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美智 大頭娃娃制造者

我不想去中國賣畫

從2002年起，奈良美智的作品開始遍及倫敦、紐約、巴黎和香港這些全球最重要的藝術品交易中心，在市場中一直呈現著穩步上升的趨勢。在拍賣行業最鼎盛的2007年前后，他的布面丙烯作品《貪睡公主》（Princess of Snooze）在紐約佳士得秋拍中以150萬美元的價格成交，成為迄今為止奈良成交價格最高的作品。

即使在拍賣行業進入低谷的2008年，奈良美智依然有雕塑作品《點燃我的火焰》（Light My Fire）在當年紐約蘇富比春拍中收獲成交價116萬美元的好成績。但當你見到他本人時，會發現這完全不是一個有商業頭腦的人，從小不愛學習的他，算術也不好，他的腦子里，只有畫畫一件事，他更不喜歡去解讀和推銷自己的作品。

“我不太信任學問，學問總是有限度的，我認為人類就是要自然地生存?！痹诋敶囆g絞盡腦汁構筑自己的商業世界的時候，奈良美智卻是一個最討厭“概念藝術”的人?！坝行┤颂室鈴娬{專業，但實際上真正的專業人士只是極少數的。故弄玄虛的做法其實很簡單，讓大家都能夠理解才是最難的。我就是很單純地畫畫，我的作品不是為了用語言來說明而存在的?！?/p>

奈良美智在藝術品交易市場中的成功，全賴日本著名策展人小山登美夫的策劃。1996年在福岡三菱藝術館舉辦的奈良個展《空的驚喜》，以及在仙臺宮城縣美術館舉行的群展《不湊巧的幻想》，奠定了奈良在日本的藝術地位。而此后小山為奈良策劃的一系列個展，包括1996年的《伙伴們想要的小狗》、1997年的《塵封的記憶》和2003年的《新繪畫》等，更是讓奈良美智的名字享譽天下。

在中國，奈良美智的名字幾乎與他的作品《夢游娃娃》（Little Wanderer）畫上了等號。日本文化專題雜志《知日》最初的走紅，也是從它制作的奈良美智特輯開始的，那一期的封面便是奈良的夢游小狗。奈良美智在中國的流行，離不開港臺文化名人對他的情有獨鐘，歐陽應霽、彭浩翔、姚謙等文藝界人士都是奈良的粉絲，而蔡康永更可以稱得上是奈良的頭號粉絲。

蔡康永不僅在自己的節目《康熙來了》里經常提到奈良美智，更在他的書中這樣寫道：“收藏要憑自身實力，我買奈良美智的《失眠娃娃》有作者的親筆簽名，限量300只，當時我想這個絕對不可以用公仔來看待，得用版畫的態度看待。我認購時大概是八千元人民幣，一個月內變成了八萬元人民幣，只是我不能賣，賣了我就沒有這個娃娃了。奈良美智的畫又甜蜜、又有點叛逆，很符合我的胃口?！?/p>

去年4月，香港蘇富比春拍舉辦了全球首個奈良美智作品拍賣專場《我不孤單》。來自東京的銀行普通職員黑河內收藏的奈良美智35組拍品，最終售出31件，總成交額高達4100萬港元?，F場捧場的藏家大多來自東南亞和臺灣地區，也有不少中國內地的新生代買家前來競價。與一年前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黑色星期天”相比，奈良美智的成功無疑給這個春天注入了無限活力。

中國收藏界對奈良美智趨之若鶩，然而奈良自己卻不以為然。1983年奈良第一次來中國的時候，滿眼看見的都還是中山裝。但即使那么早就開始認識中國，他至今也沒有在這片土地上舉辦過畫展?！拔覜]有在中國辦過展覽，也沒有興趣，因為那里的藝術品交易主要是作為投資的，太商業化了。如果是在中國的美術館里辦展覽也許還可以，但絕對不是畫廊，我不想在中國賣作品?！?/p>

