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現在,在倫敦地鐵里遇到捧著紙制書在讀的人,也并不稀奇。從莎士比亞到J.K.羅琳,幾百年來倫敦人一直沿襲著“在路上”的閱讀習慣,也養活著當下3000多家書店。即使全世界的書店存量不斷萎縮,他們仍然能夠在這份窘境中保持自我,并通過變革爭取更好的未來。
這是倫敦很常見的景象:天上飄著蒙蒙細雨,地鐵站外一摞摞的免費報紙被工作人員抱到了樓梯口。路人們都行色匆匆,但到了地鐵里,卻慢慢地收起雨傘,從包里拿出各自的書來讀:有偵探小說,有文學評論,還有金融業研究……典型的倫敦和倫敦人的閱讀方式。倫敦有不同種類的書店,都或多或少地隨著現代人閱讀渴望的淡化和新媒體的沖擊變得岌岌可危,但是無論是名聲遠播的查令十字街,還是百年的連鎖書店,在變革中求發展各有各的辦法。
緊跟好萊塢
因為茱莉亞·羅伯茨和休·格蘭特,倫敦的書店會繼續搭乘電影熱潮。
如果不是因為電影《諾丁山》,這個位于倫敦西部的小鎮絕不會像今天這樣有名。點綴其中的書店,也絕不會成為游人如織的旅游景點。這些人從世界各地趕來,只是為了一睹當年休·格蘭特和茱莉亞·羅伯茨拍電影時的場景。當然,也會順路買點和電影有關的書。
盡管如今這家店已經不再在其創始人薩拉·安德森手中,但有著藍色外觀的小書店還是沿襲著電影里的風格和情懷—繼續售賣旅行類的書籍。“我在1979年建立了這家叫作‘旅行書店’的書店,它的內容和名字一樣簡單。當初我并沒有想到它在20年后會走紅,那部叫作《諾丁山》的電影讓它突然變成了旅游勝地。”
而在借著電影熱潮推廣書店方面,她自己也做了很多事情。例如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并且起了一個相當搶眼的標題:“我是如何變成休·格蘭特的。”因為有著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的教育背景,她寫起東西來得心應手。她詳盡地描述了導演如何找上門來進行考察,以及劇組在1998年的拍攝過程。“作為一名書店老板,其實我并不像威廉那樣有那么多時間談戀愛。”她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不過,我和他一樣,都很少會離開家。我所有的生活都在這里,都在諾丁山。”
不過,或許正是因為游客太多,書店已經無法契合她當年建立時的初衷,所以薩拉在2004年選擇離開。“從2005年9月開始到2006年6月,我在倫敦城市大學教授旅行寫作。”她在自己的社交網站Linkedin上寫道,“從2008年到2013年,我是‘自傳俱樂部’的成員。”而在此期間,她一直都在堅持寫作和畫畫。2007年她出版了“Inside Notting Hill”,在店里賣得很好。
其實,電影里給出的旅行書店地址如今是一家鞋店,他們的墻上有個不是太明顯的標牌。而電影原型以及薩拉創建的書店在Blenheim Crescent街。從Notting Hill Gate地鐵站出來步行15分鐘,就可以看到小小的門臉。
當《諾丁山》的名聲隨著休·格蘭特和茱莉亞·羅伯茨一起逐漸被淹沒在時間長河之后,該地區的其他書店也接過接力棒—他們向公眾介紹稱著名電影編劇理查德·柯蒂斯就住在附近,他有可能成為你閱讀時的鄰居。此外,他們還努力向歷史的更深層上溯,考證出兩百年前這里是王公貴族們的休憩之地,書店也因此而大打英國古典牌,把從各地收集到的古老書籍和相關影視資料集中到一起展示。
主打懷舊牌
