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企業文化“基因說”的不同看法

王成榮先生在其“企業文化基因及其再造”（載《中國企業文化年鑒》2004卷和2005年卷）一文中說：“正像其他生命體有其自身的基因一樣，企業作為一個生命體也有自身的基因，這個基因就是企業文化。不同的企業具有不同的基因，而基因的不同，從一定意義上決定著企業不同的規模、不同的效率，決定著企業的生存狀態，決定著企業不同的生命周期。”

企業文化是企業的基因嗎？我們先來弄清楚基因是什么，基因作為生物體遺傳的基本單位，存在于細胞的染色體上，是不可改變的，它的組合決定著、或者說在一定意義上決定著人的生老病死和行為特征。王先生正是在這些意義上使用基因這一概念的，這與我們大多數人對基因的認識也是相一致的。

但是，我們要說，企業文化不是企業的基因。基因是先天獲得的，文化是后天建立的，基因是不可改變的，文化是可以改變的，

基因也稱遺傳基因，我們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遺傳基因，這是我們在娘胎里就決定了的，是不可改變的，但是，我們說，企業文化與人不同，企業文化不是一有企業就有了某種文化的，它是隨著企業的成立、成長、發展而萌生、孕育、成長、成熟的，也是隨著企業的成長、壯大、發展、變革而變化的，也就是說企業文化不是像人的基因一樣是不可改變的，比如說創業型的企業文化會轉變為創新型的企業文化，守舊式的企業文化會改變為進取型的企業文化，反之亦然。如果承認企業文化就是企業基因，那就是承認該企業從他降生的那天起就決定了他的生死榮衰。中國要成為創新型國家，而中國傳統文化中有許多因素是不利于創新人才的出現和創新精神的發揮的，比如幾千年小農經濟的封閉意識和保守觀念，你說這是不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基因，如果承認這也是基因，那要不要改變，如果認同基因說，那我們說基因是不可改變的，那怎么辦？難道我們就不前進了嗎？

《世界是平的》一書的作者托馬斯·弗里德曼在引用了大量事例后說：“是的，文化很重要，但是文化是社會發展的產物，不是人類的基因，既然社會是不斷前進的，領導人是不斷改變自己的治國方針的，那么文化也是可以改變的。”他還說：“文化不僅僅對社會的發展很重要，而且一個社會的文化是可以改變的。文化沒有滲入到我們人類的DNA中，它們是每個社會中地理環境、教育水平、領導人能力和歷史經驗的綜合產物。既然形成文化的各個因素可以發生變化，文化本身也可以改變。”（《世界是平的》第343頁）邁克爾·茨威爾在《創造基于能力的企業文化》中也告訴我們：“信念和價值觀顯然是能夠改變的，雖然它們越是根深蒂固，越是接近于人們對自我的認識，就越難以改變。社會環境對信念和價值觀有著重大的影響，企業文化對這一能力的影響也不可低估。”（見該書第42頁）

我們說，文化不是基因，如果文化是基因，那么同是炎黃子孫、同受中國傳統文化的浸染，這個基因夠強大了吧，可是，中國大陸人和臺灣人、香港人、澳門人，為什么在行為方式和文明程度上存在著明顯的差別？再比如，同屬儒家文化圈，有著共同的文化影響，中國人和日本人、韓國人、新加坡人在文明程度和行為方式上也為什么存在那么大的差別？如果文化是基因，那么怎么解釋同族、同根、同源文化之間的牴牾，譬如朝鮮半島，譬如中東地區，譬如阿拉伯世界？

在企業界，變革無處不在，變革總是威脅著文化。我們說，企業文化不是基因，是因為基因是不可改變的，而企業文化是可以改變的，既然它是企業發展的產物，那么企業要發展，要變革，領導人要不斷改變自己的治廠方略，要適應不斷變化了的內外環境，企業文化就必須改變，也可以改變。正因為企業文化是可以改變的，所以我們才說企業文化是可以建設的，正因為企業文化有優劣之分，需要變革，所以我們才說企業文化建設是必須和必要的。

