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簡介
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生于1899年8月13日,歿于1980年4月29日。原籍英國,是一位聞名世界的電影導演,尤其擅長拍攝驚悚懸疑片。
希區柯克20歲踏入電影界,擔任片頭字幕設計和剪接的工作。22歲起開始在《Womanto Woman》等五部電影中擔任編劇和藝術指導,表現出了驚人的文字駕馭能力。40歲時,希區柯克在美國執導的第一部作品《蝴蝶夢》,一舉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獎。之后在奧斯卡得獎史上,以《驚魂記》等五度提名奧斯卡最佳導演獎。在長達六十年的電影藝術生涯里,希區柯克總共拍攝了超過五十部的電影作品,成為了歷史上著名的電影藝術大師。1979年榮獲美國電影協會頒發終身成就獎。
不論是在電影上,還是在小說的寫作上,希區柯克最擅長的是利用時間的延展與空間的封閉來制造懸念氣氛,擅用清白的中產階級男士無端卷入國防、間諜、謀殺等事件闡述他一貫的道德辯證立場。另外,他對女主角有著固定的、獨特的審美趣味,使得“希區柯克女郎”成為一個傳奇色彩很濃的名詞,而且從任何一方面看,都要比現在名氣更響的“邦德女郎”素質要高得多。
希區柯克的文學作品有:《冰處女》《紅粉女郎》《槍擊事件》《生意》《羅馬驚艷》《死亡臉孔》《陷阱》以及《午夜追蹤》等。
這是我第一次來羅馬。我來自鄉下,雖然還只有二十四歲,但幾年的奔波已經足夠讓我對生活有一個清醒的認識,我不再那么單純而好幻想,因而來羅馬之前,并不指望在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大城市里獲得什么驚喜,更沒有奢望不期而遇的了浪漫史,生活本身就是一個彌天大謊,我已不再指望什么。
羅馬的風光雖然并沒有人傳說的那么美,但由于我早有心理準備,所以并不感覺過分的失望。生命中比預想要糟糕的事隨處可見。在這樣古老而繁華的大城市中,人又怎么能只有一種感覺呢?
我一邊想著、一邊獨自漫步在羅馬街頭,兩邊的霓虹燈總是在以出乎人意料的節奏閃爍,汽車一輛接著一輛,各種音樂的喇叭在高歌、啼叫、冷笑、哀嗚。車燈閃爍而過,映得行人的臉龐陰晴不定,似滑稽劇中的角色。羅馬的歌劇總是以熱鬧著稱,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任務。街上的行人就似歌劇中的角色,匆匆趕赴自己的夜生活。羅馬是一個以夜生活為目的的城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夜生活。
只有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我覺得自己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在所有的人中,只有我是孤獨的。這種感覺讓我有些傷感,忽而又有些自豪,畢竟我是與眾不同的。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探險者,在這個一無所知的城市里尋找著與眾不同的經歷。已經有幾年沒有這種少年的自作多情了。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我穿過羅馬最擁擠的一條小街,街兩邊擁擠著密密麻麻的食品店和咖啡廳,還有一座造型奇特的中世紀風格的小教堂。在小街的盡頭,我走上石階,轉向另一條路,想繞回自己的旅店。
這是一條古老的街道,路兩邊斑駁的石階訴說著它的滄桑。
路上冷冷清清,幾乎沒有什么行人,雖然與剛才那條街只隔了一個街區,但卻恍若兩個世紀。路的盡頭,暮色中隱約可見一座大教堂。路的左邊,是一片黑漆漆的公墓,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種比薩餅的香氣。
我意識到,自己是這個路上唯一的行人,這條路是屬于我的。
當我正為這個想法更加傷感而興奮時,忽然發現從路的那一端走來一個女子。
她越走越近。我發現她的穿著非常素雅,攜著一只有拉丁文字的手包。她走路的姿勢有一點像時裝店里的名模,但絕對沒有搖擺得那么夸張,那是一種讓人一見便仰慕不已的姿勢,是一種極有品味的步態。她臉上仿佛蒙了一層面紗,看不清楚,但讓人想象她相貌不美簡直是不可能的。
