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日路過澳門,晃到藝術博物館,正好撞見了岳敏君的《偶像制造》。
不管你關心不關心,喜歡不喜歡,岳敏君是中國當代畫壇上繞不過去的人物。還是個代農性的人物,盡管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究竟代表了什么,但反正是代表了一點什么。在當年葡國統治過的“蠻夷之地”,我們小時候心中的南洋,今日畸形繁華的賭城之中——再看岳敏君的作品——仿佛將一只兔子從窩里抓起來,放在手術臺上解剖審視。總之,換了一個新鮮的場景,反倒讓人看得更加清楚有趣。況且,偌大的展廳空空蕩蕩,僅有緘默的保安在入口把持,似乎包場一般,很受用。飛機晚點,我也有的是時間。
我孤陋寡聞,第一次領教這么多的岳敏君作品集中展示。以前看其作品最多的場合是在拍賣公司預展,三三兩兩零星的幾張。此次個展,共展出52件(組)的油畫、雕塑,可謂陣容強大。展覽分九個單元:“再肖像”、“笑面人”、“西游記”、“表皮”、“無人的風景”、“迷宮”、“瑣碎”、“重疊”、“再偶像”。似乎向人們宣說畫家風格多樣,我“岳家軍”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如此用心,就是要讓觀眾知道,平時大家看到的沒心沒肺張口大笑男人的自畫像圖譜,只是其品牌造型的一個LOGO而已,旗下風格多多。
盡管亂花迷人、萬種風情,看客們在贊嘆畫家功夫了得之余,不免生出許多面目似曾相識的疑惑。如“重疊”系列,分明與目下市場大紅大紫的培根作品面目“重疊”。“表皮”系列又是西方某某波普大師的翻版。“迷宮”系列,分明是古代繡像小說中明清版畫的拼湊重組,再帶一點中國瓷器的造型背景。“再肖像”,那是培根與Julian Schnabel的混血嫁接。“西游記”,換湯不換藥,只是大嘴系列的衍生產品,對畫家而言是手到擒來。“瑣碎”系列,將現成紙品圖像加工拼貼,繁復堆疊成一幅浮雕般畫面,這類東西不必說明出處,只要隨便走走哪個藝博會幾乎都能低頭不見抬頭見。“無人的風景”系列,此次拿出一張《毛澤東在井岡山》,這類東西,純粹算概念游戲,個人以為《開國大典》以后,畫多了畫大了,能又怎樣?
至于畫家的招牌——大嘴傻笑系列,依然圖式強烈,特征鮮明。那傻笑依舊那么沒心沒肺、肆無忌憚,充滿了玩世自嘲和百無聊賴。岳敏君確實抓著了某種感覺,用怪異、夸張甚至可笑的方式將這種感覺轉換性地表現了出來,不斷加以強化放大。據畫家本人講,這一自嘲圖式最早是1993年在圓明園時期畫的,肇始于當時畫家周遭的世態心境,是對現實不滿、情緒失落的宣泄。也許畫家本人也沒有料到,這個圖騰般的標識,如魔鬼附身,既成為他在藝術江湖揚名立萬的老本,也成為他日后難以掙脫的鐐銬。掐指算來,這一“心魔”圖式竟一畫整整二十年,不知道何時能金盆洗手,與它徹底byebye。細心的觀眾會發現,此次展覽中的這類作品,不惟尺幅減退,細節簡化,而且有好幾張作品里面首次頻頻出現骷髏元素。在我看來,這樣的藝術處理,絕非西方面家達明·赫斯特之流的耍酷和時尚。誠如畫家在自述里表示的,以前從沒有思考過死亡,現在經常想到它。
也許我們要感謝策展人的別出心裁。此次展覽特別把畫家的工作室搬了過來,原樣陳列在展廳中,成為一件特別的作品。我們從中對畫家的創作空間,可以一覽無余。我好奇地發現,畫室凌亂堆放的書刊中,除了一兩套美術畫冊外,幾乎將近一半是保利、嘉德等公司的拍賣圖錄,可謂是赫然在目。另一半鋪在地板上的,則是各種五花八門的流行雜志,《時間藝術》、《時尚先生》、《時尚家居》、《風范》、《財富圈》、《芭莎》、《商品評價》、《羅博報告》、《咔啪》等等。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傳統嚴格意義上的書,在這里可以說是一本也沒有。這是否多少能說明點什么?不清楚。
筆者難得這么認真,從頭至尾看完展廳里放映的一部關于畫家本人的紀錄片,將近半個小時。這部帶有宣傳意味,滿是畫家各地展事的片子,以岳敏君本人的獨白自述貫穿始終。相較于作品上潑皮張狂的玩世形象,畫家本人則顯得少有的質樸和坦誠,外加一點心事蒼茫。其誠懇態度讓我心生敬意。在這部娓娓道來的藝術獨白里,畫家說得最多的是迷茫、焦慮、糾結、惆悵、無奈等詞匯,對現狀也對內心,對現實也對理想。敘述中,畫家眼眶里不時閃出淚花,端的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思緒同樣凌亂而蕪雜。
也許,老岳的迷茫代表了大家的迷茫。在經歷了生理更年期之后,這幫在市場上叱咤風云一時的當代藝術大佬們,紛紛面臨藝術的更年期。窮則變,變則通。但變與不變,都進退維谷。大家都在想變,都在求變。無奈山重水復疑無路,苦苦掙扎,強顏歡笑中,柳暗未必花明,又一村還前景不明。前途未卜,是這批當代大佬畫家們的最大苦悶。
偶像制造,寓意雙重。記得十年前栗憲庭和岳敏君有個對話。岳說,“現在有一個特別大的問題,中國現在社會不像其他時代,好像造不出什么偶像來了。商業的偶像,那邊剛剛出現,這邊就倒了,歌星剛紅了又不行了,政治上的人物也是這樣。”栗說,“時代的節奏越來越快,偶像就越來越膚淺。你在制造膚淺的偶像。現在不是說爭著上電視,為了先混個臉熟嗎,你不斷地重復制造自己傻笑和怪動作的作品,已經自覺不自覺地觸及到你說的這個偶像頻繁起落的時代感覺了。”
偶像制造的同時往往意味著偶像破滅。時間能粉碎一切,證明一切。一旦到了疲憊不堪的畫家自己親手粉碎自己的偶像——那個“心魔”的時刻,那份心情更是凌亂蕪雜。(資料來源:東方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