么低?他的動作難度不夠嗎?對方回答,夠。那有什么動作錯誤嗎?也沒有。那為什么他的分數會比前面兩位的低?請你們回答。”僵持中,一位國際體操聯合會的女子技術委員會主席從臺上走下來問道,“楊先生,您有什么問題?”“我的運動員表現非常完美,為什么分數這么低?”他向這位主席發問。“我知道了,我馬上去找裁判長開會研究。”經過他的抗爭,這位運動員的分數最后被更正。
剛到智利時,楊尚孔并不急于投入訓練,而是先觀察智利隊員原本怎么練習。一天,有一位隊員在訓練中受了傷,他跑過去一看,便知是跟腱斷了,讓馬上送醫院。醫生說需要動手術,他向醫生建議,“不要從正中間開口,不然會留下一條像蚯蚓一樣的疤痕,以后訓練時就會經常摩擦到,容易發炎引起感染。恢復過程也很重要,通常的做法是,手術后打上石膏,幾個月后,好是好了,但容易肌肉萎縮。所以我建議只打一個月石膏,而且要注意石膏的角度,不能小于九十度,也不能太大。角度太大跟腱又縮回去了,以后蹲不下來。”
醫生采納了他的意見,最后恢復后,并沒有影響這位運動員的功能,但單杠、跳馬一類的高空落地還是會有顧慮,因此楊尚孔建議他放棄跳馬,專注練習自己的長項,雙杠。最后,這位運動員在南美運動會上摘得了雙杠冠軍,他就是納瓦羅。奪冠的那一刻,智利體操隊的所有運動員,把楊尚孔抱了起來,拋向空中,并高呼著:Chile(智利),China(中國)!Chile(智利),China(中國)!
淡泊晚年,文化中尋找樂趣
美麗的人生,應該像一首動人的曲子,從清越婉轉到高潮澎湃,最后余音裊裊,歸于平淡。
楊尚孔先生創造了自己體育事業的輝煌,退休后,從體育轉身,開始潛心研究成都民俗文化和麗江納西族文化。這樣的跨度,源于他心靈深處對文化的熱愛,對文化的熱愛,則源于麗江楊氏家族耕讀傳家的傳統。
楊尚孔先生的老家,在麗江的一個美麗鄉村,村民幾乎都是楊氏,純正的納西族。雖處僻遠,但楊氏子弟文化之高,人才之多,在農村的少數民族之中,實屬罕見。譬如楊老的二叔,西南聯大畢業,而后留學美國,歸國后做了川大的教授。
雖為納西族,楊氏家族卻格外崇尚漢文化。楊老的祖父,考取秀才,能寫詩寫詞,非常重視教育,信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到了楊老的父輩,讀大學的人就很多了。半是農家半是儒。楊老名尚孔,便是崇尚孔夫子之意。他另有五十多個親堂兄弟,尚仁、尚義、尚禮……“仁義禮智信、堯舜禹湯,圣賢都被我們楊家崇尚完了。”他笑道。
麗江楊氏家族尊東漢名臣楊震為祖。楊震通曉經史,為官清廉。曾有他舉薦過的官員,深夜送十斤黃金給他,被他拒絕,來人勸說深夜無人知,他回答,‘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怎能說無人知道?’這個‘深夜卻金”的故事被傳為佳話。楊家以這“四知”為家訓,教育子孫要做一個正派清廉之人,據楊尚孔先生說,自己麗江老家的堂屋和正門上都刻著一副對子:清白傳家守四知,謙恭處世嚴三畏。三畏,是指孔子所言: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
讀圣人之言,行圣人之道,謙遜清正便成了楊老的行為準繩。他是成都民俗文化協會的副會長,卻一直跟我強調,自己主要是去學習的。事實上,協會的文化書籍,從編輯、組稿、聯系出版,他都親力親為。
協會近年出版了《竹枝成都》一書,收錄兩千多首竹枝詞。唐朝大詩人劉禹錫被貶夔州時,將巴山蜀水間的民歌,改作新詞,千百年來早已演變成一種全新的文人詩體。巴蜀之地,無疑就是竹枝詞的故鄉。
楊老將竹枝詞跟成都聯系起來,取書名為《竹枝成都——本土文化的經典記憶》。書籍籌備時,所有竹枝詞都統歸到楊老手里,由他編輯,歸類,打字,封面設計。經過九輪修改,方才定稿。為了營造古色古香的封面效果,他決定取鄭板橋書法作為書名字體。通過一位書法家,尋到鄭板橋的字帖,從中找了很久,他終于找齊了“竹枝成都”四字。
這樣浩大的文化工作,卻并沒有讓他感到勞累。“看書,查找資料,編書,這些事情其實對身體大有好處。很多人工作時身體很好,退休后每天閑著,反而迅速衰老,就是因為生活沒有了重心。文化本來就是我的興趣所在,我在書中找到了樂趣,更陶冶了性情。它讓我變得專注,忘我,在享受中度過了閑暇時光。”楊老吐露心跡道。
作為一個體育專業人士,他也深知鍛煉身體的重要性。雖然已退休多年,他仍然會每天練練操,練練拳。“我現在的生活非常規律,早睡早起,這是多年體育工作中養成的習慣,因為做教練時,我就要每天早起,帶著隊員們做早操。”
規律的生活作息,適當的體育運動,怡情的文化工作,這就是楊尚孔先生八十高齡還仍然精神矍鑠的養生訣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