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陳開枝的“酒桌公益”

陳開枝在退休多年后，在官員與媒體之間依然有著極好的人緣。更難得的是，陳開枝把這種好人緣用到了公益慈善事業上，為中國的“慈善GDP”做了不小貢獻。據陳開枝說，經他的關系渠道給中國扶貧基金會的捐款，就有“5億到6個億”。

陳開枝，百度百科對他的描述是“政治官員”，并將之與謝非、梁廣大等活躍在上個世紀90年代的廣東改革派官員聯系在一起。說陳開枝的故事，不得不提“九二南巡”。1992年，陳開枝時任廣東省省委副秘書長，他全程負責鄧小平南巡的接待工作，完整見證了那次改變中國的歷史事件。2012年，習近平南巡，陳開枝引用鄧小平的話與新任總書記交流：“誰不堅持改革開放，誰就沒有好下場?！?/p>

多次站在南巡一線，奠定了陳開枝的江湖地位。在政府官員眼中，他是“首席接待官”，能把號稱中國官場最難做的接待工作做得萬無一失；在媒體人眼中，他是開明官員，有為、敢言，在改革的關鍵時刻出了力。

關于政治家陳開枝的故事，前人已經講得足夠多，我們想講講他“退下來后發揮余熱，搞的扶貧工作也卓有成效（習近平語）”的故事。也許因為其政治光環過于耀眼，人們常常會忽略陳開枝在另一個領域的建樹。目前，陳開枝的身份是中國扶貧基金會副會長，早在2005年，他在卸任廣州市政協主席后，便加盟這家在中國首倡“去行政化”改革的公益基金會。

中國現代公益熱潮在2008年汶川地震后才噴薄而出，陳開枝算得上先驅者、資深公益人。

社交達人

在接到采訪陳開枝的任務后，我特意找了些公益圈的朋友問其對陳開枝的印象。一位獅子會的朋友說：“我最記得他在酒桌上的風騷表現?！蔽覇?，還有沒其他？答道：“我還記得有次籌款，他上來就唱歌，搞得大家都很high?！?/p>

我當時有些納悶，堂堂陳開枝，被公益人記住的怎么就是喝酒唱歌？

8月13日，我在廣州二沙島上的一家法國餐廳見到陳開枝，未見其容貌，先看見一個凸起的大肚子。陳開枝就像他所調侃的成功男人：肚子有點坡度，頭頂有點光度，走路有點風度。74歲的陳開枝，腰板還是挺得筆直，當晚的他，身著白襯衫加黑西褲，襯衫的口袋上別著一支筆。我想起了一位老記者對他的描述：“大鼻，大嘴，面黑，心熱，一副廣東老農民的模樣”，前面4點均貼切，唯最后一條，當晚的陳開枝不太像農民，倒是像一個心寬體胖的基層老干部。

陳開枝名氣雖大，卻全無架子，愛開玩笑，十分好說話。攝影記者去他的辦公室，要為其拍照，心中本有些顧忌，擔心對方太大牌，不能很好配合攝影。但在表明來意后，陳開枝的第一句話就是：“需要我擺POSE嗎？”隨后，他當著記者的面為自己的大腳套上襪子，然后攤開雙手對記者說：“那我現在聽你指揮啦！”

無怪乎陳開枝在退休多年后，在官員與媒體之間依然有著極好的人緣。更難得的是，陳開枝把這種好人緣用到了公益慈善事業上，為中國的“慈善GDP”做了不小貢獻。據陳開枝說，經他的關系渠道給中國扶貧基金會的捐款，就有“5億到6個億”。

“首先你要有個熱心腸，你都沒有熱心腸，別人才不理你；其次你的人際方面要有群眾認同，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要有粉絲啦！你架子蠻大，高高在上，就不行，要多接觸群眾，要可愛；三是要有人脈積累，你從來不理人，別人打招呼你也不理，板著臉孔，等到捐款你找別人，別人會理你?。俊痹诮榻B自己募捐經驗時，陳開枝如是說道。

