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中四君子： 不流俗的寫意

花中四君子，梅蘭竹菊也。

世間萬物繁茂，何以獨梅蘭竹菊為花中四君子呢？

仔細一想，莫非是文人雅士造出來的謊言？其實這也不奇怪，既便謊言也需有人側耳傾聽，授口以傳，互相印證才是，否則謊言終究是謊言，成不了真實。

梅蘭竹菊號稱花中四君子，其實不妄也。梅，以其傲而不俗，排為老大； 蘭，以其雅而不傲，排在老二； 竹，以其輕而不佻，排在老三； 菊，以其麗而不嬌，排在老四。可見，四君子并非浪得虛名，也難怪會成文人墨客筆下不流俗的寫意。

從《詩經》中吹來一陣國風，詩句款款落下：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謂之！據考，這是最早描寫梅花的詩句。其實在這首詩中，梅老大被關注的不是花朵，而是果實。詩中講的是一個戀愛中的女子苦等有情郎到來的焦急心情。這位戀愛中的女子希望意中人要在果實長滿枝頭的時候來相會，不要等到果實落盡時再來。當然，這位戀愛中的女子從花開時就開始在等待了。女子傲雪凌霜，美艷絕俗，堅韌不拔躍然紙上。即是說，內心火熱的激情是苦熬出來的，就像梅花一樣?！皦菙抵γ?，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王安石這首詩更直接表達這種心情。

就這樣，梅花落滿唐詩宋詞。還被賦于神秘色彩，且看《神異經》里云：黃公魚，長七八尺，狀如鱧魚。晝在石湖中，各化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烏梅二七煮之，即熟，食之治邪病。梅子之神奇令人瞠目，也難怪至今社會上還有那么多人喜歡吃梅子，吃梅子竟成時尚誰能料到？梅子討人歡心，還有典故，三國時期，曹操與劉備煮酒論英雄，據說煮的就是青梅酒。可見，梅是美人，英雄愛美人，乃天下道理。尤其當孤傲的梅花用生命力去詮釋自己，哪怕天寒地凍，也要用清香去沖破矜持與羞澀，并用美麗的花朵去訴說內心的情愫與渴望，這種精神和品格怎能不令人敬佩？怎能不叫人垂憐？！與凜冽的春風相比，情何以堪。然而，數千年時光流過，置放于案頭上的詩詞曲賦早已化成淡淡暗香潑入墨色。于是，小橋流水斷崖溪澗，點染幾片情愫如畫卷般展開，含苞欲放，梅影疏離，那梅枝與花朵早已瘦成一支畫筆或一枚典雅印章。這樣的寫意豈懼天寒地凍？！

蘭是君子，更是美人，一片冰心，冰肌玉骨，圣潔高雅，既使身居空谷，野草叢中，也能獨自享受一種淺綠或墨綠色的寂寞。如今，且靜下心來吧，聽一聽那一雙蘭手彈出來的琴音，那是流水，那是輕風，那是天籟。忽聞琴聲中有種聲音欲爭脫那流水，那空谷，那草莽，怎消得，知音難覓枉斷腸，只能在平平仄仄的詩詞里幽居。就這樣，一泓秋水，映襯窗前的身影。飄逸如柳，鴻雁傳書，輕柔的香，清麗婉約。而在這樣的情境里，誰能解懷？“幽蘭花，在空山，美人愛之不可見，裂素寫之明窗間。幽蘭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資簏施，我欲紉之充佩韋，裊裊獨立眾所非。幽蘭花，為誰好，露冷風清香自老。”這是大軍師劉伯溫的識蘭之心，可謂知己。然而，之于我面對如此驚世駭俗的美貌，則顯得有些局促了。蘭之貴，貴于心，貴在氣質，貴于典雅自然，翩躚又如仙女，起舞于空谷，散發淡淡馨香，綿綿情意，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忘情？又怎能不讓人眷戀？！

回到現實中來，若還能在門前豎幾片籬笆，在空地上擺放幾盆蘭花，再擺上桌椅，又再端來茶具和熱滾滾的茶水，然后，一邊看書一邊品茗，或者，三五文朋詩友一起，抱膝談心，豈不快哉？只見籬巴外，幾只小鳥嘰嘰喳喳，歡叫不已。其實這本來不應該是夢想，只是近幾年來被過多的車馬喧鬧得有些遠了而已。盡管如此，現實中并不乏“癡蘭”之人，這就是對高貴的向往，脫俗的追求。其實養蘭意在養心，大文豪韓愈在《幽蘭操》里云：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貿貿，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涼爽的閑庭中，聽蘭詠蘭撫蘭愛蘭，有時候，孤芳自賞也是一種貞潔幽美境界。潑墨蘭花，其實只需幾筆，便可點亮內心，豐富潔凈精神品格。

