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日子過成段子”,張發(fā)財時刻都在實踐著自己的人生格言。他和微博上活躍的馬伯庸湊到一塊,段子更是層出不窮,智慧與幽默齊飛。就是這樣吊兒郎當?shù)牧奶欤瑓s透露著對生活最真誠的態(tài)度。以“看十萬字寫兩千字”的比例,寫出一本被人當作“廁所讀物”的書,大概有人會覺得是莫大的侮辱,但他們卻認為這是最高的褒獎。
看十萬字寫兩千字
從說話到寫字,張發(fā)財都抱著放蕩不羈的態(tài)度。但越是看上去灑脫的人,私下里反而越謹慎。看十萬字寫兩千字是張發(fā)財?shù)某B(tài),也有看六十萬字卻毫無收獲的時候。馬伯庸則說:“你查閱的資料多少,決定你的舞臺有多大。”
馬伯庸:《歷史就這七八樣》,我剛看到你這本書名字的時候很疑惑。你之前兩本書的名字都特別不正經,《一個都不正經》和《大家都很2》,怎么到了這一本……感覺從沒這么正經過。我還問你呢,說標題里的“七八”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七上八下”?代表讀者心中的忐忑。后來我覺得我想的有點偏了,就是說還是想得太正了。
張發(fā)財:(乘法口訣)“七八五十六”,這本書里是五十六篇東西。反正我就這么說,信不信由你。頭兩本書都是從段子開始的,140字的微博體。這本書比它們都長,一篇文章最少1500字,有的是3000字左右。在我看來,1500字能把一個小事說的清晰一點,透徹一點,就選擇了這么一個寫法來寫。這里面的文章很多都是專欄的東西,當然是編輯修改前最初的東西。我現(xiàn)在寫專欄3000字左右,然后刪掉有點心疼,這本書正好是未刪節(jié)。我本來就是個話癆,每一篇都想寫個三五千字,1500字就已經是我精簡得達到極限了,而且每次都還覺得意猶未盡。
馬伯庸:從我的角度、一個讀者的角度來看,我喜歡讀這些歷史八卦,頭兩本書太短了,真的是按照微博140字來寫的,一小段一小段的,那個讀著不過癮。這本書我昨天看到后半夜,確實有些東西不寫三千字說不透,文字多一些故事就有個前因后果。說不透讀者看著不過癮,自己寫著也不過癮,老覺得缺少交待。
張發(fā)財:其實這里面有很多事情,寫之前我也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我自己對這些事情都特別感興趣,比如守宮砂、免死金牌、尚方寶劍等等。所以我就開始找資料,了解之后變成自己讀書筆記,之后再把它寫下來。我一篇專欄大概寫一個星期,一般要看將近十萬字左右的資料,可以寫出1500字或者2000字的文章。
我都是想到一個主題就開始查資料,先找到幾個關鍵詞,一般是在《二十四史》里面查,如果資料夠了就開始寫。但還有些是專業(yè)亂問,比如書里談到中國度量衡的換算,那個是專門有論文的,我就得把論文買下來看。幸好我的閱讀速度還是蠻快的,十萬字的閱讀強度不算特別高。看完之后再用我自己所謂的調侃,把這些東西重新組織一下,然后就開始寫。當然,有時候看六十萬字,什么都沒有,白看了。
馬伯庸:我也查很多資料,但沒你那么夸張。別看你長得不太正經,說話也不太正經,但你學風特別嚴謹。你寫的東西就是有這個好處,看著讓人特別放心。所有的東西,每一個字都有出處,要是有人拿這個東西出來說你在造謠、胡扯,你都能直接把資料拿出來,這個非常痛快。大量查閱資料是一個基本功,下筆之前一定得把資料做扎實,才有發(fā)揮的余地。我一直覺得,你查閱的資料多少,決定你的舞臺有多大。
看你打臉,這都成了微博一景了。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有一次你說徐霞客在路上打人。咱們印象中徐霞客是大旅行家,那應該是充滿理想主義的人,但是沒想到他也會地痞流氓似的當街打人。結果沒想到徐霞客也有粉絲,他們跳出來說你造謠誣蔑古人。后來你把原本史料拿出來,那些人就都找不著了。打架旁觀的是最爽的,我看著就覺得心中大快,好像三伏天喝了酸梅湯一樣。
張發(fā)財:其實是我自己特別怕被別人打臉,所以我盡量要讓出處翔實一點,寧可寫慢一點也要寫細致一點。我很多設計師朋友和畫家朋友連話都說不明白,剃個光頭,打臺球就跟流氓一樣。在他們里面我算認字的,不但能認字,還能寫字。所以寫字對我來說有點兒玩票的性質,但越是玩票,我越膽怯,也不敢胡說八道。
看那么多資料,一般我寫完之后就忘了。我是純粹的短期記憶,大腦容量應該在32KB左右吧。今天早上起來我翻了一下這本書,心想這誰寫的,小子還挺有才。不過我覺得閱讀時挺快樂的事,閱讀之后還能做筆記更好。如果我不寫這個東西,讀過就忘了。但就算我不寫,我也愛看,我特別愛看論文、史料。
何況,本來我寫的東西就荒誕不經,如果原始資料再經不起推敲的話,專欄就是胡說八道了。也就是這個原因,我才狠下心查資料。五年來一直保持這種寫字狀態(tài),此后也應該是這樣。至于寫作速度,大概一星期寫一篇吧。最多的一次也就是一天寫了五千字,最慢的一次兩天才寫了三百字。這次慢寫作事件發(fā)生在小學五年級,老師罰我抄名字一百遍。
速度不是評判標準
