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盞茶湯,可以呼吸到來自祖輩時代的風霜雨雪;有一盞茶湯,可以傾聽到來自歷史古剎的暮鼓晨鐘。他伴隨人一路成長,他緊隨記憶點滴陳化。不管過了多少年,當你開啟蒙塵的蔑簍,取下其色如鐵的一小塊,在杯盞之間歷經水與火的呼喚,縷縷茶煙就會輕輕開啟你記憶深處的隔世茶情。
日曬夜露,無關風月
在茶馬古道上誕生了很多個“美麗的錯誤”,這一路騾馬,為一片樹葉,爬山涉水,行走千年。走出的不僅僅是游牧區域千年來的人心安定,也不僅僅是茶馬古道上的景觀風貌。在騾馬背上馱負的茶葉,也在日月間演變。從散茶葉,變成磚、變成簍、乃至變成工藝獨特的蔑簍花卷千兩茶。
千兩茶的誕生,最初也是為了運輸的便利。安化黑毛茶伴隨著晉陜茶商的行走步伐,注定了會被沾染上大西北漢子的粗獷與豪邁。于是安然的做了《茶經》中的叛道者。“陽崖陰林,紫者上,綠者次;筍者上,芽者次;葉卷上,葉舒次”,千兩茶不停留于芽葉間的小情調,用千兩萬兩的厚重軀體沉淀著另一個夢。“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千兩茶,在他的厚重軀體之下用時光溫暖了“權威”給茶下的冰冷結論。于是,無論在天寒地凍的冰封大漠,還是在清冷閣樓的思念中,至此有了一盞暖入胃腹,安神慰心的茶湯。
千兩茶的那一脈溫婉體驗在很多人看來,應該來自于工藝的淬煉。殺青、揉捻、渥堆、復揉,最后上七星灶烘焙方可制成黑毛茶。黑毛茶是制作千兩茶的原料,在制作千兩茶的時候會采用去年的黑毛茶,經過篩分、蒸汽軟化最后裝入內襯棕絲片、蓼葉的蔑簍中緊壓成型。最后再日曬夜露七七四十九日,方可視為做成了一支千兩茶新茶。一支新茶,其葉已經離開茶樹兩年,歷經了水與火的歷練,為后面漫長歲月的陳化做足了準備工作。
如今,千兩茶的工藝依舊保持著他的原始風貌。盡量促成他能夠抵達口感的每一次對話。在茶山深處,臺地茶、野生茶完成了他與雨水云霧的對話。在茶農家中,黑毛茶完成了他與制茶人的對話。在晾曬棚里,千兩茶日曬夜露,將完成與天地日月的對話。在茶杯里面,千兩茶將形成諸多對話的紐帶,開啟品飲者思維的閥門。縱橫千古,馳騁千里……
綠茶,我們常常通過工藝讓他保留住自己本源的芬芳,在適當的時機集中釋放。綠茶的香氣,可以煽動鼻翼,浸潤肺腑,讓身心步入一種輕快明媚的春色中。千兩茶常常用工藝為他后面的某種未知可能打好基礎。時光后面潛藏著太多的未知,種種殘酷的手法,不過是為了歷練其歷久彌香的秉性。
庭院深處 愈久彌香
在成都蘭園,所有的愛茶者不止一次地邂逅了千兩茶茶韻。在一個川西木結構建筑中,人來過往,歷經了人間的世事滄桑。如今,這個風貌在繁華的都市已經越來越陌生。新刷的油漆掩蓋著梁柱間斑駁的本色,木樓間嘎吱的響動也透著衰老哀鳴。時光匆匆,腳步匆匆。我感覺,此間庭院也似在等待著什么,去喚醒他沉淀后的清幽美麗……
庭院深處的味道確實需要去呼喚,在呼喚中,少不了仕女圖上的人物、服飾及神情樣貌。少不了悠揚的古琴、裊裊的青煙、對弈的神色、筆墨典籍甚至是角落里老者的梵唄。這一切都可以在“形”上面相得益彰,倘若再加上一片茶葉的修飾,一壺茶煙的點綴,一盞茶湯的滋潤,那庭院的風貌便活了。當然,倘若在這樣的庭院配上一支千兩茶,由此釋放出的視覺感召與味覺體驗將與庭院形成天衣無縫的對話。那年風雨刻在梁上、藏在杯中、印在心間……
千兩茶,在蘭園找到了自身的位置,古道上千年的行走業已疲憊。從茶廠到茶杯的距離縮短了,一路上的種種可能不復存在。于是,在都市人群清飲的杯中必須重新去探討千兩茶的價值。
我很喜歡傾聽第一次在蘭園喝千兩茶的茶客訴說感受。回甘、潤滑、綿柔,諸多詞匯被茶客吐露出來。這一切,千兩茶都靜靜的聆聽。千兩茶,對于陌生人的所有評價他都會欣然接受。畢竟歷史的回音太少,能挖掘的文本歌頌也非常匱乏,這種匱乏讓千兩茶很自然的形成了一個文化洼地,在他越來越被世人認可的時候,利益的推手瞬間便圍繞其周圍,形成了連篇累牘、汗牛充棟的態勢。幸好千兩茶的秉性早已修煉成型,未曾被蒙世的浮華遮住了視線。那一盞茶湯,總能帶著“欲辨已忘言”的超然向世人展示他的高貴。他不是保健品、不是藥、不是解渴的飲料,他是一味茶,一味陸羽無緣一見的茶,一味讓《大觀茶論》也略顯疏漏的茶。
在中國的文化長河中,對茶的歌頌向來還是比較熱鬧。很多當代學者都提出,那些文字無法指導我們的種茶者和制茶者。因此很多歷史名茶都會一代代失傳,又一代代沿襲典籍去再造,去恢復。回顧起來,當真很少有一款茶能夠將名字與工藝同步傳承數百年。千兩茶,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他陳茶更佳的屬性注定了會去守候一代人的味覺記憶。
木屋黑瓦,竹風陣陣,鎖定著一段老成都記憶。立一根千兩茶于其間,陳化過往茶客的味覺記憶,茶與庭院所在趨同的命運軌跡上,步入共同的美學終點——愈久彌香!
