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被露水打濕,眼眸里夢的薄霧漫過獵人,夢一般滑身而過。年輕的獵人呆立在那里,突然覺悟了。他不再做獵人了,而成了一位植物學家。(導語)
1947年的一天,出版商梅爾莫與法國女作家茜多妮·加布里埃爾·柯萊特有了一個約定,梅爾莫不時送一束鮮花到柯萊特寓所,柯萊特按照送來的鮮花,予以描寫。有風信子、馬蹄蓮、百合、玫瑰等等。第二年,柯萊特將梅爾莫送來的二十余種花“移栽”到紙上,并匯集成了一本《花事》的精巧之作。
寫《花事》之時,柯萊特早已步入老年,這反而讓她與花隔葉而觀。第四篇即是《蘭花》,講述了一個年輕的獵人,總是習慣蹲在一條美洲豹經常出入的小路上狩獵。某天,他蹲在那條路上守候豹子,但美洲豹遲遲沒有出現,似乎與他的耐心捉起了迷藏。不經意間,他一回頭,突然看到了一朵別致的蘭花,蘭花像一只鳥、一只螃蟹、一只蝴蝶、一個魔法、一個性器,或者“甚至還像極了一朵花”。獵人放下獵槍,爬上坡摘下了這朵蘭花。正在此時,那只美洲豹出現了,正朝著沒帶武器的他走來。豹子被露水打濕,眼眸里夢的薄霧漫過獵人,夢一般滑身而過。年輕的獵人呆立在那里,突然覺悟了。他不再做獵人了,而成了一位植物學家。
短文里的比喻是環形的,蘭花,“甚至還像一朵花”,多么神妙,由此構成了一個巨大的環形隱喻。柯萊特是屬于異性戀、同性兩戀并至的,這就像豹被蘭花賦予,再用皮毛加速播散蘭花的香氣。豹是一個被蘭花賦予的存在,蘭花是豹紋點燃的愛情。這讓我們自然聯想起博爾赫斯筆下那散發香氣的豹子。這就是柯萊特。多年以后,法國劇作家讓·阿努伊這樣評價柯萊特:“您不是一個正派的女人,柯萊特夫人,您是驕傲的無恥,您是乖巧的歡愉,您是傲慢的自由,您就是那類失去了最為神圣的制度保證和家庭限制的姑娘的代表。”
我注意到,批評家德勒茲提出一種愛的模式叫“黃蜂——蘭花之戀”,當黃蜂和蘭花相遇時,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德勒茲稱之為“生成路線”,黃蜂在蘭花采蜜,二者之間的關系是蘭花通過色香味吸引對方,大肆誘惑。這不是免費的盛宴,因為蘭花要解域,它要從這個不能動的地方飛往他鄉,發動革命,這是蘭花本身的解域化使然。
用這個公式反推柯萊特的蘭花豹,情況要略微復雜化一些。蘭花通過花的諸種媚術,讓獵人卸下了殺戮者的身份,他成為了一個素凈者,朝向蘭花。蘭花使自己達到解域化。那么獵人與之肌膚相親,他把蘭花變成了自己的領地,變成了不能讓別的人來插手的私地。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獵人也被解域化了,他變了。
美洲豹與蘭花,本來是作為大自然的戀愛者,現在呢,獵人成為了“殺墻角”的,但因為他被解域化了。這樣的浪跡,反而救了本性謹慎的豹子。我說過,弱者向來是火旺者的保護神。獵人不再是殺戮者,而是成為愛者,愛蘭花,愛豹子。他被蘭花徹底賦予,他不再關心豹子,只關心植物。
這,還是柯萊特的意思嗎?這個穿透了風情與風月的女人,她不是豹,是花,是不謝之花。是不是蘭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