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狗不可以咬同類的脖子?為什么渡鴉不能啄朋友的眼睛?為什么斑尾林鴿身上沒有預防犯罪的這種禁忌?要全面回答這些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有一點沒有疑問,隨著猛獸慢慢進化出危險的武器,這些禁忌也逐漸形成了。為什么所有具備武器的動物都要有禁忌呢?答案很簡單。如果狗或狼不管不顧地去咬同伙的脖子,并真的把同伙咬死,這個物種肯定就會滅絕。
斑尾林鴿并不需要這種禁忌,因為它無法造成嚴重的傷害,而且這種鳥有很強的飛行能力,哪怕是遇到了裝備強大武器的敵人,它也能逃脫。只有在非自然條件下,比如關在籠子里時,落敗的鴿子無處可逃,而勝者又沒有什么禁忌,才會傷害甚至折磨自己的同類。還有很多“無害”的食草動物,一旦關到了狹小的空間,就變得肆無忌憚。
社會性的鳥獸擺出屈從的姿勢,到底是什么含義呢?為什么進攻者見狀就會自我約束起來?狼與狼之間酣戰時,雙方都會竭力保護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可是落敗之后,弱者會主動把這個部位呈現給勝者,實際上方便了勝者殺死它。根據我們現有的了解,社會性動物在表達順從態度時,都使用同樣的原則:乞憐者總是把身體最脆弱的部位呈現給敵人,更準確地說,是暴露致命性部分。
在很多雞形目的鳥類中,如果雄鳥之間發生爭斗,結局一般是其中一只被掀翻在地,按在那里,身上的羽毛被拔掉,就像斑尾林鴿那樣。只有一種鳥會寬恕敗者,那就是火雞。雄性火雞經常進行瘋狂的摔跤比賽,如果有一只服輸了,它就蹲在地上,伸長脖子貼在地面。而勝者的行為和狼很像,它顯然想去啄、踢落敗的敵人,但卻不能這么做。它一圈又一圈地繞著落敗的敵手,氣勢洶洶的,還試探性地去啄對方,但并不會真正碰到對方。
這種反應盡管有利于火雞種族的生存,卻也可能釀成悲劇。比如火雞和孔雀打起來時,當棕紅色的美洲火雞鼓起肌肉、準備開始摔跤時,藍色的東印度孔雀已經飛到了它身上,用尖嘴開始啄它。火雞肯定會覺得這么做違反了交戰規則,很不公平。雖然它渾身是勁兒,卻像海綿一樣癱軟下來。這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這種姿勢并不會抑制孔雀的戰斗激情,孔雀會對著無助的火雞又啄又踢。如果沒有人來救火雞,它肯定就完蛋了,因為火雞遭受的打擊越多,它的生理機制上的順從心理就會越強烈,抑制了本能的逃生反應。火雞不會想到、也無法想到要逃走。
不同的鳥類形成了不同的“符號機制”,來引發這種社會禁忌,這充分說明這些順從性姿勢是與生俱來的動作,是經過漫長的進化歷程才形成的。
人類乞求寬恕的本質是什么呢?在荷馬史詩中,如果一位武士打算屈服,乞求寬恕,他就會摘下頭盔,丟掉盾牌,單膝跪地,并低下頭,這一系列行為會讓敵人更容易殺死他。可是,實際上這么做會阻止強者殺死他。
如果古代史詩記載屬實,那么,乞求寬恕并不一定會在對方內心引發無法逾越的“障礙”。一直到了騎士時代,人們才覺得殺死求饒者是不恰當的。基督教騎士的行為出于傳統和宗教道德,而狼則發自自然沖動和禁忌。這是多么自相矛盾的事情。
在進化的過程中,如果動物形成了能致同類于死地的武器,那么這種動物為了生存,就必須形成一種相應的社會禁忌,避免這種武器危及種族的生存。
人類毫無節制地研發武器,在幾十年前,這些武器就已經相當恐怖,數量驚人。可是天生的沖動和禁忌,就像身體結構,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形成。我們并未從自然界得到武器,我們根據自己的意愿制造武器。未來哪件事情會更容易呢,是研發武器,還是培養與之同步的責任感?如果沒有這些禁忌,人類肯定會因為自己的發明創造而毀滅。我們必須有意識地建立這些禁忌,因為我們不能依賴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