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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計(下)

2014-04-29 00:00:00張運濤
芳草·網絡小說月刊 2014年10期

(接上期)

第二年,表姐生下李嶠汝。秋里,喜上加喜,遂平全縣豐收。有人說,老天爺還算有眼啊,打了咱一耳光又給了個糖吃。

讀到這兒,蘇楠伸了個懶腰,笑了。天道酬勤啊!

李嶠汝是晚上出生的。有點難產,赤腳醫生怕自己弄不了,讓李石磨去文城衛生院請瞿醫生。

桿子嬸跟在瞿醫生的后面,懷里還抱著個嬰兒。還記得桿子嬸不?楊小水信上問常江。桿子老婆,隊長老婆——現在是支書老婆了。瞿醫生說,上海的一個遠房親戚還沒結婚就生了個妮兒,不敢養,想送個好人家。我想來想去,楊老師是個文化人,有知識,送給你們最好,權當你們家添了雙胞胎。

李石磨不同意,自己都缺吃少穿的,還有心養人家的妮兒?

瞿醫生許諾說,我那遠房親戚答應了,給你們300塊錢的撫養費,一月外加一袋奶粉。

桿子嬸也在一旁幫腔,一個妮兒是喂兩個妮兒也是喂,不就是多張嘴嗎?咱楊灣,現在缺啥?缺的是人!再說了,人家瞿醫生大老遠跑來幫你,你就不能幫幫人家?以后有了救濟,我跟你桿子叔說說,多給你們分一點。

表姐早動了心,她在大隊當老師年底也就幾百斤糧食。300塊錢得一個公家人不吃不喝一年攢。表姐心里已經計劃好這筆錢的用途,先買兩個小豬娃,再把廚屋搭起來。到了過年,豬一賣,家里就緩過勁了……

桿子嬸發話了,李石磨不好再推辭。天一亮,李家添了雙胞胎的消息就傳遍了楊灣。坐月子期間,表姐琢磨著給兩個妮兒分別起了名,一個叫李嶠汝,一個叫李碧汝。

表姐真正的苦日子開始于嶠汝兩歲那年。

碧汝背上長蜘蛛瘡,表姐抱著她去公社找瞿醫生。瞿醫生真是個好人,表姐他們什么時候找去,人家都特別熱情。那幾年,瞿醫生不少幫她。

從衛生院出來,表姐被一個陌生男人截住。這是你的妮兒?

表姐一臉迷惑地點點頭。

不認得我了?我姓陶,想起來沒?

表姐想不起來。

大水那天,你把我拉上木排。想起來沒?

想起來了。表姐記得自己救到木排上的總共是兩個人。

我叫陶水旺。東營大隊,陶莊的。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沒命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不救你,還會有人救你的。說罷,表姐就要走,她不愿扯起那場大水。

鬼愿意救我!陶水旺跟著她們母女,指望那個姓許的?我早漚成灰了。

表姐這才知道,那個畜生不姓王,姓許。

你結婚了?妮兒這么大了?

嗯,雙胞胎,家里還有一個。

雙胞胎?好,好。幾歲了?

屬龍。兩歲多了。

陶水旺給李碧汝買了兩個燒餅,兩包餅干,還有一籃子油條。他要去認門,救命之恩,咋能忘哩?

再一封信,楊小水突然就說離了婚的表姐怎么怎么了。蘇楠估摸著,時間這么長了,常江可能是弄丟了其中的一封或兩封信。還有一種可能是,常江根本就沒收到那封講她離婚的信,或許是郵寄的過程中遺失了。

遺失的信里,表姐很可能講了自己為什么離婚。遺憾的是,蘇楠沒有看到表姐白紙黑字親自寫出來的感受。

桿子嬸又一次領著瞿醫生踏進了表姐的家。瞿醫生那個遠門子親戚在上海做了律師,結婚后竟然不能再生了,他們想要回自己的妮兒。

離了婚的表姐雪上加霜。

與李碧汝分別的那個晚上,表姐聽了一夜收音機。最初買收音機,表姐只是寂寞,沒個人說話,收音機里不斷人聲。后來,收音機成了表姐最離不開的物件,早晨一睜眼先打開收音機,做飯的時候聽,吃飯的時候聽,睡覺之前也要聽一會兒。除了兩個妮兒,那收音機成了表姐的另一個寶貝。

后來的事,不用說,都知道了。表姐嫁給了梁波濤,一直安靜地生活到兇殺案發生。

13

從法律上講,這起強奸案的追訴期確實已經過了,但作為楊小水的犯罪動機提出來,法院會酌情減輕量刑的。現在首要的問題是,得找出證人。證物是不可能找到了,證人還是有希望找到的。

這是蘇楠第六次見楊小水。

阿姨,抱歉,李碧汝沒找到。她肯定是改名了,是不是姓李都很難說。先說李碧汝的事也是蘇楠提前計劃好的,親情嘛,是親近對方的最好方式。

蘇楠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這是好事,說明楊小水對她還有期待——期待給她帶來好消息。蘇楠問,這么想找到她?

嗯。養條狗也有感情啊,何況是人。

也是。蘇楠適時把話題轉到案子上,阿姨,您是不是瞄了許武生好長時間了?

楊小水一怔,探究地看了看蘇楠。

我們找到您寫給常江的信了。

楊小水辯解說,都幾十年了,他自己要是不說,我怎么知道他就是那個畜生?

蘇楠謹慎地問,第一次見他怎么沒動手?

楊小水沉默了好幾分鐘,然后才開口。沒想過還能見到那個畜生。大水過后,我再也沒想過那天的事。不是不想,是不敢想,害怕。我老是強迫自己忘了,可越強迫記憶反而越深刻,越折磨人。幾十年過去了,那事還像發生在昨天。

表姐就是您?

蘇楠之所以再次問這個問題,只是想從楊小水嘴里得到確認。明擺著,楊小水沒有這樣的表姐,有也不可能同時嫁給李石磨,不可能恰好也有過兩個小孩,不可能恰好也叫李嶠汝、李碧汝。

楊小水頭低了下去,像是在點頭。這個動作幅度很小,不注意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阿姨,您現在見不到李碧汝,將來會見到的。我們幫您找,但現在您得配合我們。您告訴我,是不是瞄了許武生好長時間了?

