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拉斯與張愛玲,同時期不同國度的女性作家,從女性自我的生命體驗出發(fā),以各自獨到的視角和筆觸描述在父親缺席狀態(tài)下,母親瘋狂地與命運進行抗?fàn)帲唤疱X金異化而棄子女幸福不顧,從而解構(gòu)了母親之神圣偉大的神話。
【關(guān)鍵詞】女性書寫;杜拉斯;張愛玲;母親
瑪格麗·特杜拉斯與張愛玲,都在二戰(zhàn)的炮火中接受洗禮,在不幸的童年飽受缺愛的創(chuàng)傷。在相似的生命體驗下,二人都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母親神圣面紗后面的真相,揭示在男性霸權(quán)話語下母愛的缺失和畸變。筆者擬從惡母形象入手,探析兩位女作家對母親形象解構(gòu)的心理源頭。
一、女性書寫語境下的惡母形象
(一)金錢背后被異化的母親
在西方現(xiàn)代主義視野中,人在異己力量面前無能為力。杜拉斯與張愛玲筆下的母親的共性之一就是:金錢至上,棄子女幸福不顧。二者通過她們的作品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幅幅母性異化的圖景。
母親,歷來被文學(xué)家所稱頌,她背負著圣潔的十字架在父權(quán)意識體系中走過千年的歷史。對此,張愛玲不以為然,在她看來“母親這個大題目,像一切大題目一樣,上面做了太多的濫調(diào)文章”[1],于是,她提起蒼涼的筆,勾勒出滬港洋場內(nèi)外,母親或愚昧或空虛或變態(tài)的眾生相。《花凋》中,當(dāng)女兒川嫦因為生病要用越來越多的醫(yī)藥費時,鄭先生不肯繼續(xù)花錢,鄭夫人怕暴露自己的私房錢也只得坐視不管。川嫦死后,她父母卻在墓碑上寫了一段溫情脈脈的話:“……安息罷,在愛你的人的心底下。知道你的人沒有一個不愛你的。”[2]這種充滿諷刺意味的挽詞,讓讀者看到的只是金錢的至上和人性的自私。
在張愛玲的筆下,母親與女兒的感情在不斷淡化。在杜拉斯的文學(xué)視野中,母親亦為了滿足對金錢偏執(zhí)瘋狂的追求,把女兒視為獲取金錢的工具。《堤壩》中,女兒情人富有但人格猥瑣懦弱又色迷心竅,母親卻不顧女兒的感受,只想利用他來解決家庭的經(jīng)濟困境。 當(dāng)女兒拿出諾先生贈予的鉆戒,母親的第一時間把鉆戒藏起來, 卻質(zhì)疑女兒的清白, 她“撲向蘇珊娜,用盡力氣用拳頭打她。用她所有的權(quán)力, 用她所存的疑慮……這情景持續(xù)了兩個小時……”[3]這枚鉆戒,換來了吊腳樓也還清了外債。利用女兒作為獲得金錢的籌碼,母愛被物質(zhì)的冰水滌蕩,在生存的重壓下異化。
膨脹的黃金欲將母親們引上一條非人性、非女性的道路,圣潔的十字架被消解,親子之間靠金錢來維系,那千瘡百孔、殘缺不全的人倫感情,令人扼腕。
(二)宿命論中悲劇性抗?fàn)幍哪赣H
張愛玲與杜拉斯筆下的母親,總是被置于悲劇性的宿命論中,面對不公平的命運,他們采取了異曲同工的抗?fàn)幹贰D赣H,與天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與命斗,其樂無窮。
《堤壩》呈現(xiàn)出一位在生存的困境中“不堪重負”的母親形象。生活中一連串的不幸接二連三地發(fā)生在她身上,具有某種客觀的命定性。但母親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白人女性,希望通過自己的勞動來改變不公平的命運,她的反抗更多地體現(xiàn)的是人與自然的抗?fàn)帯=茺溎取げ祭滋岬健啊兜虊巍返拿直旧砭徒沂救祟惻c超人力量的頑強不屈的抗?fàn)帲?與人類的巨大孤獨抗?fàn)帲?與所有生存的痛苦抗?fàn)帲?與絕望抗?fàn)帯?[3]。母親與命運和自然的抗?fàn)庪m然最終以失敗而告終,她不屈從于命運,在厄運面前奮斗不息的精神令人震撼。因此,柳鳴九先生認為母親的奮斗是西西弗式的人生。
