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曾多次在不同場合對劉小東不吝贊美?!拔液芘宸⑿|,有人問我,為什么不畫,在劉小東面前,我望塵莫及。”“劉小東是新寫實里最活躍的畫家,他做了我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事。他穩重,很猛的往前走,我現在完全不在這個狀態。”不久前,在接受一家新創刊的藝術雜志采訪時,陳丹青也依然如故,甚至稱劉小東是“寫實領域的畢加索”,“世界范圍內活著的寫實畫家,比不過劉小東。一群人站面前,你生生給我畫幅有趣的畫來,沒人比得過他。他是寫實領域的畢加索,無所不能、手到擒來,他比弗洛伊德(Lucian Freud)好。弗洛伊德一輩子在房間里畫那幾個人,當然他也因此偉大……”
1980年到1990年,這一時期正是劉小東這一代“學院派”年輕藝術家成長和個性形成的時期。他在1990年的首次個展掀起了“新生代”藝術序幕,并被冠以“新生代”代表性藝術家,同時期參與多部獨立電影制作,是中國獨立電影的起始參與者。作為中國最成功的藝術家之一,劉小東的代表性作品《田園牧歌》《燒耗子》《新十八羅漢》《三峽系列》《青藏鐵路》《易馬圖》等已經成為中國當代美術史的經典和藝術市場的神話。
從2005年開始,劉小東把他的繪畫和創作變成了繪畫項目,或者說“一場事先張揚的藝術事件”:選擇現場—團隊前期調研—在現場搭帳篷建立臨時畫室—專業電影團隊伴隨記錄創作全部過程。除了創作巨幅油畫,劉小東的藝術手法還系統地拓展至速寫、手寫日記和攝影,他的團隊和顧問則通常集合了著名策展人、學者、導演,最終,包括紀錄片、歷史研究及系列文化座談在內的所有成果和畫作一并呈現。
“現場”具有戲劇性的魔力,能講述出小說家無法編織出的現實,這也成為劉小東這些年繪畫的關鍵詞。劉小東曾經在三峽、金城、古巴、和田等等現場作畫。他關注移民群體與民工群體,關注海峽兩岸各九位大兵,關注地震后的災區,關注不同信仰人群的共性,關注東北老工業區平民的生存狀態與遠游客回歸故鄉的本真。從把畫布拿到三峽大壩與泰國曼谷畫的《溫床》,到在中國大陸和臺灣的軍營里分別搭起畫架畫的《十八羅漢》;從在甘肅鹽官鎮馬市旁搭起帳篷畫的《易馬圖》,到后來被改編成電影的《三峽新移民》,他畫“扎根于瑣碎生活中的人”,他們的身上散發著自然氣息和人性,這些人的生活跟藝術八竿子打不著,卻能讓劉小東脫掉很多藝術家的矯情。
也正是因此,有了這本《行動中的繪畫:劉小東筆記1998—2014》。這是北京民生現代美術館統籌策劃的“劉小東全方位”研究項目的出版成果,包含藝術史家巫鴻對劉小東藝術道路的全景綜述和訪談,并首次系統整理劉小東1998年至2014年間17本筆記本的全部文字內容。從書中劉小東瑣碎而真實的記錄中,我們不難看出,他的才華不僅在畫布上,他同時也像是個文體家。
從20世紀80年代起,劉小東逐漸形成了在筆記本上思考和構想作品的習慣,常年下來積累了多個這種本子,其中包括了速寫、草圖和大量的文字。這批材料不但保留了有關他的繪畫過程和思考過程的大量信息,而且更重要的是反映出他在觀察世界和藝術創作方法的持續性變化。他的筆記語言儉省,像是畫布上故意的留白,讀起來頗有韻味,而他本人,也呈現出一種真實感性的樣子。
比如2005年7月他開始在三峽寫生,日記中寫道:“先到重慶,長途車至萬州,快船到奉節,長途車至巫溪,包船順小三峽直達巫山,再船到三峽大壩,后乘車到宜昌,飛回北京。我想在奉節或巫山的老縣城請12個僅穿內褲的民工打牌,我將2.6米×10米的畫布鋪在地上直接寫生,他們的身后是壯闊的夔門,或長江大山。淡勃與我同行感想頗深,因賈樟柯的德方投資有問題,淡勃想投此片,他的原話是讓兩個現實主義大師做一件作品。偉大的投資人,他真是有希望成為最好的藏家?!?/p>
9月28日,與賈樟柯頗為磨人的劇本探討終于結束,“一大早,送走劇組,他們去巫山拍戲。回來時,院已空,房門打開,留下一些他們的東西,他們9月2日返回奉節再用。心墜入空靜。昨天將所有的畫吊下樓頂,6個民工王玉、老潘、葛和楊旭,一隊人馬上下翻騰。傍晚裝入木箱,木箱在垃圾旁,整個縣城彌漫腐臭,圍觀人如蠅。我們苦等卡車。入夜,天黑,巨大的貨車來了,折騰半天,開走了。前天還在畫三明,有劇組拍攝,手感忽好忽壞,沒到理想程度,再有一個小時就好了,回去再改吧。水向東流,千緒亂心頭。大事小情,時光依舊?!?/p>
在現場,繪畫草圖、筆記、Snapshot、紀錄片、談話錄音、出版物,它們呈現出的,是劉小東靈感的軌跡、畫作的原型、與其它媒體的鏈接、過程的反復和畫面外更廣闊的現實。在筆記中留下的是劉小東生命的痕跡,同時也記錄下他的所思所想,在繪畫背后是他對世界的觀察和對生命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