我不喜歡大城市

1959年，奈良美智出生于日本青森縣一個普通人家。青森是日本的蘋果之鄉，一年四季各有美妙。奈良美智從小就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小學六年下來，他的家庭聯絡簿上的評語一直都是：“有發呆的習慣，上課精神不集中，總是看著外面?！边@個向往窗外的小學生，在一年級的時候，曾經和好朋友一起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旅行，兩人搭電車坐到了終點站。

寡言、內向的奈良美智，雖然經常一個人玩耍，但動物卻成了他童年最親密的伙伴，而畫畫則成了他的一種表達方式。六歲的時候，奈良創作了自己的第一本畫集《企鵝物語》，講述了他與貓咪“小不點”一起從南極到北極的冒險故事。小學美術課上，奈良的畫經常受到老師的表揚，不過他的畫仍然被評價為沒有孩子氣，像是大人畫的一樣。

大概就是這樣的童年經歷，奠定了奈良美智后來的性格和人生。以畫為生，而畫中的小孩總透著一種孤獨感。正如他自己所言：“孤獨和疏離感，是我創作的動力?！币舱缗c他合作多年的日本作家吉本芭娜娜所言：“盡管我所熟識的奈良是個快樂的家伙，有點乖僻和一些玩世不恭，而當我看到他冷靜的一面的時候，這一發現便揮之不去，正如這種冷靜始終跟隨著他以及他的作品?！?/p>

高中畢業以后，奈良美智考上了武藏野美術大學，但天生不愛學習的奈良中途被退學，轉到了愛知縣立藝術大學主修美術。在這里他一直念到研究生畢業，隨后進入一所高中當美術老師。1987年，他辭職前往德國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留學，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因為語言障礙和文化差異，奈良在強烈的孤獨感中，產生了他所謂的疏離感。

“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感和疏離感，勾起了奈良美好的童年回憶。于是，他開始在紙上勾勒出一些沒有具體形狀的圖樣，后來就慢慢浮現出了小孩和動物的形象。這些由心而生的形象，成為日后奈良創作的主題。從28歲到40歲，奈良用在德國的十二年時間，摸索出屬于自己的表達方式?！拔覠o法畫對自己不重要的東西，畫里的背景全被我涂為平面，只有小孩和動物被凸顯出來，而他們也變成了我的自畫像。我的作品不是針對他人的，而是面向自己內心所畫的畫?！?/p>

有些人喜歡解讀奈良美智的作品，但對于他自己來說，這些作品再簡單不過，“是我內心的自畫像，是我和自己的對話。至于這些圖像的來源，是在對話的過程中回憶自己的童年時光。那時候沒讀過什么難懂的書，也沒有好好學習，是最純粹地表露自己的感覺和表情的時代。書讀得越多，顧慮也就越多，我的畫就是要回到最天真的童年感覺。最初時想的比較多的是悲哀和傷心的回憶，現在比較輕松了，想的大多是日常的事情，因此畫面也逐漸變得溫和起來?！?/p>

中國曾經引進過一本畫冊《奈良美智·橫濱手稿》，收錄了77幅奈良原作的復刻版。作品中依然是奈良標志性的小孩和動物，他們敲鼓、打碟、唱歌、畫畫、放空亦或安睡，標準的奈良風格躍然紙上。但更有趣的，是這些作品誕生時的載體，它們大多被奈良涂鴉在“廢紙”上，比如信封、酒店表箋、餐廳卡片、廣告傳單或者地圖上。這些偶然誕生的作品，興許讓很多人驚訝，但對于奈良來說這確實他生活中最真實的隨性。

為了保持這種隨性的生活，奈良美智并沒有生活在繁華的東京，他把自己的工作室設立在日本中部的櫪木縣，也經常呆在自己的家鄉青森縣畫畫。在青森縣一片寂靜的水田旁，有幾座農家木屋，那就是奈良的畫室。他幾乎所有的作品都在那個寧靜的木屋里完成，那是他的私人空間，一般不讓外人進出。出門能看見山水的環境，是奈良心儀的生活所在。