為達到“要可愛”的效果，陳開枝有十八般武藝，喝酒唱歌講黃段子，嬉笑怒罵，表演節目，樣樣精通。在8月13日的飯局中，陳開枝宴請幾位來自西部的企業主，先是給對方講優秀企業家的標準，從賺錢、藏錢、保平安，保健康，保家庭說到要感恩政府、有社會責任感，話語間時常穿插一兩句國罵以助談興：“你不要他媽的，40歲之前用命搏錢，40歲之后用錢買命，很難買得到的！”每每逗得席間賓客哄然大笑。

更絕的是，這名可愛的老頭還會在酒桌上表演各式“雜技”。陳開枝有個“瓶中取塞”的絕活，先是把一個軟木塞敲進一個空的紅酒瓶中，然后問眾人，誰有本事不打破酒瓶而在50秒內把塞子取出來。眾人自是不能，于是陳開枝開始表演，他把一塊折疊過的餐巾布推進酒瓶中，真的就在短時間內將塞子帶出，初見者無不拍掌叫絕。

據說，憑著這手絕活，陳開枝曾在酒桌上募得30萬元善款?！爱敃r，我想給林芝拉薩那邊搞點電腦，改善辦公條件。誰知道出發前辦公室說來不及拿錢。后來到那邊，青年企業家協會換屆請我參加，我就說我出個題目，你們完成了，我喝三杯滿的，完不成的話，那你們30個人，每人拿出1萬塊，我明天上高原，這些錢就用于援藏，到時候開發票給你們。”

中國向有“在酒桌上拍板”的傳統。我問陳開枝，在酒桌上促成捐款的幾率高嗎？陳開枝笑著擺擺手：“酒桌上談事當然是不能常用的，就是一幫老朋友很熟，鬧一下的，弄個餐桌文化。至于捐款，要看場合，當然還要看對象?！?/p>

扶貧狀元

說起陳開枝公益那些事兒，不得不提廣西百色。

百色是廣州的對口扶貧地區，陳開枝在任廣州常務副市長時，接下了這個被市領導稱為“硬骨頭”的任務。在任期間，陳開枝對百色扶貧盡心盡力，自不必說，但在1998年，他離開廣州市政府的工作崗位，任廣州市政協主席，很多人沒想到，陳開枝正式開展新工作的第二個月就又去了百色。2005年，陳開枝退休，當年春節，他又在百色度過。

陳開枝發過宏愿，稱要在有生之年去百色100次，以至于此后每次有媒體采訪他，都會在報道中刷新這個數字。我也不例外地問起這事兒，他答道，今年6月剛去了一次，那是第86次。

陳開枝為百色帶去了巨大的慈善能量，據他說，截至今年8月，經其渠道，約有2.6億善款流入百色。在訪談當中，陳開枝接了一個電話，就是協調一筆善款注入百色的相關事宜。

知名媒體人楊錦麟曾有疑問：“按理說，離開相關的工作崗位之后，類似的責任也應有所移交，何以退休至今仍然扶貧不輟，而不是像其他離退休官員那樣安享晚年呢？”

陳開枝答道，一是百色是鄧小平曾經領導起義的紅色根據地；二是自己曾經兩次陪同鄧小平在珠三角地區南巡，對于鄧小平開創的改革開放路線，自己由衷地擁護，革命數十年之后，百色人民還無法完全脫離貧困，自己有責任做一點事。

去年8月，政府又給陳開枝派了個活：任廣東省老區促進會會長。“省委組織部要我接，說我最合適，我說我已經很多事啦，能不能解放我一下，他說不行，你不用推了。我啊，54年黨齡了，也從來沒有拒絕過組織，就很痛快地接了，辛苦就辛苦點嘛！”