無論是過著“美國時間”的張發(fā)財,還是生活規(guī)律的上班族馬伯庸,對待寫作這件事都是一絲不茍的。有傳統(tǒng)作家批評現(xiàn)在的網絡寫手,一日萬字,質量堪憂。但他們則認為,不能以速度作為評判標準,吸引讀者的,始終是內容。
張發(fā)財:我的辦公桌和床就40厘米,我去一次客廳都算是旅游了,我來到北京相當于人類去一趟火星的感覺。而且我是一個人在家里面,我也不見人的,經常過著“美國時間”。我那天突然想明白了,一個人如果長時間的不見人的話,人就會變得很奇怪、很崩潰。我記得我在19歲的時候,當時為了畫了一張油畫,每天早上七點鐘開始畫,一直畫到晚上五點多鐘,畫完一天之后再看兩本書就睡覺了。那段時間特別有力量,我在我家的老房子一直沒有出去,都是別人給我買的顏色送過來。吃的東西都是我奶奶給我送過來的,我接著畫。大概三個月,那次顏色鈦白沒有了,三個月之后我頭一次上街,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人。我那一百天從來沒有出去,相當于坐月子一樣,現(xiàn)在寫作的狀態(tài)有時候和那個差不多。
馬伯庸:我比你規(guī)律,我是個上班族。而且之所以一直保持上班族的身份,就是想讓自己過規(guī)律的生活。但是生活狀態(tài)和寫作狀態(tài)又不一樣,我看有人說現(xiàn)在網絡寫手求快求量不保質,這種說法本身就不對。不能把某一類作者下一個統(tǒng)一的論斷,每個人的寫作狀態(tài)和風格都大相徑庭,不能一概而論。確實,有些作者會為追求更新的高效而把速度放在第一位,這是一個迎合市場的策略,但策略終究只是策略。最終吸引讀者的,始終是內容。
寫作這種東西,沒法用一般的工作效率去衡量。靈感來時,一小時一兩千字打不住;靈感走了,枯坐三天可能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所謂慢工出細活,不適用于評價寫作。我的狀態(tài)比較起伏,奉旨命題的話,可能也得寫一個禮拜,如果是自由發(fā)揮,甚至兩三個小時就能成稿。
張發(fā)財:其實我?guī)缀鯖]看過網絡文學作品,對這類創(chuàng)作不是很清楚。但跟你說的一樣,以寫作速度來評判作品質量,這套評判標準本身就有問題。三十年張恨水在《新聞報》上連載《啼笑姻緣》,短短七個月就寫完了20萬字,好評如潮。“上至黨國名流,下至風塵少女,一見著面便問《啼笑姻緣》。”而我表哥早在初中時代就開始創(chuàng)作,發(fā)誓要寫出一本傳世的黃色小說,寫了20多年,主角才把襯衫脫掉。我讓他快點,他說:“男人太快了不好吧?”
“廁所讀物”是最高褒獎
說到“廁所讀物”,很多人會想到《讀者》或者《故事會》,大概作家們都不會想要自己的書成為這類讀物。但是馬伯庸就把張發(fā)財那本《一個都不正經》當“廁所讀物”,張發(fā)財對此還覺得很高興。在他們看來,“廁所讀物”古來有之,是對一本書的最高褒獎。
馬伯庸:之前我是把你的《一個都不正經》當“廁所讀物”的,我覺得對書最高的褒獎就是放在廁所里,隨時可以看。古人說讀書有“三上”:馬上、枕上、廁上。所以廁所從古到今從來就是對書的最高褒獎,可不是我原創(chuàng)的。人在廁上處于最放松的狀態(tài),心神最為松懈,袒露的是最真實的自我,在選擇書的時候也最誠實。愿意在這時候捧起讀的書,都是人發(fā)自內心喜歡的,全無矯飾。尤其現(xiàn)代人大家這么忙,沒時間看書,能夠在廁所安心看書非常不得了。
張發(fā)財:我的書被你當“廁所讀物”,感覺榮幸。讀書是種享受,就像你說的,古人有“三上”讀書的習慣,其一便是蹲在廁所里讀書,這般美妙享受古人早已懂得。 讀書是需要安靜的,大概再也沒有比廁所更安靜的地方了。廁讀,一邊排放污穢之物,一邊吸納精神精華,暗合了吐故納新的自然規(guī)律,本可視為一種精神圣事,這極致的污穢之處是大美的所在。但我個人沒有“廁所讀物”,因為痔瘡。
馬伯庸:我的最佳“廁所讀物”是《機器貓》,《機器貓》在廁所里看特別好。故事不長,而且是漫畫,不用動腦子,我是大腸和腦子不能同時動。之前東東槍出的《拿不起來的世界》也是,我當時拿到那本書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它擱在馬桶蓋上,恭恭敬敬地拍了一張照片發(fā)到微博上。很多人不理解,說你是不是罵東東槍,我說這是最高的褒獎。后來東東槍來勁了,他自己把書也擱在馬桶上拍了一張。結果那天晚上,好多讀者都把自己正在讀的書放在馬桶上拍照片,一晚上我看到幾十種不同的馬桶。
張發(fā)財:其實你應該給他們講個故事,肯定就沒人大驚小怪了。成語“韋編三絕”的故事他們大概都知道,是說孔子晚年時,反反復復把《周易》全部讀了許多遍,不知翻開來又卷回去地閱讀了多少遍。讀來讀去把串連竹簡的牛皮帶子也給磨斷了幾次,不得不多次換上新的再使用。但實際情況是:孔子有入廁閱讀的習慣,但記性不好總忘記帶廁紙。所以大急時就拆開正在閱讀的竹簡代替廁紙,刮。萬世師表如此,“廁所讀物”的地位你說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