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茍

權蓉，四川人，編輯一枚，喜歡文字、色彩、做飯……

日子么，就要自得其樂。像蚯蚓給自個兒截成九段，湊兩桌打麻將的，還有一個端茶倒水的。

1楊二在六月水那一帶幫工，管吃管住，一天50塊錢。

不過他不太識錢，不會算賬，有不厚道的人把10塊當50塊給他，也樂呵呵地接了。他極少用錢，工錢都是找人幫自己縫個布袋子，把錢裝進去，滿了，寄存到他信得過的人那里；再縫一個袋子，掙錢，裝滿，寄存，如此往復。

2老茍就是楊二寄存錢最多的人。

六月水里有人說老茍的閑話，意思是你一個有兒有女的貪一個腦子不清楚的人的錢，連個憑證也沒有。有的人替老茍辯解，說楊二連錢都認不明白哪里還認識什么憑證。那說閑話的說，別的人總得知道楊二到底在他那里存了多少吧……

老茍不理這些，楊二拿錢去他就收著，順便給楊二洗個澡換身衣服。

3許多事老茍都不理會，只有一樣，關于和他吵架一時想不開自殺了的妻子的事。

那天六月水還有一個因為吵架自殺的女人，她在路邊的桐子樹上上吊，本來吊得要死了，可一個知青路過，看見將她解下來，做人工呼吸給救活了。那個當年的女人現在八十多了，跟人提起這件事極其驕傲地說，我才不像老茍家那個短命的。

這句話傳到老茍那里，氣得他直罵那個老不死的。

4老不死的，老茍也常拿這句話自嘲。

老茍有一手竹編手藝，特別是竹席，名聲傳得很遠，當時六月水的姑娘陪嫁若有一領老茍編的青竹竹席，那是無上的榮耀。

不過后來時代不同了，再加上老了眼神不怎么好，編竹席這樣細致的手藝便不做了，給人做些家常慣用的竹制器具。在主家吃住兩天，用的大小竹器就做好一堆，工錢收得也低，人們說他圖啥，他笑笑，說比我個老不死的在家里死了沒人知道強。

5老茍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他誰也沒跟，自己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有時加個腦子不清楚的外鄉人楊二。

因為自殺死去的妻子，和子女們不和。

子女們成了城里人，不愿意給老茍養老。

去城里沒意思，在六月水還能騙楊二的錢。

……

這些猜測誰也沒從老茍那里得到證實，東頭的丁五保戶就夸過老茍，說六月水的老輩人里，就老茍不曾說過子女二指大的一句壞話。

6不過六月水的人教育孩子，還是第一個就拿老茍舉例，說年少猖狂，沒有好下場，人修的是老來福，你看老茍。

老茍不怎么會做飯，沒有竹編活計的時候，去批了一件一件的方便面回來吃，連臥個雞蛋放把青菜都懶得做。有老鄰居看不下去，過段時間就派家里的小輩去給燉一鍋肉，連肉帶骨頭加湯地讓他改善幾頓生活。

老茍不學，也不道謝，挺理所當然。直到后來來了個不吃方便面的楊二，不吃就摔碗，老茍才學做個炒雞蛋。

7老茍年輕時在六月水當了個小頭頭，有人說他和某個女人不清不楚，這話到了他妻子耳朵里。妻子去找他鬧，大庭廣眾之下，他失了面子，給了她一巴掌，結果他妻子想不開自殺了。

因為他妻子死了，誰傳的閑話追究不出來，他和那個女人不清不楚的關系倒成了鐵板釘釘。過了許多年，六月水知道當年事情的人越來越老，也越來越少，老茍自己都沒有反駁，自然也沒誰給他平反。

真假倒不重要了，反正都是談資。

8六月水的年輕人、壯年人出去闖天下后，人們想了個主意，讓村里獨居的老人白天在院子里掛件衣裳，晚上收回去，以此為記，好歹能照應一二。有天有人晚上路過老茍家，見掛在院子里的衣服沒收，進家去看，人已經走了。

老茍安穩地躺在床上，壽衣是他自己換好了的，旁邊桌子上放著他子女的電話號碼和他的存折和密碼。還有一堆封好口的裝錢的楊二的布口袋。

9隨著老茍離世，六月水的人們不再提他。

只有腦子不清楚的楊二有時候抱個布袋子去存錢，到院子里轉一圈找不到人，愣怔地坐會兒，又抱個袋子愣頭愣腦地出來去找另一家存錢的人。夏天一場急雨過后，沒了老茍照料的老房子徹底坍塌了，村里新修的公路要從屋基上過，正好省去了拆房子的麻煩。

所以，楊二現在大約也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