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藏地歷來流傳著“馬年轉山,羊年轉湖,猴年轉森林”的說法,據聞此一訓示得自于佛陀,信眾莫不奉為圭臬,并認為繞轉神山岡仁波齊一圈,即可就此盡滌今生罪孽;達十圈者,則在五百世輪回中可免除下地獄、受折磨之苦厄;若能轉滿一百零八圈,則得以直接超脫六道、位列佛果。
而若與其他年度相比,馬年轉山之所以顯得分外殊勝,是因為藏族人相信時當世尊住世之際,持守十方的諸天、護法及菩薩們皆聚集在岡仁波齊周邊,加上神山的屬相為馬,恰與佛祖的本命年相契合,因此馬年轉山,將比平時多積累上十二倍的功德——換句話說,轉一圈神山便能收貨轉十三圈的效果,也難怪各地信徒趨之如鶩了。
大體而言,藏歷和以干支系年的陰歷相仿,只不過改以陰陽五行替換天干、十二生肖取代地支,并維持六十年為一周期的循環(藏文稱為“饒迥”);進入藏歷馬年后,來自四面八方的轉經人流便開始涌現藏地,這股熱潮在藏歷4月15日的薩嘎達瓦節(又稱佛吉祥日)前后達到高峰。
相傳藏歷4月15日是釋迦牟尼誕生、得道及涅槃的日子,因此意義格外非凡;除了迎來四面八方的轉山客,這一天,岡仁波齊山口也會舉行更換瑪尼旗幟的儀式,在江扎和曲古兩寺僧眾及眾人的協力下,巨大的風馬旗柱重新懸上新旗、擱置供物,鮮亮的五色經幡再度迎風招展,在湛藍的天穹下持續為來年的風調雨順祈福。
左轉?右轉?大有學問
不在藏傳佛教文化語境里頭的人,若想體會“轉經”這項活動之于信眾的意義,不妨先將空間場景移至其信仰中心拉薩。
在這座矗立千年的雪域圣城中,無論是傍隨城廓、宮廟建筑而生的六條主要轉經道,還是大至聳立寺院門前、小可盈握在手的瑪尼輪,皆不難看出藏民的日常生活與宗教活動間的緊致聯系。
無獨有偶,藏傳佛教中重要的領袖接連以“轉世”的方式承繼身份,傳揚密宗教法——出于此間種種奧妙的因緣,使得“轉”在浮動的字面意義外,另被賦予了超脫凡俗的精神底蘊。
大體而論,信仰虔誠的藏傳佛教信徒都將“轉經”視作身體力行的勞動,同時也是磨礪精神意志、重整心靈的大修行。在宗教典籍《經輪利益十萬功德經》里,即有“我(佛陀)于未來時,轉作文字形而利益汝等”的敘述,強調佛祖轉住經文、脫度眾生的無上慈悲。也因此,由轉經的概念出發,派生出轉山、轉湖、轉佛塔等。
當然,正如同所有的宗教儀典,轉經亦有一定章法可循,根據《右繞佛塔功德經》所載,佛陀曾以偈言清楚揭示右繞佛塔產生的殊勝果報,因此包括寧瑪派(紅教)、格魯派(黃教)、噶舉派(白教)以及薩迦派(花教)在內的藏傳佛教派別,在施行各類轉經儀式時莫不以順時針方向為尚;不過,對于另一群信奉西藏原始宗教“苯教”(俗稱黑教)的信眾來說,他們的轉山旅途卻恰恰沿著逆時鐘方向開展,與其他教派全然相反。
轉山天路
藏諺有云:“那曲最高,阿里最遠,昌都最險,林芝最美?!倍鴮什R即坐落在遠僻的阿里地區,高原地帶惡劣的環境、多變的氣候以及民生物資的匱乏,使得這條轉山天路不僅洋溢著莊嚴的圣性,也充滿了許多艱巨的挑戰。
一般說來,轉神山岡仁波齊可分作外轉及內轉兩條路線,約定俗成的規則是:轉山者必得先繞行路程較為迢遠的外轉道,屆滿十三圈以后,方能夠切入岡底斯山脈南側、以因竭陀山為中心發展開來的內轉道。
繞轉神山的外圈路段總長約52至58公里,一般須耗時兩到三天(亦有不少熟悉地形、身體狀況良好的藏民可于一日內轉完),采用“磕長頭”方式前進者,則至少要十五日以上才能完成這趟朝圣旅程。轉經的隊伍多半選擇從神山腳下的塔欽村出發,順時針方向往西行,途中將經過拉曲峽谷、天葬臺、托其錯等地,更包含曲古寺、止熱普寺、祖楚寺等數座極富神話色彩的古老寺院。當中最值得一提的,當屬翻越卓瑪拉山口后的“死亡之地”──在這綿延數里的坡地間,舉目盡是散落的衣物以及遭到布條掩覆的瑪尼石堆,對轉經者而言,褪卸的衣物既象征著身體的解脫,也代表業力的超度,部分信眾甚至在此留下一撮毛發、一片指甲,以期待獲得來自天上世界的更大的福報。
于今,隨著日漸鵲起的西藏熱,世界各地有越來越多的非信徒投身“轉山”的行列。他們或為賞覽雪域難得一見的風光,或為挑戰自我、征服高峰,使得原本肅穆無比的轉經行動不意間敷染上一層浪漫濃彩;然而,來者若只一味執著于圈數的多寡或期間蒙受的苦難,也未必能把握轉山真正的精髓。
長期關注西藏的攝影師兼作家王力雄就說道:“形式是實質的載體,宗教如果只有形式沒有實質,就不是宗教而成了迷信?!币苍S,對信仰與生活彼此深深相印的藏民而言,岡仁波齊的啟迪從來便不必借助外部的力量,唯有親身跋涉過、并將自己全然托付給佛法之后,才能在破曉日光拂照神山山頂之際,真正領略到心靈的皈依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