沒有。楊小水說,真沒有。我是偶然碰上他的。

您心里一直很恨他?

楊小水點頭。

是不是一直想著,見到他一定要殺了他?

點頭后,楊小水又搖頭。不是。

那您為什么要殺他?從楊小水身上,蘇楠突然有了好多感慨。這人啊,就像一只篩子,該漏的得漏下去。漏不下去,篩子就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變成了容器。容器滿了,就會溢出來。

第一次見他是在菜市場。我沒認出他,是他先認出我的。他說,我救過你的命,你忘了?我馬上就想到水上的那個晚上,畜生竟然找上門來了。這幾十年,我先是躲陶水旺,搞得家不像個家,人不像個人。罪魁禍首是誰?就是眼前這個畜生!千刀萬剮他我也不解恨啊!但我嘴上沒承認。畜生不知道羞恥,竟然一個勁兒地追著問我老家是哪的。正好碰到小區里的熟人來買菜,跟我打招呼。我不能撒謊啊,只好說是文城的。畜生說對,就是你,口氣像是好心人來送我落了的東西。大水那晚,想起來沒?不要臉的畜生,那事還用想?我睡著了都忘不了。他應該有70歲了吧?老得根本沒法看了。他本來不該死這么快、不該死得這么輕松的,誰讓他老了還不要臉呢?真是恬不知恥啊!他自己要是不說,我無論如何也認不出他。畜生竟然纏著我要請我去街邊的小飯館吃飯,我沒有答應。回來我還幻想,畜生肯定會躲得遠遠的,不敢再見我。沒想到,第二天那個畜生就找上門來了。我從貓眼里看到是他,身子就開始抖,又氣又怕,沒敢開門。畜生頭天肯定是跟蹤我了。在門口等了半上午,畜生才走。我那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怕他像陶水旺那樣纏住我。也就是從那時起,我起了殺心。那幾天,我沒敢再出門,買菜都是讓老梁去。既然想弄死他,就得讓他不得好死,死得難受,死得痛不欲生。什么死法最痛苦呢?我知道網上有答案,網上什么都有,不用求人。可我不會上網怎么辦?總不能讓妮兒幫我查哪種死法最痛苦吧?不行,這事兒不能牽扯任何人。不想,那天下樓的時候那個畜生又來了。他站在我們家樓下的樓道里,趁著沒人,上來就動手動腳……

我掙脫開,罵他。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都快老死了,還說要跟我結婚。我順手用樓道里的煤球砸他,弄得他一身都是黑煤印,灰溜溜地走了。我不怕找不到他,這個畜生肯定還會再來的。

殺掉這個畜生并不難,但我不能便宜了他,必須得盡快找到一個最痛苦的死法。沒事的時候,我開始到老人多的地方去,把他們朝死的話題上引。正好那天有人說到親戚得了食道癌,說真是痛苦啊,生生地被餓死了。我哪有本事讓那個畜生得食道癌啊?還真巧,有一次收音機里講到一個人自焚,說自焚可是世界上最痛苦的自我了結。外面燒糊了,人的內臟還好好的,死不了,非得把內臟也燒壞,人才死掉。你想,這個過程得有多痛苦?我受到啟發,去加油站買了一小桶汽油回來,準備到時候全澆到那個畜生身上。我想好了,真不行的話,就與他同歸于盡。我怕打火機有毛病,一下子買了十個,準備著。我想象著那個畜生被火燒著的樣子,先是恐懼,接著是痛,持續地痛,掙扎顫抖,直到燒成焦炭。我心里那個痛快啊,別提了。這個過程得30分鐘吧?我不知道,反正越長越好,越長畜生受的罪越大。也該那畜生走運,那天傍黑他又來了。畜生不知道屋里的汽油正等著他哩,在樓下纏著我領他去認門。認什么門?還不是跟陶水旺那個畜生一樣,想上床?我怕在那兒拉拉扯扯被人家看到說閑話,哄他說,改天吧,改天再帶你去家里。畜生被色膽迷住了心,堅持要去家里,我只好說了實話,老梁在家里。我心說,要不是老梁在家里,你今天肯定死得很難看。畜生還以為我是嚇他,拉著我不走。我只好哄他去公園,說這會兒公園人少,咱去公園坐會兒。路上,一個賣西瓜的喊著讓買他的西瓜,說是瓜甜瓤紅。見我停下來,那人不由分說就殺了一個瓜給我看。我沒看瓜,看的是他手中那把西瓜刀。瓜一沾刀,就分成了兩瓣,沒有一點聲響,像玩魔術一樣。那是把彎刀,像是專門殺西瓜的,比菜刀長,看起來很鋒利。便宜了這個畜生,不過,這可是個不容錯過的好機會。

捅十四刀就是為了解恨?

嗯。當時,根本沒細想,閉著眼睛只管朝他身上捅。怕他不死。要不是旁邊有小孩嚇得哭起來,可能還不止十四刀。

當年他糟蹋您時,是不是有目擊證人?

沒燒死這個畜生,真是太便宜他了。楊小水茫然地看看她面前的鐵柵欄,思緒根本沒有跟著蘇楠的問話走。

阿姨,他糟蹋您時有沒有旁人看到?

都是水,哪有人?楊小水醒過來。你們不是找到信了嗎?

是啊,找到了。

陶水旺可能看到了。信上寫著呢。

我記得信上說,您救陶水旺是第二天早上啊?

頭天晚上被那個畜生踩到水里的人就是陶水旺,他沒勁游了,怕淹死,搭著木排漂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實在受不了了,才被我拉了上來……

他不是死了嗎?您信上說,加上陶水旺,您當時救了兩個人上去。

嗯,兩個人。那個人好像姓謝,我也是后來聽陶水旺說的。

14

蘇楠給李嶠汝打電話,問她還記得楊小水信里寫到的目擊證人不。你母親說,陶水旺和另一個男人可以作證。李嶠汝在那邊吞吞吐吐,沒有說話。停了一會兒,又沒頭沒腦地說,你等著,我去找你。蘇楠正要說沒必要再跑一趟,重新看看那些信就行了,可李嶠汝電話已經掛了。

十分鐘后,李嶠汝來到律師事務所。她遞給蘇楠一個信封,對不起,我藏了一封信,沒讓你看。

蘇楠接過來,用眼睛問,為什么?

