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論何時,紐約皇后區法拉盛的日間水療中心里都有干不完的活兒,張明華在那里上班經常累得要死,她的工友們不時要跑到街上去喘口氣。2012年2月一個忙碌的日子里,當感到自己體力有些不支時,張女士去了一家街頭診所,在胳膊上插了一個針頭,讓一袋子她以為是“提神劑”的藥液輸進自己的靜脈。
不久前的一個下午,她用自己的拇指指著那個給她輸進可能是葡萄糖溶液的地方。這是61歲的張女士唯一保住的手指。因為患上了感染性休克,在急救車把她從那家診所送到紐約皇后區醫院后,醫生截掉了她的大部分手和膝蓋以下的雙腿。
雖然不能確定這種感染源自于那家診所的治療,張女士的不幸遭遇卻讓紐約市的韓國人和中國人社區驚恐不安,他們對用靜脈注射方式治療小毛病習以為常,這都是他們在自己國內時養成的習慣。
據醫生講,雖然袋裝葡萄糖輸入液和喝的運動飲料差不多,但在中國,靜脈注射卻隨意用在健康人身上。政府多次要求停用這種治療方式,國際衛生組織也對過度靜脈注射治療發出了嚴厲警告。
在紐約,有些藥店通過悄悄囑咐顧客不要告訴任何“西方人”,在柜臺上非法出售靜脈注射液袋,有些下班后的醫護人員挨家挨戶上門推銷靜脈注射的提神藥劑。據患者講,還可以在私人診所花上不到100美元進行掛瓶輸液,那里的人對別的問題不聞不問。診所和藥房里的患者和工作人員,都會介紹這種藥液和怎樣進行輸液,但在采訪給張女士輸液的那家診所時,他們卻不讓記者參觀一間拉著窗簾的屋子,前臺的接待人員說那里正有患者在打點滴。
今年夏天,林佳在自己的咳嗽持續不見好轉的情況下,去做了一次輸液治療。28歲的林小姐4年前從中國來到美國,曾在幼兒園做過助理。她說:“我吃過藥,美國的藥,但都沒效。”她來到一家朋友推薦的位于法拉盛的診所,花了80美元看病,和幾個旁人并肩坐在沙發上,每個人頭上都吊著瓶。她不知道輸入的液體是什么藥。她說:“他們都是專業人員,我相信他們。”
“紐約藥劑師協會”主席雷·馬喬齊說,除了不當銷售和使用這種藥液,還存在著固有的危險,包括這會讓一些患者不去看“高水平的專業醫生,查出真正的病根”。
很多去掛瓶輸液的都是沒有醫療保險的人,圖的是這種治療費用相對較低。在美國,靜脈注射一般都要由醫生開方批準,并由專業醫務人員進行操作,因為有可能受到感染,他們對那些患有脫水或不能進食的患者都謹慎使用。
“查爾斯·B.王社區醫療中心”是一家設在曼哈頓唐人街的非營利機構。該中心的醫療總監佩里·龐醫生表示,醫生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來決定何時使用輸液,但是,是否必須開處方來治療像倒時差這樣的小病,在醫療上并沒有規定。 據這家醫療中心的工作人員說,他們經常要應付和拒絕那些提出要掛瓶輸液的患者。但是在中國,醫生卻隨意讓患者掛瓶輸液,以至于國家的衛生部門開始進行廣泛宣傳,以期限制這種行為。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資料,中國是世界上使用靜脈注射治療最多的國家之一。2012年(有最新數據的年份),中國平均每人每年進行過4.18次輸液;而全世界的平均值是2.88次。世界衛生組織估計,這一年中國超過50萬例新發生的乙型肝炎,都是由這種不安全的輸液方式引發的,此外還有新發生的超過6000例艾滋病病毒感染也是如此。