她越走越近。但卻讓我感覺更加縹緲,宛如這空虛凄迷的夜色一般,又好像整個夜晚的情緒都凝聚在她身上。我不由微側過肩膀,想把頭轉向一邊。她的出現無疑加劇了我今夜所有的情緒:傷感、凄涼、瀟灑、孤單。
擦肩而過,我本打算把頭別過一邊。傷感的矜持讓我不相信這個城市有任何的浪漫。但在轉過頭之前,我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她的臉一眼。只一眼。
我不由呆住了。我緊緊地盯著她那張如夢一般美麗的臉。霎那問后的清醒使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的美麗遠遠出乎我的意料。
她也在笑。笑得有些猶豫,有些矜持。
“妓女。”我頭腦中居然本能地閃出這個字眼。但我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她的笑不是職業性的,不是那種餡媚與功利的笑,而是笑得有些清冷,有些空靈。
她居然先開口說話了。聲音很好聽。
“我……我知道自己有些冒昧,但這個夜晚的確很美……也許你也很孤單,像我一樣……”她的美讓我驚詫。我一時竟無法回答。但我知道我用微笑回報她。我確信自己對她笑了。
她好像受到我笑的鼓勵,放松了一些。但她的聲音仍舊有些猶豫:“我想……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走走,一塊吃點東西……”我終于鎮定下來,找到了自己的聲帶。“當然……可以。我非常榮幸,那邊的街上有許多不錯的餐館。”
她又笑了。“不用客氣,我家就在前面不遠……”
我們在沉默中并肩向回走。雖然我已走過這段路,但忽然發覺倒回頭來看時,路上的景氣竟截然不同。也許,景色是沒什么變化的,變的只是我的心境。但我是根本不相信在羅馬這樣的城市里會有什么浪漫的呀!我還沒那么幼稚。
夜意微涼。她走在我身邊,輕輕頷著頭,臉龐更加朦朧閃爍。
微風輕送,吹動著她的細紗披風,勾勒出豐腴微聳的雙肩,我隱隱感到她半透明白皙的肌膚,閃著美麗的光澤,有些像法式的奶酪,但要清冷得多,也許更應說像月光下的霜露。我偷眼看去,側影中她的睫毛很長,挑出一道優美的曲線,輕顫顫的,似乎一下子長起來,使人感覺一厘米的睫毛能無限伸展,織成一張只有豎紋的網。
我知道再這樣看下去,我會自己投入網中。我不相信生活中有過分美麗的事。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這里是羅馬。
我剛從她的網中斂定心神。忽然發覺我們已來到一座大房子前。她站定,伸右手向我示意,然后掏出一支金色的大鑰匙,打開了鐵柵欄門。我注意到她的手很白皙,微有些清瘦,纖細的指甲涂著玫瑰色的指甲油。
一個穿著制服、管家打扮的男仆從房子里迎出來。她輕輕吩咐了幾句,用手示意有客人。管家躬身向我示禮,然后快步退下。
我隨著她沿著細石鋪成的路,穿過一大片草坪,眼前是一個有噴泉的游泳池。池邊擺著桌椅和涼篷。燈光從池水中向上射出,明亮而柔和。
我們一起坐在池邊。微笑中開始閑淡。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長得絕不算丑陋,因而并不缺少與女孩約會的經驗。與女人閑聊更是我的拿手好戲,我曾為此頗為自鳴得意。雖然我出生在鄉下,但讀過很多書,因而了解羅馬的歷史,尤其了解羅馬的神話傳說。
我們很輕松地就找到了共同的話題。亞平寧半島上發生過那么多浪漫的故事,我們有無盡的談資。
男仆端上來加冰的葡萄酒。酒色很濃,像紅寶石的色澤。她微笑著舉杯向我致意。我們輕輕碰杯。酒人口很涼,清爽宜人;但到了食道便開始溫暖起來;到了胃中,竟有些灼熱。我還從沒喝過這樣的美酒。她仿佛知道我的想法,輕聲告訴我這酒產自波斯。
也許就是因為這酒的作用,我才可能會與一個陌生女子有這么好的談興。我自己原來是并不相信浪漫的呀。
她的眼神若即若離地盯著我,眼波更加朦朧,那是葡萄酒的顏色。她的嘴唇半閉半啟,在我的伏聞和笑語中豐富多姿地變化,像是在對我示意著什么。
我必須要小心。我是不相信浪漫的,我知道如果要不發生什么,最好現在告辭。我站起身來,感謝她的款待,正要婉轉地提出離開的套辭。
她忽然打斷我。先是輕輕一笑,然后是很憂傷的表情。“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如果您的事情并不急,能再多陪我一會兒嗎?我知道這很失禮,您一定以為我另有別的目的。畢竟我們一個小時前才認識,換了我也會猜疑。”
“絕對沒有,小姐。我怎么會胡亂猜疑您的誠意呢?”