張愛玲筆下的母親在封建或半封建的家庭里沒有絕對的話語權(quán),只得以一個狹隘的家庭主婦般的視角,在生活的小圈子里反抗著命運的不公。其中,曹七巧的抗?fàn)幾顬檗Z轟烈烈。分家時,“兩手緊緊扣在肚子上,身子向前傾著,努力向她自己解釋他的每一句話,與她往日調(diào)查所得一一印證”[2],把死去的丈夫和年幼的兒子拉出來當(dāng)武器,哭訴家產(chǎn)分配的不公。七巧就是這樣抗?fàn)幹约哼x擇的不公平的命和欺負她的人,“與人斗,其樂無窮”。她的抗?fàn)幨遣恍嗟模菒憾镜模疀鲋型钢瘣怼?/p>
無論是西西弗斯式的抗?fàn)帲€是在親情和金錢重壓下的反抗,杜拉斯與張愛玲筆下的母親都沒有向命運低頭,在生存困境中奮力抗?fàn)帯km然抗?fàn)幘允《娼K,但這凝現(xiàn)著抗?fàn)幍钠D難性、奮斗的無效性和人的命運的悲愴性。
二、惡母形象探源:生命體驗下的女性言說
《杜拉斯傳》的作者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說:“作品和生活是一種奇遇的兩張面孔。在奇遇中,生活認可作品,作品也認可生活。”[4]作家的人生經(jīng)驗對他的創(chuàng)作會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可以說,這兩位生活在20世紀(jì)的女作家在作品中對傳統(tǒng)母性神話進行解構(gòu),與她們在自己人生中的坎坷經(jīng)歷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
杜拉斯在法屬殖民地印度長大,父親早逝,使得她對家庭的愛同時集中在母親一人身上。對錢的欲望總是折磨著母親,杜拉斯一家自視高貴不與土著為伍,而自身的貧困又不得不游離于白人貴族的邊緣。在這樣的邊緣身份中,母女關(guān)系扭曲到了極點,杜拉斯既欽佩母親不辭辛苦、與命運抗?fàn)幍膫ゴ螅赣H在家庭中的缺席,母親亦父亦母,使她感受不到母親的溫暖。這樣,杜拉斯筆下的母親在父愛缺席的家境中,為求得生存而利用女兒獲利,不再是兒女的保護傘,就不足為奇啦!
同樣,張愛玲出生于一個中西文化嚴(yán)重錯位的家庭,張父是個典型的遺少,張母則深受西方文化熏陶,二者格格不入。在張愛玲的記憶里,兒時所得的父母之愛是陰冷青澀的。與母親長久的不接觸,加之離母親的“淑女”要求相去甚遠,導(dǎo)致母女感情淡漠。父母離異后, 她遭受了后母的冷漠和父親的毒打乃至囚禁。她曾在自己的散文中寫道:“在姑姑家的小陽臺上,我恨恨地想著,若是此時我的后母在我面前出現(xiàn),我一定將她從陽臺上推下去。”[5]兩個母親對她的冷漠,導(dǎo)致張愛玲筆下母性世界的坍塌,從她筆下走出來的母親,與慈母無緣。
與此同時,作為兩位女性作家,她們深感男性話語霸權(quán)下,母愛的“失語”。偉大圣潔的母親是男性話語對完美女性的另類言說,也是順從于父權(quán)語境的女性渴望得到的自我求證。因此,在女性主義批評中,母親被理解為父權(quán)制的共謀者。母親在男性話語霸權(quán)下,迫于生存的重壓,一次次展現(xiàn)“惡”的一面。
結(jié)語
杜拉斯與張愛玲正是從自身的生命體驗出發(fā),塑造了顛覆傳統(tǒng)的惡母形象,解構(gòu)了母性神話。這兩位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女人,她們不幸的經(jīng)歷、對愛的極端渴望和對自身成為女性作家的無限堅持,讓我們讀到了母愛的另類表達。
【參考文獻】
[1]張愛玲.張愛玲散文全編[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
[2]張愛玲.傳奇[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
[3]瑪格麗特·杜拉斯.王東亮譯.阻擋太平洋的堤壩[M].沈陽: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2000.
[4][法]勞拉·阿德萊爾.袁筱一譯.杜拉斯傳[M].沈陽: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2000.
[5]張愛玲.私語[A].張愛玲散文集[C].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