我怕人家知道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蘇楠心想,不就是父母離了婚,母親又殺了人嗎? 知道又怎么樣?

我的親生父親可能不是我爹。李嶠汝眼睛看著頭上的天花板,許武生,可能是他。

啊?蘇楠下意識地瞪圓了眼睛。

信里的事,之前我母親跟誰都沒透露過哪怕一丁點兒——我父親,我梁叔,包括我都不知道。李嶠汝收回眼睛,神色黯然地看著蘇楠。她怎么能藏這么久呢?

蘇楠開導她,不是藏,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誰愿意把自己赤裸裸地毫無保留地呈現給周圍的人?除非這個人不是人,是神。你母親的筆友常江其實扮演著神父的角色,常江隔著千山萬水,在當時的中國幾近虛幻。只有在這樣的背景下,你母親才能像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那樣,把自己靈魂深處的東西全部傾瀉而出,以期獲得救贖。倘若把常江換成你母親身邊的人,這個人具體得有血有肉,比如你父親或者你梁叔,你母親還能這樣把自己展示出來嗎?不可能。那時候的中國,很多筆友的作用就是宗教意義上的神父。

從石家莊回來時李嶠汝就抽掉了這封信,不打算再讓任何人看。信不算長,李石磨的猜測都得到了印證。

陶水旺在文城街上遇到表姐之后,跟著去了她楊灣家里表示感謝。見到李石磨,陶水旺自然又是一番感激,他一個大男人,說啥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李石磨留他吃飯,他也沒太客氣。

酒足飯飽,陶水旺找機會去廚屋,趁酒意痞著臉問正洗碗的表姐,這兩孩子,不是小李的吧?

表姐一驚,別瞎扯!

陶水旺說,你別不承認。那天夜里姓許的不讓我上木排,我沒辦法,一直偷偷地攀著你們的木排撐了一夜。

陶水旺就是被那個畜生蹬到水里的人。怪不得,那天晚上的木排老是晃晃悠悠的,他一直沒離開啊。表姐腦子一下子空了,碗落在鍋里,咚的一聲,摔成了兩瓣。

天快亮的時候,你們又來了一次。陶水旺話越來越放肆。

表姐控制不住,終于嗚咽起來。

李石磨從堂屋出來,驚訝地看著廚屋里的兩個人。陶水旺急中生智,唉,不說過去了。一說,都心酸。

送走陶水旺,表姐下午沒去上工。屋里收音機響著,她沒聽進去一個音。陶水旺的話她不是沒想過,是不愿相信。她心里清楚,妮兒可是提前一個月的早產兒。很可能,就是那個畜生留下的。表姐越想越恐懼,越想越恨那個畜生。要不是他,表姐能過得這樣猥瑣?表姐本來想著,隨著時間的流逝,誰也見不到誰,仇恨也會被油鹽醬醋家長里短消磨殆盡的。現在又冒出個罪惡的旁觀者陶水旺,表姐受到了提醒,一下午臉都火辣辣的痛。早產那會兒她并沒往別處想,農村早產是常有的事,哪像現在的產婦這么金貴。再說了,她還存著僥幸,哪能那么巧,跟那畜生兩次就懷上了?陶水旺的一席話,把表姐的僥幸澆滅了。

第二次見面,陶水旺還是大包小包的,直接摸到表姐的學校里了。表姐沒辦法,只好把他領回家。也是巧,李石磨不在家,生產隊派他去城里賣西瓜。表姐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木排上。大熱天,她又加了一件夾衣。陶水旺掩上門,上來拉扯表姐。表姐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雙肩。陶水旺明知故問,小李知道真相沒?表姐沒吭聲,手卻松下來。

陶水旺把表姐抱到床上,表姐求他,以后,不要再來糾纏她了,好不好?你也知道,我這一家人多不容易。陶水旺急不可耐地說,好好,不來了。表姐問,那個人知道不?他也依著木排等了一夜?陶水旺說,你說那個姓謝的?他是第二天早上漂到木排跟前的。你哭著走下木排時,他還偷偷地問我你咋了。

托人打聽到的情況讓表姐更是絕望。陶水旺東營陶莊人不假,這個人名聲不好,出了名的好吃懶做,四十多歲了還沒娶到媳婦。

第二年,兩個人在家里拉拉扯扯時被李石磨發現了。李石磨要打陶水旺,情急之下,陶水旺道出表姐水上被辱一事。更為可恨的是,沒過幾天,陶水旺為達到與表姐結婚的目的,竟然上門挑撥李石磨,說那兩個妮兒也不一定是他李石磨的。尤其是李嶠汝,看她那眉眼,太像那個姓許的了。

那天晚上,表姐家的門老早就關上了。

表姐心虛地勾著頭,不言語。

不離婚,這日子沒法過了。李石磨說。

表姐還是沒言語。

李石磨上床,準備睡覺。表姐跟過來,撲通一聲跪到床頭前。

李石磨想了一夜,還是決定忍了。不忍還能怎么著?大著嗓子吆喝老婆被人家強奸過?至于那兩個妮兒,陶水旺急了瞎說也是有可能的。就一個晚上,能那么巧?最關鍵的是,表姐又懷孕了。

吃早飯的時候,李石磨說,過去的就過去了,咱倆好好過,千萬別再有啥了。

表姐使勁地點點頭,妮兒她爹,別不要我。我好好活著,一年也能掙個一、二百塊錢,比喂一頭豬強。

你懷著兒子,千萬得注意。李石磨還能說啥?人家都把自己比作一頭豬了。

表姐不停地點頭。

表姐知錯了,這是她最有誠意的一次懺悔。李石磨看到大顆大顆的淚花從她眼里落下來,砸到她面前的地上。

李石磨再次原諒了表姐。

陶水旺又去學校糾纏表姐。正是下午放學的時候,老師們看到陶水旺又是一番感嘆,還是人家楊老師救人救得值。

人都走盡了,陶水旺手又伸上來,朝表姐身上摸。表姐一邊躲著,一邊求他,我懷孕了。陶水旺以為這又是表姐的借口。以前,表姐大多以身上來了為借口。

陶水旺把表姐掀到桌子上,表姐哭了。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真懷孕了。

陶水旺這個時候已經停不下來了,他欲火中燒,三下五除二褪了表姐的褲子……

李石磨找到學校,陶水旺早嚇跑了。表姐渾身是血,癱在桌子下。辦公室的地上像刷了一層漆,紅色的漆。表姐甚至能聽到血咕咚咕咚朝外流的聲音,她等著血上來,淹住她的身子,就當又來一場大水吧。表姐真是沒臉活了。

