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涼山:
少一個孩子少一個負擔
這些日子,徐州鐵路公安處的民警們頗感困惑:他們成功摧毀一個橫跨蘇、魯、川、黔四省的拐賣嬰兒犯罪團伙,抓獲犯罪嫌疑人7名,10名被拐嬰兒全部獲救。但是沒有一對父母前來認領。嬰兒至今都還在買主家寄養。
為了緝拿嫌疑人,警員們分成三個小組,分頭前往布拖縣、普格縣、寧南縣。在海拔三四千米的山區驅車2000余公里,涼山地區的自然和人文風貌逐漸在警員們的面前展開。“為什么父母們不愿接回孩子”的問題,也一點點解開。
在從州府西昌市向各縣進發的路上,喻紹斌看到道旁充斥著的許多孩子———5歲的領著3歲的,3歲的領著1歲的,七八個、十多個,一群群地跑著、玩著。涼山山區常年有山洪泥石流,山腳下往往積著泥坑,那些三五歲的孩子們光著屁股泡在里面玩。汽車一過,濺起一片水花,孩子們被濺一身泥水,卻哈哈笑著。沒有一個大人看管。
“在那里,孩子簡直像牛羊一樣被放養著,對于家庭來說,少一個孩子反而是少了個負擔。”喻紹斌說。
所謂負擔,是相較于這個地區令人堪憂的經濟狀況而言的。“(村民的屋舍)從外面看著是個房子,刷著白,進去一看里面什么都沒有,連桌子都沒有。就有個磚頭石塊壘起來的土灶臺,一口鍋,兩個吃飯的小盆。至于糧食,通常就有兩小口袋的土豆,吃飯的筷子和碗都沒有。”喻紹斌說。在高海拔地區,人們只能通過種植土豆和苦蕎作為通常的糧食作物,條件好一些的地區能種玉米。一個家庭一年的收入在2000元左右。
有參與破案的民警表示,這10名嬰兒都是在涼山地區被親人販賣,“送出”一個孩子頂得上一家人10年的收入。如果孩子被送回去,他們就得退錢。
親生父母:
沒有一家人肯露面
村寨中所保留下來的部族式生活,讓東部來的警員們印象深刻。
外來人和當地人搭不上話,想找什么人,問什么情況,只有通過村長。頗具威望的村長站在村頭一喊話,剛剛避開外人四下退散的村民立刻聚集起來。
文化生活更是這個地區的奢侈品。電視、電腦、手機都沒有,甚至連報紙也不存在。到了晚上,夫婦除了喝酒之外沒有別的活動。
據了解,根據當地政策,符合條件的夫婦最多可以生3個孩子。而實際情況是,多數偏遠山區的家庭遠突破了這個上限。
這樣的生活條件和家庭狀況,讓一些違法犯罪分子看準機會,鉆了空子。本案主要犯罪嫌疑人胡某就是這樣一個從山區走出,并且見識過東部發達地區的人,他很快將“西部山區新生兒過剩”和“東部家庭往往缺孩子”的兩端聯系了起來。
由于胡某沒能交代10個被販兒童所屬家庭的地址,警員們只有通過當地政府和派出所找這些家庭了解情況,但沒有一家人肯露面。至今,10個家庭中有9個未與徐州鐵路警方聯系———唯有的一個,是孩子的舅舅,他表示孩子的父母都在外打工,不方便接手孩子。
養父母:
抱走孩子就像割肉
買家們最忌憚的,就是政府把孩子收回,交還到親生父母手里。因為這短短一段時間以來,他們已經把這些來自西部山區的嬰兒當成了心肝寶貝。
當民警好容易找到了收養戶的家時,要么遭到對方全家跪求,要么就被對方“躲貓貓”。沛縣一位孫姓收養戶得知民警前來,趕忙鎖閉家門,抱著孩子跑到親戚家中躲避。
目前看來,這些家庭多慮了———親生父母根本沒有出現,自然不會將孩子接走。為了掌握犯罪人的犯罪事實,民警們不得不向村委會、當地派出所和有聲望的人士尋求幫助,動員他們一同勸說這些家庭接受調查:警方只是來了解案件相關情況,孩子可暫時在收養戶家里害養。
即便這樣,終于露面的養父母也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沛縣張寨鎮的婦女張傳喬(化名)給民警們打開門,一臉輕松地說孩子讓她姐姐抱走了。在民警們好一番勸說和講解之后,張才打開院子里一間廂房的鎖,從里面抱出熟睡的男嬰。