“坦率他說,我雖然并不了解您,但我覺得您絕不是羅馬那些無聊透頂的有錢人可比的,您身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氣質吸引我。
在街上我一眼就覺出您是有性格又有深度的男人,所以才會與你攀談。別問為什么,這是女人的直覺。您能……再陪陪我嗎?”
我怎么能走開呢?我不相信浪漫,是因為我多年以來一直渴望浪漫,而生活總是無情地嘲笑我。今天的邂逅是我多年來的夢想。雖然我對羅馬充滿戒心,但如果此時我就這樣走開,那么我會遺憾一生。我不是一個膽小鬼,也不是一個恐懼美麗的人。雖然,我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這女子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風韻吸引我。我信任她。生活總應有美麗的時候,生活又怎么應該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呢?
我應她的邀請共進晚餐。仆人們穿梭不停。晚餐豐盛極了。
油蝦、火雞、牛牛排、餡餅、水果……還有杜松子酒。
晚餐之后,我們坐在草地邊的沙發上。仆人們已在不知不覺間退去。夜光如幕,罩在房子周圍,天地間顯得極空闊。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忽然發覺,她已不知什么時候倒在我的懷里。
我們在寧靜的氛圍中依偎,什么也沒有說。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輕輕牽著我的手臂,向房子走去。
好像兩人之間有著一種難以打破的沉靜。我已不知該說什么。她的手在輕輕牽著我的手。
我們走過大廳大理石的地面。我的心在緊張地跳動,我甚至可以聽到跳的聲音。恐懼?不,不是,我趕快否定這一點。我絕不是一個世俗得恐懼美麗的人,正如生活不應是徹頭徹尾的陰暗。
我只是興奮,在這樣一個人美麗迷人的夜晚,我只是興奮——嗅,差點忘了,我還應該有些熱情才對。
我們在心跳聲中走上樓梯,走進她的臥室。床頭上掛著一張她的全身照片,只穿著薄薄的紗衣,似法國畫家筆下的天使。我回轉頭,發覺她本人比照片還要美。她已在我看照片時脫去了外衣。
一切都太美妙了。這個夜晚,簡直毫無缺憾。無論如何,我又能吃什么虧呢?我說過我不是一個世俗得拒絕美麗的人。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渴望浪漫的心,我為什么要抑制呢?事實上,我根本來不及對自己說什么,就把她抱了起來。她的身體很輕盈。她的嘴唇微微上翹,她的曲線緊貼著我,她的手輕巧地解開我襯衫的鈕扣。
有什么不對嗎?有什么不該嗎?我的興奮和熱情已讓我不能思考。生活真美。愛情原來如此奇妙。
我們已赤裸地倒在她的床上,我的唇正要印上她那如花一樣綻放的唇——忽然間,我感覺到一種不對的地方。我停住,仔細地觀察、傾聽、嗅聞……她仰臥在我的身邊,那么完美,膝隴,熱情,期待。她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我猛然意識到,不對勁的是自己。
我太心急,居然忘了關上天花板正中明亮的吊燈。這種燈光讓我感覺很不舒服——我不習慣在這么強的光線下做愛。我依稀記得開關應該在門邊的墻上。該不該去關掉燈,我不由得猶豫了一下。
她抬起長長顫動的睫毛,看到我盯著開關,馬上明白了我的意圖。
她的眼波閃爍著,在我身下輕聲呢喃,“我親愛的,別擔心——不要動,不要離開我……”她伸出手。她的手越變越大,她的臂越伸越長。她的手臂伸出床外,伸過床簾,跨過地毯,橫穿過長長的臥室,在燈光中投下巨大的陰影。她的手臂直伸到十幾米外門邊的墻上。巨大的食指觸到開關。
“咔嚓。”清脆的一聲。
她關掉了燈。
(選自努努書坊http://book.kanunu.org/files/chinese/,圖選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