我們說，企業文化不是企業的基因，基因可以決定人的生老病死，文化不是決定企業生死興衰的決定因素。

然而，王成榮先生顯然不這樣認為，在“文化基因決定企業的生命周期”的子標題下，他舉例說：“美國LAND公司曾經做過一個調查：每倒閉1000家企業，可能有800家企業是決策失誤造成的，而在這800家企業中又有650家是多元化所致。這說明經營理念出了問題，實際上這就是規律性。”又舉例說：“美國《金融》雜志和英國Inter brand Group每年分別選出的世界50個馳名商標，往往比較穩定，為什么？因為這些馳名商標有很好的共同基因，非常重視文化的積累。”還有，他把阿里·德赫斯《長壽公司》一書中所總結出的成功企業的四條原則，統統歸于“文化基因決定企業的生命周期”的名下。

明明有800家企業的倒閉“是決策失誤造成的”，其中650家“是多元化所致”，王先生卻單單歸結為是“經營理念出了問題”，而50個馳名商標“穩定”的“共同基因”，都是“非常重視文化的積累。”，長壽公司成功的四條原則也統統都是“文化基因決定”的。這顯然是一種“文化決定論”的思維。

在現實生活中，由于文化具有覆蓋性廣的屬性，所以人們在總結事業成敗的經驗教訓時，總能總結出幾條文化原因，這是正常的，但如果把文化當作一只筐，什么都往里面裝，并且把它上升到“決定”企業前途的高度，說成組織發展的“規律”，這就是一種“文化決定論”，而“文化決定論”是一種早就被人們批判和拋棄的錯誤的社會發展觀。我們說，企業文化很重要，但是決定一個企業生死盛衰的原因很復雜，既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既有政治的、經濟的、地緣的原因，也有市場的、技術的、社會的原因，要作具體分析，決不僅僅是文化一個原因，更不是決定的原因，不能把任何一個企業的成功或失敗統統歸于文化，事實上也不是如此。一個企業的生死盛衰往往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一個企業的變革，一定是對外部經營環境的適應性變化，一定是源自生產力發展的需要，而不是源自主觀的、理想化的文化設計。事實上后者也只是在前者改變的基礎上或為了適應前者變化才發生變革的，理念也只是客觀事物在人腦中的反映。基因可以決定人的生老病死，文化也可以對企業的發展起促進或促退的作用，但歸根到底，不能起決定的作用，文化是社會發展的產物，企業文化是組織發展的產物，對社會發展進程起決定作用的是生產方式，是生產力，這是已被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反復論證過了的。

王先生一面說企業“正像”其他的生命體“一樣”，“也有自身的基因，這個基因就是企業文化。”一面又說：“企業文化基因與純粹遺傳學上的基因有所不同，不同點就在于，這種基因不是不可變的。”也就是說，遺傳學上的基因是不可改變的，而企業文化基因是可以改變的，然而王先生接著又說：“既然是基因，就不太容易改變”，既“一樣”，又“不同”，既可改變，又不容易改變，一個概念竟然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兩種解釋，那么，究竟是一樣還是兩樣，是可以改變還是不可以改變的呢？“基因說”的立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至于王先生所劃分的“國有企業基因組”、“民營企業基因組”、“股份制企業基因組”，還有什么“傳統產業基因組”、“新興產業基因組”，還要“進行基因組合和基因再造”等等，就不僅有點形而上學，而且也有點太主觀主義了。

我認為，人不同于動植物，社會組織也不同于有機物，簡單地、機械地把生物學的概念和原則搬到社會科學領域，用有機物種的發展原因來解釋社會發展和組織發展是不科學的，在論述上也往往不能實現邏輯的自洽和道理的圓融。社會組織自有其特殊的運動規律，企業文化也自有其自身的發展規律，而規律是不能創造、不能消滅也不能改變的。

我不是生物學家，我對基因知之甚少，可能有人會說基因是可以改變的，誠然，從辨證法來看，一切都會變的，但在時間未到、條件不具備的時候，這個質變是不會出現的，以基因來說，就我所知，最少到目前為止，人類還沒有成熟的、安全的基因治療和基因重組技術，個別的、偶然性事件構不成科學；再說，如果說基因是可以改變的，那企業文化借用基因一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現在基因說很多，除了文化基因以外，還有什么企業的衰亡基因等等，作為一種比喻說說沒有關系，在傳承的意義上、當作組織中那些穩定地起作用的東西來理解也是可以的，可是如果把它作為一種文化理論，當作一種科學論斷甚至把它當作企業發展和社會發展的決定論，那就值得商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