豐縣宋樓鎮的孫長宗(化名)是一位37歲的離異男子,家中無兒的他,將這個去年端午節時買來的男嬰視作自己的命根子。在與民警聊天時,孫長宗將懷抱中的嬰兒抱的越來越緊,聽到一位民警說“把孩子抱出來一下”(為拍照留作記錄),孫長宗幾乎要哭了出來。待民警說明意圖后,孫的姐姐笑著打圓場說:“一聽說要抱走孩子,把他給嚇‘毀’了。”
福利院:
被拐嬰兒“暫住”困難
過去,公安機關在認領未完成時,通常會責令買主繼續撫養,并告知不得虐待、轉賣。2011年7月起,公安部作出要求:被拐兒童一經解救,全部送往民政部門的福利院安置,不得由買主繼續撫養。公安部打拐辦主任陳士渠曾表示,這樣做旨在讓買主“人財兩空”,表明對收買被拐兒童違法犯罪行為的零容忍,消除買方市場。
然而到操作層面,這種安置辦法實行起來卻并非一帆風順。據徐州鐵路警方介紹,當專案組把6月3日解救出的那名男嬰送往徐州市社會福利院時,得到的回答是:“孩子不是棄嬰,也不是孤兒,無法接收”、“這孩子太小,我們接手以后怕有風險”。
于是,警方只得輾轉運作,將這名男嬰送到了210公里外的連云港市福利院。至于另9名被拐兒童,再無福利院肯接收,由于辦案需要,只能暫時寄養在收養戶家中。
記者采訪徐州市社會福利院時,相關負責人首先表示,不論兒童大小,“哪怕是剛出生的嬰兒”福利院都應該接收。
一位公安系統人員則認為,福利院不接收被拐兒童的原因是費用問題。“孤兒被領養走時,福利院多少可以收取一筆費用。而這些被拐賣的兒童,其親生父母隨時有可能現身接回孩子,那么這段時間照顧孩子的支出,福利院就只能自己承擔。”
研究民政部相關的條例,記者發現,孤兒和棄嬰確實是民政部下屬福利機構兜底保障的主要對象,但也有對其他情況的各種規定,只不過,政府提供的社會福利機構資源嚴重短缺,對孤兒、棄嬰都不能做到盡保,何況這些“暫住”的被拐嬰兒。
哪里是最好的家
現在,9名被拐賣兒童仍然留在原地———那些有可能涉嫌犯罪的養父母家庭中。不過,9名孩子在那里都是家庭的寵兒。用民警們的話來說———從任人丟棄的板磚變成了懷中寶貝。這些西部嬰孩普遍眼睛大、長,外貌與東部地區的人們有區別,但收養家庭的關愛,讓那些區別絲毫沒能影響他們融入環境。
沛縣張寨鎮的張傳喬,在大熱天里悉心地給男嬰的頭頂上撒了痱子粉。在她的身后,三箱“努卡一金裝致睿”奶粉,據稱是300多元一盒的進口羊奶粉。張傳喬自豪地表示:孩子缺少母乳喂養,所以他們打算給孩子提供最好的條件。同村里沒有任何一家給孩子買進口奶粉的。“我們這孩子吃得可多了,一吃一小碗。現在他長得比同村的其他孩子要快。”張傳喬說。去年7月,她從人販子手中花6萬元買來該男嬰。張的家庭在沛縣算是不錯的,她家的院子進門后右手邊有兩個車庫,各種農機具一應俱全。
與她家類似,民警走訪的多個收養家庭,都在用當地最好的進口羊奶粉喂養這批買來的孩子。“就生活境遇來講,小孩子到這兒來是享福了。”一位全程參與辦案過程的民警說。
環境也默許著買嬰行為。豐縣趙莊鎮的李威(化名)夫婦已年過四十,他們的兒子17歲時病殤,痛苦的父母將兒子房間的布置原封不動保存至今。臨近的鄉黨村民們,都同情地表示買嬰“也是沒辦法”。
一位參與辦案的民警說,“現在看起來,比起留在他們老家山區和在社會福利院的生活,這些孩子在買嬰者的家里,貌似過得最好。這是最大的尷尬。”
(摘自2013年9月2日《北京青年報》,請作者與本刊聯系)
責任編輯:陳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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