哥倫比亞大學梅爾曼公共衛生學院健康政策及管理領域的副教授彼得·姆寧格介紹說,靜脈注射之所以在亞洲國家盛行,部分原因是因為那里的很多醫生收入微薄,需要依賴通過做比較昂貴的治療賺錢,這就意味著他們有動力去讓患者做這種治療,而不是給患者開藥。
在法拉盛一家診所工作的吳杰克說,在醫生不給患者掛瓶時,他們就會面對著一場醫療文化沖突:患者對被拒絕輸液的想法是:“你就相當于告訴他:‘我不會給你看病;回家等死去吧。’”吳先生在自己患上咽喉疼痛和渾身發冷時,也會選擇用掛瓶來輸入抗生素類藥物,而不是去吃藥。他說:“這樣好得快。”
給這些人看病的醫生常常無能為力。在法拉盛開了一家診所的“韓國裔美國醫師獨立從業者協會”主席鐘尹熙說:“即使需要多費些口舌,我也不給他們輸液。但他們會跑回來告訴我,他們在別的地方輸了。”哪個地方能輸液,會通過一些網站的海外僑胞留言板口口相傳,搞得盡人皆知。
在法拉盛那家張女士說她和朋友經常去看病的診所,三張床并立在一張用藍色簾子擋著的小閣間里,前臺工作人員介紹說,在輸液的時候患者可以休息。開這家診所的梁衛寧說,只有在患者的病情很重時,才會給他們輸液。在他說話的辦公室的幾步之外,診所的工作人員正陪著患者走進小閣間里,并把四周的簾子拉上。
梁大夫說他想不起來有張女士這個患者,也不記得她被救護車從他的診所拉走的情形。他否認他的診所對患者提出的輸液要求有求必應,在讓一位記者馬上離開診所前,他說:“沒有這回事。”
張女士正在對這家診所和其中的一位醫生——孟義齡進行起訴,依據是對她的治療粗心大意,不符合標準的治療程序。向皇后區紐約州最高法院投出的這份訴狀稱,張女士是治療不當的受害者,并稱沒有一個人詢問她的病因,該診所只是向她收錢和給她輸液。
張女士的律師杰弗里·金說:“他們需要說出實情。正常情況下,一個人不會進了一家診所,出來時卻四肢殘缺。這些診所需要給患者進行準確的診斷,而不能按患者的要求隨意行事,只顧賺錢給他們隨意輸液。”在用電話聯系到孟大夫后,他什么也沒說。
張女士的朋友、72歲的樸貞恩說,有一次她得了重感冒,一位和她去同一個教堂的護士在她的家里給她進行了輸液。治療很馬虎,樸女士說:“她在我的胳膊上插入一個針頭后就走了。輸完液后,我就把它拔掉了。”樸女士說,自張女士截肢后,她便和教區里的很多人都發誓永不再輸液了。
2013年1月3日,在紐約皇后區醫院住了11個月后,張女士將由一輛醫護車送到肯尼迪機場,然后回到她丈夫生活的韓國首爾。她的律師介紹說,她負擔不起的住院費還沒有結,該醫院稱根據隱私規定,有關情況無可奉告。
在皇后區北方大道邊的斯密萊藥房,店員說袋裝輸液要價20美元。但在隨后被要求沒有處方卻想購買時,藥房的老板李達說,店員沒聽明白情況。李先生說:“通常情況下,當我們問‘你是否有護士上門服務?’是指有執照的護士上門進行輸液,還要有患者的處方。”
在新澤西州李堡市主街邊的“中心藥房”周圍,居住著大量的韓國移民,一位接受電話采訪的男子承認自己是該藥房的老板,但卻不愿告知自己的姓名,因為他正在柜臺上賣處方藥,他說:“我知道沒有處方賣藥犯法。但很多時候我都難以啟齒說不。韓國人習慣于此,還有老年人,如果我不賣,他們就會罵我。”
既然這種治療存在著潛在危險,為什么患者還會有時甚至違法跑去輸液?著意拉了拉身上的病號服,來遮掩住顏色鮮紅的腿部截肢處,張女士說:“我說不清楚,但(輸液)的確能讓你恢復體力。”她說,這就是為什么她在韓國的老公和女兒還時不時樂此不疲地輸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