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卡·惠蘭 好萊塢富豪的孤島人生

愛爾蘭西北海岸的奧梅島（Omey Island）上，一個男人伴著窗外的風雨，正在家里和自己的狗一起吃晚飯。他叫帕斯卡·惠蘭（Pascal Whelan），曾是好萊塢風云一時的幕后英雄，現在他卻是小島唯一的守護者。

奧梅島是一個面積只有兩平方公里的潮汐小島。從大陸望過去，它十分不起眼，且常被煙霧掩蓋。夏天的它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風和日麗，冬天的時候還會被長達十五小時的黑夜籠罩，暴風雨遮天蔽日、不眠不休。帕斯卡·惠蘭就出生在這里。長大后，他離開小島外出闖蕩，并成就一番事業。本應該過著愜意生活的他，卻決心回到故鄉，成為這座孤島上最后的居民。

孤獨小島闖天下

“在孤獨與寂寞之間有一條巨大的鴻溝。我可以誠實地說，自從我回到這里來，從來沒有感覺到寂寞，但是在大都市里，我是寂寞的。”帕斯卡并不諱言自己喜歡有人陪伴，但是獨自生活在島上，他也覺得十分精彩。看著眼前這位飽經滄桑的老人，誰也料想不到，他曾經是一位叱咤風云的好萊塢特技演員。

七十年前，帕斯卡在這個小島上呱呱墜地。在他出生那天，母親在奧梅島上買下了一塊地。那之前，帕斯卡所在的家族在這座小島上生活的歷史已有三百多年。帕斯卡小時候，島上沒有電，也沒有天然氣和自來水。人們以捕魚和打獵為生，做飯依靠的是一簇從不熄滅的篝火。即使如此原始，人們依舊過著自給自足的和諧生活。只有當需要購買茶葉、白糖和面粉時，才會去到與奧梅島相連的小鎮。

“20世紀40年代，半個歐洲都被戰爭和饑餓所籠罩。我們在島上，雖然技術上落后，但是食物從來都不成問題，寧靜的生活并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夏天的時候，我們就出去打野兔。我還記得我叔叔曾經一次打死了三只兔子，他從來不愿意多浪費一槍一彈。”帕斯卡很喜歡回憶小時候的生活，但生活并不曾因為他的戀舊而停下腳步。

1962年，20歲的帕斯卡帶著自己的第一任妻子漂洋過海到澳大利亞。在那里他進入摔跤學校，又學習了表演。他特技演員的生涯便并從那時開始。“那時可沒有現在這些高科技，有人叫我從樓頂上跳下來，我也就真的那么做了。”

沒過多久，在表演了幾次優異的跳躍和墜落之后，帕斯卡的表現受到了關注，開始有人邀請他去香港和美國參加電影拍攝。“那是一段非常忙碌的時期，有時候我一天要趕三四個電影片場，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我妻子。”忙的時候，帕斯卡一天要跳二十多次樓、撞碎十多塊玻璃，常常回家的時候他都是帶著一身傷痛。說起這些的時候，帕斯卡的語氣表情并沒有“憶往昔”的豪情，反倒是一副不可思議、不堪回首的樣子。

帕斯卡參與過許多名噪一時的大制作，并在好萊塢特技演員中立足。在電影《鱷魚鄧迪》里，他給硬漢保羅·霍根當過替身。在莎士比亞經典話劇《麥克白》中，他教著名影星彼得·奧圖爾舞刀弄劍。電影的成功和明星的加持，幫助帕斯卡在這個行業里迅速地闖出了一片天地。多年后，保羅·霍根也念念不忘帕斯卡以身犯險、勇闖鱷魚池的情景，并說如果沒有帕斯卡的精彩演出，鄧迪這個人物絕對不會如此成功。

后來，帕斯卡回到澳大利亞，成立特技表演公司。在那段時間里，他的團隊是電影圈里最值得信賴的金字招牌。之后，他又開辦了一個特技表演學校，很多人并不看好他的決定，也有人認為這不過是一個騙局。但帕斯卡認為，電影行業從不缺少特技表演工作，真正缺少的是好的特技演員。

事實證明，帕斯卡的決定是對的。他不僅接到了更多工作，也因此掙了不少錢，于是他在新西蘭買房子、在愛爾蘭買船。帕斯卡過上了富豪的生活，終日潛水釣魚，與巨星名流為伴。五光十色的名利場，讓帕斯卡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成功。直到一場意外的發生，這個浮華的世界轟然倒塌。