爐壺鼎沸 一盞煙霞
喝茶稍稍講究的現代人,喜歡用潮汕工夫茶的沖泡技藝去沖泡千兩茶。追求簡單便捷的現代人也喜歡選擇飄逸杯去品飲千兩茶。面對千兩茶,缺失了歷史的借鑒與指點。于是,才有了茶桌上茶藝師率性的意淫與大膽的嘗試。
在很多時候,杯盞似足以展示千兩茶的風貌。來自高馬二溪山頭的純料千兩茶,前幾泡湯色渾濁醇厚,玻璃杯中透琥珀光澤。很多茶客在品飲之后反映,千兩茶的一個最大特征就是回甜。應該說千兩茶的味蕾妙筆并不是回甜就能概括。在感召真正好的千兩茶茶氣的時候“甜”還是顯得太過膚淺。我認為千兩茶的上上體驗應該是對那一脈“茶韻”的體驗。一個“韻”字很多時候會讓事物變得神秘而有距離感。“千兩茶韻”應該是一種最有親和力的“茶韻”。他種種氣韻的流露便直接與茶馬古道有關。一路風雨未測,于是在蔑簍中會用棕葉與蓼葉編織一件天然的雨衣。長條柱形,千兩一支,橫跨馬背,一支茶踩出了一道人文景觀。這一切都顯得非常自然,沒有文人無端的臆造。這種質樸本色要求我們再與他對話的時候不應該做作。
我喜歡蘭園的茶藝師與千兩茶對話時的神色,動作干凈利落,出湯收縱有度,從她手中倒出的千兩茶茶湯,茶氣勁力十足。但離“千兩茶韻”尚有一段距離。
同樣也是在蘭園,用酒精燈豆大的火焰煨煮,一把口徑很小的鐵壺,加沸水洗茶之后足足煨了三個小時。輕浮的茶氣已隨茶煙飄散,獨留茶中的醇厚在小鐵壺中翻騰轉化。用酒精燈煨煮,避免了炭薪的腐木勞薪之氣。每一注焰熱,都像似對千兩茶的溫柔試探,反復試探三個小時。于是,千兩茶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所有傾瀉在了壺中的茶湯之內。清濁之氣,反復翻騰,揭蓋之后,滿屋芬芳。
最美妙的是品飲之際,圍爐數人,苦盼久等,最終也只能啜一小口。因為少而不得不神情莊重,很自覺的會在品飲之前深呼吸以清掉濁氣,用純凈水先漱漱口。紅得濃釅的茶湯,一入口,很溫柔的輕碰味蕾,柔滑的經過咽喉。腹中流過一股暖流,唇齒間甘香回繞,經久不息。
體驗“千兩茶韻”就得尊妙玉所言:“一杯為品,二杯為飲,三杯便是喂驢的蠢物”。一壺茶醞釀頗要花費些時日,二杯茶已屬不易,三杯茶當真有點浪費了。當然,假如有福氣可以腆著臉學賈寶玉吃掉一大海。茶湯入腹,茶氣入肺,肺腑中瞬間有種去濁揚清的感覺。茶湯,能在腸胃間肅清污垢,很快便能體會到身心的輕盈。
煮茶,歷時很久,是煮茶更是“煮心”。仍你滾沸翻騰,一盞醇和綿柔的茶香在慢慢溢出。人,也很需要在水與火中淬煉那一脈厚重甘醇的氣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