見到李石磨,表姐一下子又精神了。她攥著李石磨的胳膊,低聲呻吟,她爹啊,都怪我不好,連累你了……

李石磨顧不得多說,抱起她就朝外跑。

這一次,表姐真是要死了,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魂像煙一樣,正在周圍飄渺地游蕩。

醒來時,表姐發現自己好像是在衛生院,不像閻王殿。兩個妮兒哭著喊娘,李石磨眼睛也紅著。瞿醫生哄兩個妮兒出去,病人不能情緒激動。

人都走了,表姐跟李石磨說,妮兒她爹,我對不住你。

李石磨沒吭聲。

一個月后,表姐主動提出離婚。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表姐覺得自己虧欠李石磨太多。

蘇楠讀完信,看看李嶠汝,沒有說話。

李嶠汝喃喃自語,可能,就因為那次流產我母親失去了生育能力。

嗯,蘇楠找不到李嶠汝的思路。

多悲劇啊……

陶水旺也只是猜測。蘇楠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李嶠汝,她本來還想說,那個時代,農村婦女的活重,早產很正常。但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勸說太蒼白。突然冒出來的生父,要是個達官顯要說不定還讓她多少有種隱秘的優越感,誰讓他是個沒有什么修養的農民呢?那么老,而且那么齷齪,被生母殺死——仇恨地殺死,任誰突然被憑空推出一個這樣的生父也會感到羞辱。

15

姓謝的打來了電話,據說是別人看了報紙告訴他的。也不是他本人打來的,打電話的其實是小謝。說他爹可以來作證,但有條件。既然我爹能救她娘的命,你們看是不是能給我爹拿一些補助?天這么熱,他身體又不好,出去一趟很費勁。李嶠汝聽說后,心有不悅,我母親當年救你父親那筆補助怎么算?但救人要緊,李嶠汝只好隱忍著,主動打電話與對方協商。那小謝張口就是一萬,李嶠汝沒忍住,你也太狠了吧?我母親當年救你父親時可沒這么狠!小謝趕緊說,你別急,可以商量嘛。

你來我往,最后商定為五千。

蘇楠知道情況后,要來小謝的電話。她告訴對方,自己是楊小水的委托人,按程序,你得帶著你父親跟我們先見一面。

見面的地點定在律師事務所。63歲的謝修平比實際年齡更顯老,這是鄉下人共同的特征。身體還壯實,看不出有什么不便的地方。蘇楠握了握他的手,說她代表委托人,謝謝他出來作證。

李嶠汝遲到了,晚了十多分鐘,堵車。與謝修平見了面,免不了一番客套。

謝修平先講了自己大水中的經歷,說水是半夜里進他們村的。他匆匆忙忙披了件衣服跑出屋,趕緊去喊左鄰右舍。李嶠汝插話問他當時穿的是什么衣服,她突然想到母親信里寫到的那件外掛著四個兜的中山裝。謝修平說,中山裝,那可是我當時最值錢的家當。剛去大隊當干部時,家里特意為我做的。李嶠汝再沒說什么,就沖著對方把那件新做的中山裝披到她母親身上,現在人家提什么條件她也不好意思再反對。天亮后,謝修平接著講,木排上的女孩——現在知道她就是楊小水,把他拉了上去。他上去的時候,木排上除了楊小水還有兩個男人。見楊小水衣不蔽體,謝修平才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給了她。一直到木排靠岸,楊小水都沒說啥話,偶爾應和他或陶水旺一聲,卻始終沒和那個姓許的說一句話。謝修平當時就覺得不太正常,但那種情況下,也顧不上多想。木排靠岸時,楊小水竟然莫名其妙地哭起來。謝修平悄聲問陶水旺她咋了,陶水旺看看姓許的,沒吭聲。姓許的也不說話,撇下我們慌慌張張地跑了。我和陶水旺同路走了一段,才知道原委。本來我們想報告上去的,后來想想,連人家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去哪兒查實?

送謝氏父子走的時候,蘇楠說,剛才沒告知你們,咱們的談話我已經錄了音。我想提醒你們的是,現在我的委托人的女兒連工作都丟了,失業在家,生活很不容易。你們剛才也承認了,當年是我的委托人救了謝老先生。現在她有難了,你們不應該伸手施救嗎?你們竟然借此機會要挾她,索取什么五千塊錢誤工補助,我覺得這不是一個有良知的人做的事。

謝修平垂下頭,不好意思再看她們。小謝委屈地說,天這么熱,我們大老遠地跑到駐馬店,來一趟得轉幾次車,還耽誤手里的活……

蘇楠她們看出來了,所謂的誤工費,與謝修平無關,是小謝逼著老子要的。中山裝的事讓李嶠汝心存感激,她上去握住謝修平的手,晚輩孝敬老爺子,應該的。這么熱的天,辛苦老人家了!那小謝趁機說,一千塊算了,要不是我爹最近老是這病那病的,我也不開這個口了。

16

在尼羅河,蘇楠接到小周打來的電話。蘇楠安排了工作,交代小周提前做好文案的準備工作,楊小水的案子可能下下周就要開庭了。

楊小水?姥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哪個楊小水?

我的委托人啊。

姥姥的手沒松,她哪里人?

小周,先這樣了。蘇楠掛上電話,跟姥姥說,遂平的。怎么了?

你上次說回文城就是為她?

是啊。她殺了人,她家人請我為她辯護。

她老家是不是楊灣的?

嗯。

今年多大?

五十三。

她有一個閨女?

嗯,李嶠汝。姥姥,您認識她們?

她怎么就殺人了?