老區促進會的主要工作，是到各革命老區了解情況，并把情況反映給當地政府，促使政府出臺相關政策，對落后的老區采取針對性扶貧。在新一屆中央政府組建后，革命老區的扶貧被賦予了相當程度的政治使命。陳開枝特意展示了習近平對此的批示，其大意是，我們不能忘記歷史，須使老區人民共享改革成果。

目前，陳開枝如不出差，幾乎每個工作日到老區促進會上班，那塊有名的“永不言倦”的牌匾，也搬到了老區促進會的辦公室中。在那個不足十平米的小辦公室中，陳開枝踐行著他的“一心奉獻”的公益觀。“這里沒有政府的東西，我們也沒有拿任何好處，這些書柜是我自己找人做的，八千多，椅子是我從家里搬來的，包括我現在喝的水，都是我自己帶來的?！?/p>

如果非要把公益慈善劃分為現代公益與傳統慈善，那陳開枝的扶貧方法論無疑屬于后者，在近兩小時的訪談中，他11次提到“公益”，卻有31次提到“慈善”，這還是我主要以公益的話語體系與之交流的結果。在百色的扶貧中，他并不依靠社會組織，也很少去計較一筆善款如何產生更大的公益效應。陳開枝所秉持的，更多是傳統的“雷鋒式”扶貧，只不過，他所能引導的慈善能量，比雷鋒大多了。

也許正如陳開枝所說，做公益，首先得有個熱心腸。

對話陳開枝

中國財富：如何看待近幾年中國現代公益的發展？

陳開枝：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就是扶危濟困，但是這個傳統該如何傳承與繼承？有時候被提倡就做得好，有時候受到某種意識形態的沖擊就會有所偏離。如何在繼承本民族的傳統下吸收其他國家的一些好的做法，中國的慈善公益事業該如何走上現代開放的、健康科學的軌道，與世界接軌，是我們需要好好考慮的。

改革開放之前，公益少有人關注，改革開放之后，公益事業大多是由官方主導?，F在呢，有所前進，但依舊不夠群眾化。在前進的過程中，大多是有錢人參與慈善事業，他們會考慮，是誰動員我，這個動員我的人有沒有能力幫助我？會與名利掛鉤，不純潔?，F在還有相當一部分有錢人跳不出這個圈子，不像國外的有錢人，就是為弱勢群體服務。

現在我們國家的慈善事業要走上健康、和諧、整個社會都非常認可的路，還是有很多路要走。一個郭美美把中國慈善事業幾年累積的聲望打下了十八層地獄，現在雖然澄清了，可是從這一次魯甸地震人們的反應來看，和當時汶川地震整個民族都向著一個方向的狀態相比，還是有很大的落差，一個事情被搞砸很容易，但是你讓它建立起來就比較難。

中國財富：你明確反對公益與名利掛鉤？現在社會上有這樣一種說法，可以用市場經濟的思維動員更多人來做公益，不管他是為名還是為利，只要他參與公益，就能推動社會的進步。你怎么看？

陳開枝：如果慈善公益一開始就和利益掛鉤，將來一定會出問題的。以前有些人打著慈善的名義，實際上在進行官商勾結，捐200萬，就要求給多少好處什么的。我從來不會做這種事，從來不可能答應別人說，好，你捐錢了，我給你個政協委員。

這樣還會保護黑社會勢力。有些人做慈善是為了在社會上釣一個假名譽來掩蓋自己的勾當。你看看有多少被槍斃的人，他們在慈善上都捐過一些大手筆的，但是他們的目的，是掩蓋自己、包裝自己、樹立自己的光輝偉大形象，去獵取更多的東西。

公益離了純潔就不叫公益了。當然，你捐了多少錢，就抵多少稅錢，這是國家的法規，政策，這是好的，其他的，就不行。相反，如果你沒有私心地去做慈善，不斷提煉自己的純潔度，人民會給你更高的榮譽。