為了生存,諾丁山地區的書店牢牢地把自己和電影聯系起來。這是他們必須做的事情,否則就只能像薩拉一樣轉身離開。因為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已經被打上了“快速”的標簽,如果你不跟著浪潮前進,那就很有可能被淹沒在大浪之中。
位于唐人街附近查令十字街上的大小書店也是如此。讓它們成名的,是一本叫做《查令十字街84號》的小書。這本薄薄的小冊子記錄了紐約女作家海倫·漢芙和倫敦一家舊書店的書商弗蘭克之間的閱讀情緣。雙方做了20年的筆友,卻從未見面。他們討論買書賣書,也討論二戰的局勢。隨著書信往來的,還有火腿、雞蛋、香腸和“完整而大塊的肉”。
因為這本溫情的小書,查令十字街成為和諾丁山一樣讓人耳熟能詳的名字。可是,這里卻早在這本書出版之前,甚至弗蘭克的書店出現之前就已經是倫敦最有名的書街了。歐洲最大的女性書店“銀月”、歐洲第一家罪案書店“一級謀殺”、大型連鎖書店“迪倫斯”和“水石”,還有大量的二手書、舊書書店全都云集于此。不過,受到當代快速閱讀的沖擊,進入21世紀,就只剩下一些財力足夠雄厚的書店了。
但也不是所有書店都關了門,還有人在為了理想而堅持。他們就像一兩百年前一樣,堅守著傳統,把古籍和二手書擺放在櫥窗前。正對面的,可能是倫敦旅游商品超市(沒辦法,查令十字街已經成了和諾丁山一樣的旅游勝地),或者中國來的各種小商品。一本薄薄的《查令十字街84號》,讓這片唐人街附近的書店堅持走懷舊路線。
Quinto書店就是其中之一。老板在門外豎著小黑板,手寫下以下的文字:“查令十字街72號,弗朗西斯·愛德華茲古籍書店,創辦于1855年。”走進去,你將會發現自己已經模糊了時間的概念:這里既是21世紀,又是20世紀;你可以看到威廉·布萊克的《月亮上的小島》,也可以看到哈利·克拉克作為插畫師的愛倫·坡的《神秘與想象故事集》。后者是珍本,售價超過300英鎊。
“請進。”店員并不會直接迎上來,他只是保持著一定距離地表達對你的歡迎。“在這里你可以找到很多文學書籍,大部分都是精裝本,特別適合作為收藏之用。如果你是按照作家來收藏的,那這里有伯納德·康威爾、阿加莎·克里斯蒂、查爾斯·狄更斯等等。當然,還有很多超棒的普通版本的科幻小說。”
跨領域合作
不管是諾丁山還是查令十字街,借助電影和暢銷書造勢只是一種銷售的手段。真正想要讓書店存在下去甚至持續不斷地發展,還要經營者對市場有更深層次的把握。位于倫敦西區的Foyles書店就是好榜樣。這家在一百年前就被譽為“全球規模最大的書店”,并沒有被時代淹沒,而是依然保持著“全英國門類最齊全書店”的稱號。
和大部分小型獨立書店不同,Foyles是書店中的巨人。它有6家連鎖店,旗艦店位于西區。當年為了應對日益增加的人工成本,他們采用了所謂“三位一體”的蘇聯式排隊系統:顧客先排隊取了自己的號碼條,然后去愛德華七世風格的收銀臺付賬,最后再回到排隊的地方取書。但這種方式卻因為缺少監管而造成偷書現象嚴重,甚至有狗仔隊在這里偷拍到伊麗莎白·泰勒偷竊A.E.豪斯曼的《什羅普郡少年》。
當書店從令人生畏并且形式古怪的克里斯蒂娜·福伊爾轉交到克里斯托弗·福伊爾手里后,這樣的局面得到了扭轉。首先,后者將書店遷到老店附近的原中央圣馬丁藝術學校大樓當中。其次,他用木質材料進行裝修,使整個閱讀氛圍相當舒適。再次也是最重要的,是他咨詢了設計師亞歷克斯·利夫舒茨的意見。
“書店應該是成就奇跡的地方,”利夫舒茨說。他是利夫舒茨·戴維森·桑迪蘭斯建筑師事務所的掌門人,對當代審美有著深刻的理解,并且有能力將其運用到現實生活當中。也正是在他的指導下,福伊爾和書店CEO才決定搬遷。