蘇楠扶姥姥在沙發上坐下。

聽完楊小水殺人的大致經過,姥姥拍了拍蘇楠的背。楠楠,有件事我們一直沒跟你講。

什么事?蘇楠故意輕松地說,難不成你們也殺過人?

姥姥沒接她的茬。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當年全是我做的主,今天我就再做主一次,也不跟你爸你媽商量了,全告訴你吧。

到底什么事啊?這么神秘。

你小時候,并不是在你父母身邊長大的。

您是說,我一直跟著您?蘇楠問,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大不了,我又跟李嶠汝多了一點共同的地方,也在文城長大。

你還真猜對了。

文城衛生院?蘇楠有點小驕傲,全讓自己猜對了。

不,楊灣。

楊灣?蘇楠不信,信口開河,難道我就是傳說中的李碧汝?

嗯,姥姥竟點了頭。四歲以前你一直叫李碧汝。

啊?蘇楠都不敢往下猜了,她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

你怎么都知道了?姥姥沒想到蘇楠是信口猜的,楊小水都告訴你了?

嗯,楊小水說過。蘇楠無心炫耀自己的聰明。

姥姥還是覺得不太可能,又問,她怎么知道你就是當年的李碧汝?

她哪知道?你們不是跟人家說,我在上海當律師嗎?

我們那是怕她來糾纏。姥姥說,我們不想認她,是怕麻煩。你媽大學畢業那年,生了你。你媽剛分配,挺著個大肚子怎么報到?那個年代,這可是嚴重的作風問題。我們就跟你媽的單位請假,謊稱她在家里摔斷了腿,晚報到了幾個月。你媽在文城衛生院躲了幾個月,直到生下你。碰巧楊小水也在那幾天生了孩子,我去幫著接生,就把你給了她……

不對啊,人家請的是瞿醫生啊?蘇楠打斷姥姥的講述,問。

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姥姥也奇怪。翟跟瞿不是差不多嗎?很多人都分不清。有一次我去縣里開會,縣里的一個領導給我們頒獎,他把表彰名單上的翟念成了瞿,惹得大家都笑了。這事從縣里傳到文城,衛生院的同事從此都故意叫我瞿醫生。病號不知所以,也跟著瞎喊……

你就這樣姓了一輩子瞿?蘇楠預感不妙。怪不得李嶠汝當年來找姓瞿的,人家都說不認識。

那有什么?總不能見人就解釋你不姓瞿,姓翟?反正姓名也就是個代號。楠楠,你也別難過,把你送給楊小水,我們根本就沒想再要回來。別說未婚生孩子,就是未婚同居在那個年代也是一件大事,哪敢讓人知道?你媽結婚后,發現自己不能再生了,才又想辦法把你要了回來。楊小水多次找人打聽你,我們放出話,說你在上海當律師。你也知道,鄉下人事兒多,我們當時是怕她以后糾纏不清。上海那么大,他們就是知道你在那兒也找不到,自然就會斷了找你的念頭。

蘇楠強迫自己努力地回憶,可腦子里一點兒也沒有留存她叫李碧汝的那三年多的記憶,她和李嶠汝是不是似膠如漆過,楊小水給她們講過什么樣的故事……

父親母親都回來了。

蘇楠看出來了,姥姥要開家庭會議。

我們應該救她,母親先表態。要擱舊時的說法,楊小水就是楠楠的奶媽,養母。

父親怕蘇楠埋怨他們,一個勁兒地道歉。楠楠,我們當年也是沒辦法。

嘁,幾十年前的事了,你們現在才想起向我懺悔,是不是有點晚了?蘇楠故意裝出一副開玩笑的樣子,大大咧咧地翹起二郎腿。

你受點委屈算什么,姥姥嘆了一聲。我們最對不起的,其實是楊小水。

17

同齡、同鄉、同年大學畢業,四歲以前連母親都相同。這是蘇楠做夢也想不到的。和李嶠汝這么多的緣分,全世界也罕見。

躺在浴缸里,蘇楠覺得白天的事像是在演電影。突然間,她就成了李碧汝,成了那個被關在看守所里的楊小水還念叨不已的小女孩。如果她也像李嶠汝那樣一直在楊灣長大,很難想象她的現在。姥姥重回楊灣,像童話里送來的水晶鞋。蘇楠想不起來楊小水是不是給她講過灰姑娘的故事。那時候她還小,即使講過,她也記不起來。在姥姥送回水晶鞋之前,她和李嶠汝都是灰姑娘。遺憾的是,水晶鞋只有一雙。蘇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感謝母親,她要是還能生育的話,還會有水晶鞋嗎?

蘇楠給父母的建議是,先把李嶠汝的女兒樂樂接到家里來,這是當前報答楊小水的最好方法。楊小水現在關在看守所里,孩子馬上就要開學了,得有個妥善的地方安置。至于楊小水,蘇楠說,你們放心,我會盡力的。姥姥說,北環那套房子先緊李嶠汝住著,離楠楠近,你們姐妹倆好多走動。我記得楠楠比她大……蘇楠搶過來,說大兩天,我們比過的。母親也說好,楠楠多了個妹妹,以后你們相互也好有個照應。

蘇楠的房子離老公學校近,離尼羅河也不過十分鐘的車程。當初母親想在尼羅河挑套大的,是想讓蘇楠跟他們住在一起。蘇楠以老公上班不方便為借口,拒絕了。住得太近,就沒有隱私了。還有一個原因是,尼羅河略顯奢侈,蘇楠這樣的年齡,不合適。蘇楠說不上勤儉,但太奢侈也不是她的風格。低調,她一再提醒自己。社會上好多極端案例,都是跟仇富心理有關。自己還年輕,不是享受的時候。

蘇楠的父親是鄭州土著,祖輩留下了一處四合院。幾年前搞拆遷,開發商問是要錢還是要房。要錢的話人家答應給五百萬,要房子的話更好,開發商不缺房子。蘇家不缺錢,蘇楠的老公在大學里教書,父母剛剛退休,連姥姥都拿著退休工資,于是就要了開發商提供的七套房子。本來是八套,尼羅河是高檔小區,一套頂外面兩套。物價飛漲,守著七套房子蘇家人放心。這不,幾年下來,鄭州的房價每平方升了近兩千。七套房子算下來,這兩年蘇家的財產又增加了一百多萬。