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奈每日的生活就是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和畫畫，正是因為他對那些花花草草懷有特殊的感情并從中得到感悟，所以才有傳世佳作《睡蓮》的誕生。清未客居可園的嶺南畫派鼻祖廉居巢，花了十年時間種養花草，又花了十年時間繪畫花草，難怪其筆下花草明秀清雅，充滿人性感悟和人文關懷。一個畫家如果能收藏各種自己喜好的字畫和書籍等，然后安靜地待在小花園里，并在陳設古雅的屋子里畫畫，室內蘭香彌漫，室外梅點窗欞，還有竹影搖曳，該是多么浪漫呀。在這種環境下畫出來的作品，想不清秀雋永脫塵出俗都很難了。

中國有句傳統畫訣，“蘭半生，竹一世?！币馑际钦f，畫蘭要畫半生才能畫好，而畫竹需要用一輩子。從這句畫訣可以知道，中國文人墨客對竹子懷有怎樣特殊感情，恨不得把所有情感都投在竹身上，并把好詞好句都用上，于是，什么虛心向上，堅忍不拔、高風亮節等等，概不能外。畫家們喜歡畫竹，似乎很少有畫家沒畫過竹的，這真是個有趣的現象。竹排老三，也就理所當然了。“生挺凌云節，飄搖仍自持。朔風常凜冽，秋氣不離披。亂葉猶能勁，柔枝不受吹。只煩文與可，寫照特淋漓?！笨涤袨榻柚袷銘?，壯志凌云，不愧是有氣節之人，可敬可佩。竹乃精神氣節和品質的象征，充滿佛家和道家的人文關懷。其實，我之于竹，更喜歡其浪漫主義情懷。無論是春風秋雨，哪怕是嚴冬，擷幾絲陽光步入竹林那種情懷是慕名的，頓時會有清涼舒爽的感覺。夏日的竹林，就更不用多說了，竹林外，晴空萬里，赤日炎炎，竹林里，卻是涼風習習，仿佛從骨子里吹出來的，那種回歸自然的美妙，恐怕神仙也常偷偷下凡避暑。抬頭只見竹葉如蝶，萬千飄飛，婀娜多姿，沙沙作響，似乎在演繹無數愛情故事。想當年，恰青春正茂，情竇初開，每逢夏日，每每偷來時光，與好友一起入竹林，或一邊燒烤，或一邊引喉放歌，著實快意。雨后春筍，更是長滿唐詩宋詞，短韻長句，有如竹筍。而那筍稍不留意，一走神就會化作妙齡女子，窈窕身材，莫不讓人暗開情竇。若是有緣，此時此刻，又有青鳥鳴叫，那這個媒可就當定了，豬蹄面也有了。

閑話少說。月下聽簫，又是怎樣一種境界。這種境界其實就是竹的境界。再說到竹簡，竹簡之于中國文化的重要性和重要地位也就不用多提了。不妨想象一下這樣的情景，一位古人手捧竹簡徐徐步入竹林，曲徑通幽，然后他端坐于一塊青石上，研讀時光。陽光從竹葉間搖落下來，閃著佛一樣的光芒，真是入定了。蘇大詩人東坡先生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到底達到了怎樣的境界。我只知道，每逢走過竹林，哪怕只是匆匆而過，已被那生機勃勃的勁節感化了。

不知是哪位文人，把菊列為隱士，謙謙君子，飄逸風度，笑傲權貴。我想大概和大詩人陶淵明有關吧。“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边@種隱士情懷令天下人稱羨不已。于是，哪怕菊不是隱士也成隱士了。相比之下，四君子中，菊是較為含蓄的，不輕易流露內心的情感。實際上，菊麗而不嬌，傲然臨霜，怒放于群芳凋零之際，肯定有過人之處，其隱忍的個性，或是為了崇高理想而厚積薄發，亦或是懷才不遇才選擇隱士生涯，但無論如何，其不畏肅殺，展現萬方媚態，默默的裝點遍地鋪金的金秋十月，本身就有大俠之風。

從春走到秋，實際上是從古走到今，菊的成熟與沉穩，注定要讓人刮目相看。尤其是在偏僻之地，透過清涼的日子，那種質樸的野性，又不知滋潤過幾多天真。而我更加欣賞于那些落在菊花上的蝴蝶，或者蜻蜓和蜜蜂，它們仿佛也是陽光的劍客，又有神的力量，能令時光不老，歲月不老，周而復始的出現，能不讓人撫須會意而笑嗎？此時此刻，不遠處的村莊，黃昏的炊煙已起，多少流落風塵的古詩詞也開始飄著飯香了?；蛟S，現代社會也該賦予其新的寫意了。

是的，這是一個充滿寫意的季節和年代，花中四君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