“在東京搭乘地鐵的時候，經常會看到一些小孩，但我覺得他們沒有孩子氣，像木偶一樣，或者說像成年人一樣。大家都穿著一樣的校服，所有人都一樣。包括那些上班族，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一樣，甚至可以說像機器一樣。”雖然并不討厭東京，但奈良美智自稱更喜歡農村?！霸谖页錾那嗌h農村，那里過的才是真正人的生活，街坊鄰居都相互認識，小時候我經常去鄰居大爺大媽家里玩耍，還有山羊之類的動物?！?/p>

在這一點上，奈良美智和他的朋友、另一位日本重要的藝術家村上隆完全不同。奈良美智不喜歡大城市，他覺得大城市有一種自我被消滅的感覺。“在東京工作，工資高，可以高出兩倍，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農村好，農村有大自然，有時間。這是用錢買不到的自由的時間和悠閑的生活，世上最昂貴的就是住在農村什么也不干。我不理解為什么人要不斷地向前、向前？”

我不是當代藝術家

棒球帽衫、牛仔褲和運動鞋，奈良美智的穿著大概是日本“宅男”的標準配置。而奈良作品中的娃娃和小狗，又經常讓人以為他是小清新，但其實奈良美智是一個正經的搖滾青年。上國中時，奈良迷上了搖滾樂，接觸了許多西洋樂手，他最喜歡的是加拿大搖滾歌手尼爾·楊（Neil Young），一些連美國人都不知道的曲子他都聽過。而當時的唱片封套，也奠定了他對于影像的概念。

當時最令他折服的，是1976年桑塔納樂隊（Santana）發行的專輯《朋友們》（Amigos），那張唱片封套上迷幻的色彩深深地吸引了他。當他得知那是日本設計師橫尾忠則的作品時，很是驚訝，于是興沖沖地跑去學校問美術老師關于這位設計師的事情。然而，老師卻沒有辦法給他做出任何說明，這件事給了奈良不小的打擊。

高中時代，盡管在青森縣數一數二的升學學校就讀，但奈良美智卻用大部分時間在街上鬼混。那時候，他結交了一些大學生，跟著他們進出咖啡廳和夜店，還曾經在舞廳里幫人打碟。多年以后，奈良在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做教授，他時常畫畫到半夜，然后飛車去快餐店吃一碗牛肉飯。搖滾、夜店、飛車，奈良美智叛逆的青春期，給他后來的人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大概也是如此，他常常把天真和邪惡畫在同一張臉上。

“我愛涂鴉，也喜歡惡搞浮世繪。”2009年，在紐約馬里安·波士奇畫廊（Marianne Boesky Gallery）他的個展開幕前夜，他用尖銳的鋼絲，在地鐵聯合廣場站內墻上畫了兩個日本人的肖像，結果被警察送進了監獄。因為這次入獄，畫展上一幅底價12萬美元的畫，最終卻以50萬美元成交。回憶起這個小插曲的時候，奈良自己也不無感慨地說：“真是難得??！”

類似這樣離經叛道的思想，深深地根植在奈良美智的腦海里。盡管一直被人定義為“當代藝術家”，但奈良卻有自己的想法：“我覺得當代美術、當代音樂這樣的說法都很可笑，實際上應該是現在的美術、現在的音樂。我不愿意被稱為從事當代藝術的人，如果我用概念藝術的語言來解釋我的作品，也許大家會有一半以上都聽不懂吧?！?/p>

從來不認為自己是當代藝術家的奈良美智，其實是一個旅行家。“我很早就去過中國，我也去泰國、去阿富汗，我是一個喜歡旅行的人。”2007年，日本導演坂布康二拍攝過一部紀錄片《奈良美智和他的旅行記錄》，這是奈良至今為止唯一的一部紀錄片。從東京、橫濱、大阪，到紐約、倫敦、曼谷，導演拍下了他世界巡展的全程?？墒菍τ谀瘟紒碚f，這不過是一次環球旅行，他和自己的一次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