蘇父熱心,又加上剛退下來沒事做,一門心思要把樂樂入學的事辦好,也算是對楊小水的一次補償。當然,也有安慰蘇楠的成分。蘇父問來問去,才知道難。李嶠汝沒有鄭州戶口,樂樂轉到哪個學校都要交高昂的擇校費。回來一家人商量后,干脆把李嶠汝和樂樂的戶口都轉到鄭州,一勞永逸。鄭州的政策是,在這里工作一定時間后,可以持相關單位出具的統籌金交納證明,以引進人才的方式把戶口遷移到鄭州。李嶠汝工作過的那家報社提供了當時雙方簽訂的用工合同,但報社沒有為她交納統籌金。蘇父又去找熟人,請客吃飯。快開學了,才把她們母女的戶口遷過去。李嶠汝很感動,多年都沒解決的問題現在被人家不知不覺地解決了。蘇楠更意外,父母的愧疚她理解,可如此報恩,是不是過了頭?

歡迎李嶠汝重新回到鄭州的午宴安排在河南飯店。河南飯店現在雖說只剩個虛名,畢竟還掛著河南兩個字。愧疚,補償,總得有個表達的形式,蘇楠理解姥姥他們的心理。飯桌上,姥姥不時絮叨出一些蘇楠她們根本就沒有記憶的往事。蘇楠和李嶠汝都很配合,兩個人頭還湊到一起自拍了張照片。李嶠汝傳到微信上,配的文字是,30多年前的親姐妹。蘇楠不甘落后,在下面回復糾正,30多年后也是親姐妹。

18

下過一場小雨,氣溫說降就降了。

法院通知,楊小水的案子下周一開庭。

忙到周四下午,一切準備就緒。蘇楠讓小周安排第二天下午再見楊小水一面,穩定穩定她的情緒,順便認親。她很有把握地告訴李嶠汝,楊小水判不了死刑,最壞的結果是死緩。

蘇楠每次去看楊小水,都很順利。她不吝小錢,讓小周提前備幾包煙,順手甩給帶楊小水到訊問室的警察。看守所的警察都喜歡蘇楠。

這一次,蘇楠沒帶小周。楊小水離她近了,有些話,她不想當著另一個人的面說。

楊小水眼睛紅著,像是沒睡好。蘇律師,告訴小汝,別再費力氣了,我活著,跟死有什么區別呢。

怎么了,阿姨?蘇楠這一聲叫得比往常更真誠,更有內容。她安慰對方,您放心,我們已經找到那個姓謝的證人了。等法院判決完,你們一家就能見面了。她還想著,應該和阿姨再拍張合影發在微信上,文字也想好了,重逢30多年前的養母。

去哪兒見?楊小水問。

監獄啊,蘇楠說。

你們找不到她的。楊小水搖了搖頭,她一心還想著那個李碧汝。

蘇楠心頭一顫,阿姨,您是說李碧汝?蘇楠真切感受到了,楊小水果然像李嶠汝說的那樣,過于關心李碧汝,而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這種時候,這種場合,什么樣的親情能勝過母女之情?來之前,蘇楠其實已經做好了寬慰楊小水的準備,告訴她瞿醫生是誰,告訴她姥姥和父母的悔意,還有自己對楊小水撫育將近四年的感激……而且,她還準備宣布一個沒有跟父母商量的決定,將來,她會和李嶠汝一起,把楊小水當母親來孝敬。

有件事我必須得說,再不說,我怕沒機會了。楊小水突然說,我對不起那家人,李嶠汝才是他們的妮兒,李碧汝是我的妮兒。

蘇楠一愣,雕塑一樣硬挺挺地忤在那里。她沒聽明白,楊小水的女兒怎么又不是李嶠汝了?

誰不想生下來就是城里人?那是個機會,我不想錯過……

蘇楠身上一陣發冷。有一陣子,她聽不到楊小水的聲音,只看到對方的嘴唇一張一合。

桿子嬸來要妮兒的那晚,我一夜沒睡。也是巧了,收音機里那晚放的正好是《貍貓換太子》——蘇律師,你也是河南人,《貍貓換太子》該聽過吧?

聽那名字,蘇楠也能猜出個大概。她隱約感覺到自己的生活要有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了,這變化太大太快,她都有點暈眩了。蘇楠閉上眼,無助地搖了搖頭。真發微信的話,文字說明恐怕得改為“失散30多年的母女重逢”了。

很早以前,皇帝的皇后病死了……楊小水沒有注意到蘇楠表情的變化,開始講故事。姓劉和姓李的兩個王妃同時懷孕了,為了當皇后,姓劉的王妃就和太監郭槐勾結到一起,趁那姓李的王妃生產時,將一個剝了皮的貍貓換下她剛生的嬰兒,還讓宮女弄死嬰兒扔到野外。皇帝一看王妃生下一妖物,認為是不祥征兆,就把姓李的王妃打入了冷宮。姓劉的因為生了兒子,自然被立為皇后,兒子也被立為太子,眼見著的榮華富貴。我合計著,咱也可以來個“貍貓換太子”啊。妮兒跟著我們,將來還不跟我一樣,放牛割草伺候土地?要是去了上海可就大不一樣,吃商品糧不說,還有好衣服穿,有高樓住……反正桿子嬸和瞿醫生也不知道碧汝和嶠汝哪個是我們自己生的,哪個是人家的。碧汝來我們家時聽說才出生兩天,現在都快四歲了,孩子變化又大,即使當初有印記,他們也分辨不出來了。第二天天沒明,桿子嬸領著人家來,我把嶠汝給了他們,換下了碧汝……

我怎么越聽越不明白了,蘇楠問,嶠汝現在不是還在你們家嗎?