中國財富：公益事業離不開眾多的NGO，但有些官員認為，NGO有政治風險，是境外勢力的滲透，你怎么看待這個說法？

陳開枝：絕對化了。我們不否認存在西方反華勢力通過搞慈善來進行滲透，但任何一個NGO組織都是這樣嗎？中國的慈善機構有多少是外國人辦的呢，這個事情你說是他認識的僵化絕對化呢，還是根本就不懂呢？我覺得首先是無知，他無知所以走向絕對僵化。

出生的1000個嬰兒也不是全都健康的，里面有是殘疾的，有先天病的，那么是不是就不讓婦女生孩子啊，那這個民族不就滅了？拿千分之一否定千分之九百九十九，這樣，是不對的吧?，F代社會是開放的，多元的，各種勢力各種意識形態互相滲透。部隊夠純潔了吧，你看駐外的武官也有被收買的嘛。

現在提倡人人都可以做公益，當人人都有一個公益心的時候，他的面貌心靈都會煥然一新。這是建立和諧社會的基礎。大家都沒有愛心，你說，這個社會能夠和諧??？所以必須有這個氛圍，搞任何一個團體，都是希望他們為弱勢群體服務。

中國財富：NGO的價值理念是自下而上的，會不會有政府官員擔心他們發展起來會沖擊黨的領導？

陳開枝：慈善團體不是政治團體，中國有多少慈善團體是搞政治的？很少。而且如果他一心做慈善，也不會往政治團體的方向發展，而如果真的存在一些團體打著慈善的幌子實則搞不利于國家的政治活動，這個事情很快就會被發現的。

你剛才提的問題已經不是領導層的主流認識，是個別人的認識。這個問題前幾年有人問，但現在已經不是這個狀況了。現在領導層比較關心的是，目前我們國家已經有了很多這樣的組織，該怎么讓這些組織走上正規化，健康地運作起來。有些機構成立了，力量不夠，辦不了事，現在機構有兩萬多，但真正辦事的就很少。

我覺得，首先這個組織中應該有一班人，特別是一些老人，在政治上給你把關；還要有社會關注度，好的公眾形象，群眾相信他；其次是這個組織必須是利他的，不是利己的；再者你這個組織要公正透明，運作起來要實干艱苦深入，實實在在干事情，不來虛的。

比如說，扶貧基金會，一發生大災，我們就要在半個小時內發起募捐，在幾個小時內趕往現場，而且不來虛的，我們現在汶川的項目都還沒有完全撤出來，汶川青川像我這么大年紀的都去了三次，玉樹、雅安也去三次。

西南大旱那次，曹德旺給我們基金會出了難題，給了兩個億，成本控制只給了3.5%，規定三個月發到十萬個家庭。還有16個條件，什么樣的不能發，有拖拉機的不能發，有新房的不能發，最后還要搞個第三方來評判，錯了一個罰我多少。為了這個，我都七十多歲的人了，深山野嶺里，我坐在摩托車上，冒著雨去落實的。最后曹德旺見到我就服了，說，哎呀，你們這些老頭，真是干實事的！

中國財富：何道峰會長在2000年左右啟動了中國扶貧基金會去行政化的改革，一個國字頭基金會這樣真刀真槍的改革，現在也沒有看到第二例。在你看來，為什么有這樣一個改革呢？

陳開枝：除非你就不想辦真正符合世界眼光的、世界標準的慈善機構，只是想在中國舊體制下偷度安生。你也可能干得不錯。中國這個體制是個慈善事業中的怪胎，標準的怪胎。什么事情，你不要打上太多的官方烙印，沒有普遍意義。

你又說你是慈善機構，慈善機構就是從這個社會上這部分人募捐到一定的善款，再去面向另一個群體散播愛心。如果像之前，你按照那個怪胎機制，給錢的人不舒服，拿錢的人也不舒服，這些幫扶者是不會感謝你的。這是國家的錢，憑什么感謝你？那我扶貧基金會，善款是我們認認真真籌集來的，去幫扶弱勢群體，我們沒有劫富濟貧，而是勸富濟貧，講究一個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