“在電影里，我總是演壞人，大多數時候不是被這樣殺死，就是被那樣殺死。但是，我心里明白這不過是演戲，我從來沒有真的想到過死亡這件事。”然而，在愛爾蘭沃特福德的一次現場直播活動上，一位好友兼同事從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掉了下來，帕斯卡匆忙跑過去，卻未能阻止好友的離去。“他就那么死在了我的懷里，那一剎那我完全崩潰了。并且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的職業生涯結束了。”

如今，獨居在故鄉的帕斯卡，徹底告別了過去的生活。在說起那些往事的時候，與素日平靜的帕斯卡不同，墨鏡后面好像藏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在別人眼中閃閃發光的好萊塢生活，在他口中卻只落得“寂寞”這樣簡單的形容。在他的家里，現在只剩下一張廢棄的釘床，與昔日的星光閃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象征往日生活帶來的刺痛。

神秘的大西洋小島

早在19世紀初期，有一隊來自都柏林大學的考古學家們來到奧梅島，尋找島上的早期基督教遺跡和文物，島上的一些墓穴被認定是6世紀初期的遺跡。直到今天，奧梅島依然是信仰圣·菲欣的地方，島內西部邊緣的一口圣井和一座早已埋入沙地里的教堂都表明了這一點。圣·菲欣被認為是愛爾蘭基督教最重要的創始人，有著最悠久的傳統。

這些考古發現，同時也證明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島，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是一方文明的養育之地。真正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大概要從16世紀開始算起，倫斯特的奧圖從那時起開始在島上定居，奧梅島自此才正式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

19世紀初期成為奧梅島人丁最興旺的時候，島上唯一的一所學校開設于1883年。外面世界的誘惑終究侵襲了與世隔絕的小島，島上的人口逐漸減少，這所學校也因為沒有學生在1973年宣告關閉。到1988年的時候，奧梅島上的居民只有三個人，而到現在，就只剩下帕斯卡一個人了。

就是這樣一座平靜的小島，在2003年竟然引起了一場波瀾。愛爾蘭藝術家肖恩·科克倫和他的妻子聲稱，在奧梅島目擊到了“杜爾胡”，這是最近一次有關于神秘生物杜爾胡的傳說。他描述說：“那個大型的黑色生物，發出令人難忘的嚎叫聲，游動得非常快，而且有橘色像腳一樣的鰭狀肢。”

杜爾胡是愛爾蘭傳說中的一種神秘生物，它的愛爾蘭語名字大致可以翻譯為“水犬”，盡管經常被描述成是一種半犬半魚的生物，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只狗和一只水獺的綜合體。愛爾蘭格萊納德曾經發現過一塊墓石，上面描述了17世紀時杜爾胡襲擊這名婦女的事件，其中最駭人的大概是他丈夫描述杜爾胡將妻子肢解并飲血的字句。

肖恩和妻子的言論，多少讓人們更加遠離了奧梅島。但是每年夏天，恐怖故事依舊無法抵擋人們的熱情，一項傳統賽事將人們重新吸引來這個杜爾胡出沒的小島。“奧梅賽馬”，通常又被稱為“另一場戈爾韋賽馬”。重建于2001年的這項傳統賽事，已經成為奧梅島最重要、最歡快的節日。

去年7月28日，又一屆奧梅賽馬吸引了將近5000名觀眾。九場比賽，特別為年輕的馬術師們提供了訓練技能的大好機會。陽光、沙灘、賽馬，奧梅島也給觀眾們帶來了美妙的一天。為了這個賽事，戈爾韋郡投入了不小的人力、財力，更成立了社區委員會來打造這個節日，今年的比賽也確定將于8月3日開鑼。

對于奧梅島和帕斯卡來說，這些游客和鑼鼓喧天的熱鬧，不過是每年夏天的一場狂歡。剩下的364天，他們只能彼此相依為命。看著上千的游客這么來來去去，帕斯卡就好像看見當年自己在奧梅島游船的日子。對他來說，那些都是過眼云煙。他點起一支煙，回頭看了一眼夕陽和游客，在牧羊犬的默默陪伴下，轉身走回他流動的居所。

一個人生活這十年

無論是歷史悠久的宗教遺跡，還是聳人聽聞的怪物傳說，亦或是熱鬧非凡的夏日狂歡，在帕斯卡心中，都不敵童年清靜安寧的生活。回到奧梅島的這十年，他過上了閑云野鶴的獨居生活，對他而言，奧梅島就是一切。