蘇律師,別急,你聽我說完。我當時心虛,怕妮兒她爹知道內情后,藏不住,就把碧汝改過來叫嶠汝。她起初也不情愿,好在我已經離婚,家里就我們娘倆,沒人發現。骨肉分離的滋味真不好過啊,從那以后,我沒有一天不想我的妮兒的。冬天,我操心我妮兒穿不暖和;夏天,我怕我妮兒玩水吃壞肚子。我也知道我妮兒在上海比我們穿得暖吃得好,可就是放不下心。只要一閑下來,腦子里想的都是她。我這腦瓜子,想她想得都快爆炸了。后來,小汝帶我去上海找過一次,我才死心。你們讓我去做精神病檢查還真檢查對了,我早知道自己不是個正常人了,老覺得我已經四分五裂了,不完整了。這幾十年,我其實一直努力地想把一個四分五裂的身體重新撿回來。可是,怎么兌也兌不完整啊……

唉,楊小水嘆了一聲。還是應了那句老話,不是沒報時候未到啊。《貍貓換太子》那戲,劉皇后最后落了什么好?自己的兒子沒有成年就病死了,皇帝將賢王的兒子收為養子,后來又立為太子。知道這個孩子是誰吧?

就是那個被換成貍貓的李妃的兒子。不等楊小水自己講出來,蘇楠就猜出了答案。既然是戲,都講因果回報,這是中國特色。

對,就是李姓王妃的兒子。包青天經過一系列的偵察和審訊,破獲了這起驚天大案。最后,劉皇后自殺,李妃與已經繼承皇位的皇帝母子團圓。郭槐做事那么隱秘不還是被老包鍘了?現在是不興鍘刀啊,要是興,我不也是那個下場?我不虧,那兩個畜生也不虧!

兩個畜生?蘇楠敏感地問。

陶水旺不算?陶水旺比那個姓許的還該死,畜生的爪子竟然伸到我妮兒身上了。那天晚上,一直在板橋水庫工地上打工的陶水旺喝了酒又來我們家。趁著妮兒出去,陶水旺上來抱我,被我推到一邊。板橋水庫的大壩又修好了,我心里本來就不高興。我罵他,一見面就這樣,你是豬啊?陶水旺悻悻的,轉身出去了。不多久,妮兒回來告訴我,說陶大爺偷看她洗澡,還摸她的胸。那時候,妮兒已經十六歲了,雖然胸前并不大,但也鼓起了兩個包。我真生氣了,逮住他又狠罵了一通。陶水旺,給我滾!你就是個畜生也該通點人性啊? 陶水旺竟然一點兒也不怕,還說,反正又不是你自己的妮兒,你操那么多心干嘛?我以為他詐我呢,陶水旺卻嬉笑著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啊?碧汝背上長過瘡,那瘡疤怎么又長到嶠汝身上了?我還不死心,硬著嘴說,嶠汝身上就是沒瘡疤。陶水旺恬不知恥地說,我剛才看她洗澡的時候,明明有兩個疤痕。我本來就心虛,陶水旺這一說,我傻了,沒話了。那個時候,我就定了心,早晚要弄死這個畜生!不弄死他,他還會壞我妮兒的。

你殺了陶水旺?蘇楠低下身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打我妮兒的主意,我能讓他好活?楊小水用的詞都很激憤,說出來時卻相當平靜。陶水旺是堆垃圾,不把他清理出來我心里安生不了。那天我沒騙他,身上確實來了。要是好好的,我當時就哄他睡下,趁他睡下后弄死他。我忍著,約他幾天后的晚上再來,梁波濤暑假正在縣城教師進修學校培訓。幾天過后,我又冷靜下來了,殺了他我也安生不了。我想哄哄他,讓他嘗嘗甜頭,別亂說就行了。也該那畜生死,那天下著大雨,他竟然打著手電來了,渾身淋得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真是色膽包天啊!不能再等了,這可是難得的個好機會,弄死了他,我再也不用害怕被梁波濤發現了,妮兒的事再也沒外人知道了。老天爺也幫我,雨下得那么大,妮兒又早睡了。我任他在我身上顛狂,直到他自己累了。他也是個肉身啊,一點都不經砍,一個大男人,一刀下去竟然連哼都沒哼一聲。那時候,我覺得死的不是他一個,還有我,我也和他一起死了。我的魂守著他的尸體,守了半夜。你也是女人,不怕你笑我。我跟陶水旺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是受罪。我下邊總是干的,他那兒要是不濕,根本就進不去。要說快活,也就是他事后摟著我的時候偶爾有過……

停了一會兒,楊小水重新仰起頭。我把陶水旺分成幾塊,埋在院子里。院子里突然起了新土,我怕人起疑,還順手把院子西頭的無花果也移了過來。梁波濤回來問起來,我說無花果在西頭不得日頭,早就想移了。果然,那一年的無花果結得特別多,壓得樹枝都彎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吃過無花果,那都是陶水旺的身體漚成的肥料滋養的啊。

殺了陶水旺,我還真安生了一段。

那個小院,我一直沒敢賣,買房子緊著用錢我也沒賣,現在還在梁波濤的名下,空著。我怕陶水旺到那邊也不放過我,每年清明節都會找借口回去看看他。

會見結束,蘇楠的會見筆錄很短,只有前面一小部分。她怕楊小水不簽字,解釋說,小周有事,我記不過來。不過沒關系,我同時錄了音。楊小水并沒有想太多,還像從前一樣,看都不看,拿起筆就在最后一頁簽上了名字。

19

蘇楠神色恍惚。憑直覺,她相信楊小水沒有說謊。她自己也曾經有過懷疑,家里為什么沒有她四歲以前的照片?

