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哈佛大學政治哲學教授邁克·桑德爾在《公正》一書中,開篇就舉了“趁風打劫”的例子。2004年夏天,颶風“查理”橫掃佛羅里達州。颶風過境后,當地很多關鍵物資的價格突然大漲:奧蘭多一家加油站原價2美元的冰袋漲到了10美元,商店里通常標價250美元的小型家用發電機漲到了2000美元……
《今日美國》頭條報道的標題為:“剛送走颶風,又迎來禿鷹”。有居民在得知需要花費一萬多美元才能請人把壓在屋頂上的大樹移時,說:“企圖利用別人的困難和痛苦發財是不對的?!倍5聽柕暮门笥崖ソ淌趯㈩愃频氖職w結為“自由市場的優勢所在”。另一位持此觀點的經濟學家表示,對于冰塊、發電機這樣的生活必需品,高昂的價格既有助于限制消費者不必要的使用,也能刺激別處的供應商向最需要它們的災區源源不斷地供貨——畢竟,對大部分商人而言,有利可圖,比什么宣傳都有效。
這兩種觀點相互對立,一種關乎道德與良心,而另一種則秉持著“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似乎都有道理。而這只是在提醒我們,在這個世界構成沖突的未必僅僅是“善惡”之間,如同老話劇中人物的臉譜那樣黑白分明,一種“善”與另一種“善”也可能構成對立關系。
我時常在網上,大街上,甚至課堂上看見有人爭論,仔細思考,發現他們的觀點絕大部分是相似的,就是那極小的分歧,也能引起雙方罵娘,爆粗口,甚至動手。在這樣一個不習慣于就公共議題展開公開辯論的社會里,每個人都是易爆品,似乎真理永遠是“獨家經營”。
而桑德爾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對所有論敵都抱著最大程度“同情性理解”的態度,這就導致了《公正》一書教給讀者的與其說是真理與信念,不如說是困惑與遲疑,但遲疑并不一定是壞事。當人人爭當殺氣騰騰的真理代言人時,遲疑就成了一種理性的成熟。
比如,有個恐怖分子,可能掌握了會導致成千上萬平民死亡的恐怖襲擊秘密,只有拷打他才能獲得該信息。為了獲得信息,應不應該對他進行刑訊逼供?應該,那么好,你是哲學上的功利主義者。但是,如果無論你如何拷打他,他都不招供——除非你對他三歲的小女兒實施酷刑——你還愿意做那個功利主義者嗎?在成千上萬平民的生命和一個小女孩的生存權利之間,你有些遲疑。
再比如,籃球巨星喬丹在運動生涯里,年收入曾高達數千萬美元。政府應該對他強制征收高稅收,以促進平等嗎!你也許會說,應該,因為他每年交出100萬分給100個貧困家庭,對他來說,不造成什么損害,卻能大大改善100個家庭的生活條件,甚至可能改變100個孩子的命運——這里促進的不僅僅是結果平等,而且是機會平等。可是,那么政府有沒有權力——出于同樣的理由——強制我們獻血甚至獻骨髓呢?畢竟,在體檢合格的情況下,捐血甚至捐骨髓不會影響我們的健康,對于那些迫切需要這些醫療救助的人,這是雪中送炭。在平等和權利之間,我們再次遲疑。
這樣的例子可以無限舉下去。根據心理學上的“認知沖突”理論,人有追求邏輯一致性的本能,但這些令人困惑的情境似乎又在提醒我們,沒有一個正義標準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
其實,真理永遠不能獨家經營。只有在“你說 我說 他說”的背景下,充分了解對方的觀點,而不是充耳不聞,“閉關鎖國”,才會讓選擇更加審慎和包容。也許我們的觀點會被五花八門的其它觀點所模糊,但模糊的論點之后會顯現更清晰的論證,每個人最終會得出自己的結論,這應該是穿過論敵的觀點,而不是繞開它們。有人在形容美國的立憲經歷時指出,這不是一個偉大勝利,而是一個偉大的妥協。的確,套用劉瑜的一句話,在諸善之間,妥協比勝利更值得慶祝。
(指導教師 童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