潮汐對奧梅島的影響極大，退潮時，帕斯卡帶著牧羊犬，開車在草地和沙地上飛馳；漲潮時，在低洼地段潮水足以沒過汽車頂蓋，帕斯卡就坐在家里給自己倒一杯酒。“若不是為了買一品脫的威士忌，我能一二個星期不出門。”

攝影師凱文·格里芬第一次碰見帕斯卡，就是在他去買酒的路上。那天因為漲潮，帕斯卡不能開車出門。凱文剛巧路過克里夫登，他遠遠看見一個老人拿著不少東西走在長長的公路邊，便上前邀請他同行。他完全沒有想到，在短短的十五分鐘車程里，他知道了一個傳奇的故事。“在車上我們聊了很多，發現彼此有不少共同的愛好，比如電影、攝影和釣魚。當然，我也知道坐在車上的這位老人，是奧梅島現在唯一的居民，關于他過去特技演員的傳奇經歷，我也略知一二了。我對他的生活很感興趣，便約定了改日登門造訪。”

沒過幾天，當凱文登門拜訪的時候，他看到帕斯卡家徒四壁。墻上有些破洞、桌腳墊著紙張、椅子也張了嘴，這所房子里幾乎沒有一樣東西可以讓你把眼前的這個老人，和當年輝煌一時的特技演員聯系在一起。直到很久以后，帕斯卡才向凱文展示了自己的那張已經生銹了的釘床。

造訪之后，凱文有了一個計劃：用鏡頭記錄帕斯卡的孤島生活。因為兩人聊得投緣，帕斯卡并沒有反對。于是，從2008年到2013年間，凱文每個月會去奧梅島和凱文共同生活四天左右。凱文笑言：“這種旅行變成了一種‘愛的負擔’，奧梅島雖然很貧瘠，但同時也非常漂亮。”

在奧梅島上，凱文用相機記錄下了一座孤島的“人生”。包括每年夏天的那場盛事“奧梅賽馬”，退潮時人們在沙灘上圍觀擱淺的鯨魚，當然，更多的時候，他把焦點對準了帕斯卡的島上生活。“小時候對我來說，奧梅島就是天堂，在草地上騎毛驢，在巖石縫里捉魚、捉螃蟹，所有這些游戲孩子們都能做。”現在，帕斯卡偶爾也能像小時候一樣，過上這樣自然的生活。

廣闊的沙地、連綿的丘陵，湖泊、巨石、花草，牛和兔子，還有草地里的兔子洞，帕斯卡帶著凱文幾乎踏遍了島上的每一寸土地。帕斯卡對凱文說：“這些迷人的自然風光，在大都市里是永遠也看不見的。甚至在都市里生活太久，我自己都忘記了原來還有這么美得地方。”凱文也頗為唏噓，自己不正是帕斯卡所說的都市人嗎？就算曾經夢想過這樣的孤島生活，但真正來到孤島才發現，這里原來是這樣。

每天都在島上的帕斯卡，經常還會發出這樣的感慨：“我總覺得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了解這座神秘的小島，特別是在夏天的時候。”帕斯卡每天五點從捕魚開始他的一天，然后帶著牧羊犬去隔壁小鎮上的斯維尼酒吧喝上幾杯，在下午五點之前回到家里。帕斯卡的家里有一副破舊的撲克牌，每次凱文來的時候，他們就玩上兩局。

偶爾帕斯卡也會給凱文講起他的“好萊塢傳奇”，他們甚至一起看了《神槍手與智多星》和《007之你死我活》，帕斯卡給凱文指哪一段是自己替身演出，保羅·紐曼和羅杰·摩爾那些矯健的身影和危險的動作，全都是由他一人完成。在帕斯卡身上，左側從后背上方到腰間前面，有一條足足二十厘米長的傷疤，就是拍《神槍手與智多星》時留下的。一位同事的誤傷讓帕斯卡在醫院足足躺了半個月。這條傷疤，成為帕斯卡往日輝煌的“勛章”，也給他帶來每年冬日風雨夜里隱隱的疼痛。

每當夜里因疼痛而無法入睡的時候，帕斯卡帶著牧羊犬走出家門，在漆黑中散步。并不平坦的路面，在他腳下已經不算什么了，這十多年來，他無數次的走過門前這條小路。去到海邊、去到沙地，可惜他從來沒有見過怪物杜爾胡，也不再熱衷于賽馬這項貴族運動。抬頭看看星空，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回家睡覺，這才是帕斯卡現在最平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