穩定下來后,她慶幸自己沒有帶小周去做筆錄。會見室雖然有攝像頭,但不錄音,第三者聽不到會見內容。新的《律師法》給了律師充分的自由,可以單獨會見嫌疑人。

蘇楠想象自己就是李嶠汝——不用想,其實就是,連名字都不會變——她不應該恨楊小水嗎?原本不需要努力就能有一個大好前途的李嶠汝,因為楊小水自鳴得意的“貍貓換太子”,不得不背負屈辱的惡名,此刻正全力洗刷自己。她頂替了蘇楠,李嶠汝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童話故事里都是灰姑娘變成了公主,李嶠汝的方向則恰好相反,由公主變成了灰姑娘。

重新梳理李嶠汝的人生,蘇楠想象不出,假如現在她們倆的角色互相調換一下,又會是什么樣子。蘇楠看過一檔電視節目,叫《變形計》,山溝里的“好孩子”和城市里的“壞孩子”角色互換一周。質樸純真面對世俗功利時的辛酸,放浪不羈屈服于最原始訴求時的感動,每一集都讓蘇楠一忍再忍、到最后還是沒忍住,淚流滿面。蘇楠和李嶠汝的人生何嘗不是一種變形?感謝導演楊小水選中了她,讓她有機會體驗城市文明。不,不是體驗,是交換。這交換是幾十年或一輩子,而不是短短的一周。而且,雙方都不知情。唯一的觀眾,還是楊小水。城里孩子李嶠汝在楊小水眼皮底下替蘇楠受苦,她被感動過嗎?有過愧疚嗎?蘇楠肯定,這幾十年,楊小水肯定不得安寧,在心里哭過無數次。李嶠汝不是城市里的壞孩子,要壞,也是她的親生父母壞,讓她失去了一個城市孩子應有的滿足與安穩。

20

蘇楠很想再見楊小水一面——單純的見面,沒什么目的。她心里空得慌,想見一個人,一個離她近的人。真是滑稽,律師竟然和她的委托人成了最親的人,成了母女。母女還不應該見見面?

楊小水一點也不緊張,反倒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鎮定。門外的警官向蘇楠點頭示意,蘇楠連忙出去和她打了聲招呼,順便扔過去兩盒煙。

蘇楠還是不敢細細端詳楊小水,眼睛飄著算是打了招呼。她提醒自己,眼前的這個人不再是李嶠汝的母親,現在是她蘇楠的母親。腦子里卻跳出了回光返照這個詞,摁都摁不住。蘇楠把椅子向后挪了一下,鎮定地坐下。這鎮定是假裝的,屋里彌漫的平靜氣氛也是假裝的。楊小水在蘇楠眼睛的余光里依然很精神,臉上像涂了一層蠟,光亮亮的。她不再僅僅是她的律師了,也不再單純地是個旁觀者了。她也沒有再叫她阿姨,把母親叫成阿姨她心理有障礙。她開始講自己的準備情況,說到證人謝修平,蘇楠下意識地用了不確定的語氣。謝修平態度不是太明朗,不斷地討價還價。最后的數目與謝修平最初的理想相差甚遠,蘇楠報了具體數目,也沒說明這個數目是經過自己的努力所致。謝修平答應來作證,但律師不能保證,這就像醫生讓病人家屬簽字,再簡單的手術也不能排除風險。整個過程,蘇楠自己都意識到自己就像一個農村婦女,嘮嘮叨叨,細致,反復。

交代完畢,蘇楠輕輕地喘了口氣。

楊小水沒有反應。

冷場了幾分鐘,也許只有幾秒,蘇楠已經沒有時間意識了。她努力讓自己也鎮靜下來,開始給楊小水講故事。我有一個朋友,兒子兩歲時失蹤,辭了職四處尋找,五年未果,只好放棄了。有次她喝多了,向我傾訴,說她其實找到過兒子。在北京,一個天橋上。當時她并沒在意,有人拖住她的褲腿行乞,她才發現地上有個孩子。她把硬幣投向孩子面前的碗里時,偶然發現了他耳朵后面的月牙形胎記,好像比原來大了一圈。朋友眼淚當時就出來了,退后一步,想仔細端詳一下面前的孩子。那孩子坐在地上,雙腿交錯向后盤著。一條胳膊在一側耷拉著,明顯是停止發育了,細得跟家里的水管一樣。頭發蓬亂,脖子里的黑灰像墻上斑駁的老漆。除了那個可怕的胎記,一點兒也沒有當年的可愛樣。這就是她找了多年的兒子?朋友很快醒悟過來,周圍肯定有人控制著這孩子。朋友看過這樣的報道,有人專門找一些殘疾的孩子,或者健康的孩子,再把他們弄成殘疾——看起來很悲壯的那種殘疾,靠他們的乞討生活。朋友在附近徘徊,天快黑了,一輛面包車開過來,停在不遠的路邊。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快步跑到天橋上,先蹲下來撥弄了幾下碗里的紙幣,然后一只胳膊夾起孩子,疾步走下來。朋友站在面包車旁邊,待那青年走近,朋友把自己兜里所有的現金都掏出來遞給他。青年愣怔在那兒,他背上的孩子用另一只手接過朋友手里的錢。面包車里還有三四個那樣的孩子。朋友站在那兒,一直到面包車消失……

怎么不認?楊小水按捺不住地問。

怎么認?人都那個樣子了,要回來怎么辦?把一切打亂重新再來?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朋友也糾結,要不然也不會在那兒徘徊了一下午……蘇楠開始收拾桌上的兩頁會見筆錄。

楊小水簽字的時候,蘇楠靠近鐵柵欄站著。她猶豫了一下,對楊小水說了最后幾句話。您有沒有想過,您親生女兒現在的生活有著您想象不到的富裕與幸福?即使您沒殺人,現在你們母女相認,您親生女兒也可能會失去她原來擁有的一切。最可憐的是李嶠汝,真相揭開她可能會得到些補償,可您耽誤了她這么多年,她不恨您?說不定,您會雞飛蛋打,一個女兒都維持不住……

21

第二天,蘇家知道了自己的女兒當年被楊小水調包的消息,不相信。DNA比對的結果顯示,李嶠汝與蘇父生物學上父女的可能性為99.99%。蘇家氣憤之極,宣布解除與蘇楠的父女關系,將七套房子的戶主全部更改為親生女兒李嶠汝,與楊小水家徹底劃清界線……

蘇楠被夢驚醒。

熬到天亮,想給李嶠汝打電話又怕打擾她休息。這會兒離上班時間還早,與楊小水談話的錄音聽了一半,蘇楠沒忍住,還是撥了李嶠汝的電話。

手機通著,沒人接。

本來還有些猶豫,沒人接反而讓蘇楠撥得更堅定。

進來一個短信。李嶠汝發來的。我母親昨晚撞墻自殺,搶救無效。

蘇楠一驚,手機差點兒掉到地上。她想,這肯定又是一個夢。狠勁兒地掐了一下大腿,痛得她直咧嘴。

隔了一會兒,小周也打來電話。法院通知,楊小水自殺,上午的庭審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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