“我們在這里已經待了100多年了,”福伊爾說,“書店雜亂無章,經營效率底下,它已經全然陷入迷途。雖然相關委員會不同意把中央圣馬丁藝術學校的大樓作為書店,可是我們是一家文化機構—因為大樓的一部分被劈成了藝術陳列室。”也正是因為如此,Foyles書店才會在這棟修建于1939年的、具有強烈裝飾風格的大樓里重生。
“這個大廳里面的舞臺,就是Sex Pistols演出過的。雖然現在被做成了兒童讀物區,可還是會有人來這里緬懷經典。”而亞歷山大·麥昆、斯黛拉·麥卡特尼等時裝設計師曾經苦讀過的房間和走廊,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誰也無法預知未來10年后書店的結局,但電子圖書的發展速度已經變慢了。”利夫舒茨說,“我們認為未來半個世紀內讀者還會買紙質書。舉個例子來說,電燈是現在的主要照明方式,可是蠟燭并未因此而消失。”
內容分類化
充分利用現代銷售理念,福爾斯把Foyles書店變成了一個現代的零售企業。“因為銷售的過程就是一種體驗。”他這樣說道,然后和利夫舒茨一起繼續用玻璃幕墻來裝飾新藝術陳列區,設計出氣氛一級棒的咖啡廳。
船大好掉頭的連鎖書店巨人就這樣迎來了自己的重生,而遍布倫敦各地、尤其是大英博物館附近布魯斯伯里區的書店,則更多的是獨立經營。它們想要在全球文化業萎縮的大環境下生存,需要的是精準營銷以及更加豐富并且細致的線下活動。
亞瑟·普羅布斯坦書店就在大英博物館對面,這家書店的歷史已經超過110年了。店主人是謝馬克和他66歲的妹妹,他們從舅舅也是創始人亞瑟·普羅斯坦手中接手了書店。后者是亞非學術專家,書店也從1903年創立起就主營亞非書籍。幾乎全倫敦想要做亞非研究的人,都會到這里來尋找他們想要的書籍。
“我認為魯迅在他的時代是前衛的,”如果碰到中國客人,畢業于杜倫大學東亞研究系、主修中國研究的謝馬克會這樣跟你說,讓人忍不住大吃一驚。“川端康成1968年就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而大部分中國作家并不為西方所知曉。我看過英譯本的《長恨歌》,我想我的書店里一定要這么一本。碰到對中國當代文學感興趣的顧客,我是一定會推薦的。”
普羅布斯坦書店成為亞非標桿,創立已有31年的廚藝書店則是匯聚了全世界的“好味道”。可能倫敦的本地美食只有炸魚薯條,可是他們的美食書籍卻不輸其他任何一個城市。
倫敦廚藝書店有超過8000本和美食相關的書籍以及食譜,他們在門外擺著一個大餐桌,隨時歡迎顧客前來品嘗。這是真的品嘗,因為里面有烹飪工坊,每一道菜都可以拿出來和人們共享。“倫敦有一個好處就是人人都可以成為自己領域的成功者,”作為封面設計師和插畫家的帕里夫人正在推廣自己的烘焙書。“我的女兒羅西今年33歲了,從她16歲開始我每年都會給她做玫瑰蛋糕作為生日禮物。現在,我想讓更多的人和我分享這份美好。”
除此之外,倫敦還有專門的評論書店、戲劇書店、漫畫書店……它們都在特色化的路上摸索著前進。特色化經營成為書店的未來,亞非、美食及評論方向分流且吸引了讀者。在中國,備受文藝女青年推崇的張愛玲曾經說過:“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再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后知道愛。”而對于愛書的所有的文藝青年來說,你都應該在有生之年去探訪一下倫敦的書店,這樣才會知道什么才是閱讀。最好順便也帶兩本回來,為他們的銷售量做一點小小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