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呂思清的印象很容易停留在這樣的形容詞上——風華正茂、才華橫溢、英俊瀟灑、爽朗率真。他的活力不是飛揚跋扈的那一種,而是周到、細致、輕松活潑,有一種天生的隨意親和。
1969年出生的呂思清,現在已經是世界級的小提琴家,從18歲起,他開始拉《梁祝》,呂思清版的《梁祝》被譽為當今小提琴協奏曲的最佳版本,這是《梁祝》的曲作者陳鋼及許多業內高人對他的評價。而他說:“盛名之下是有壓力的,但它并沒有形成一種副作用。音樂最奇妙處就在于它永遠能被發掘出更深層的內涵、更豐富的情感,這是一個不斷感受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音樂家的享受是無法言喻的。我所做的就是把我自己的音樂潛能完全挖掘出來,所以壓力不是束縛或障礙,而是一種動力。”
“鐵腕”下成長
1969年,呂思清出生在青島。這并不是一個音樂世家,僅僅因為父親特別熱愛音樂,便要求呂思清的兩個哥哥學習小提琴。但是因為父親經驗不足,兩個哥哥又特別叛逆,這段教學似乎不得其法。直到呂思清4歲的時候,他對那把小小的提琴表現出了比兩位哥哥更濃厚的興趣,而父親經過哥哥們不算成功的案例,也總結出了一些經驗。
于是,年幼的呂思清拉了三個月的空弦,算是他的小提琴入門課程,而這些空弦的樂譜都是父親自己編寫的。那個年代,正在經歷十年動蕩的國家,很難找到像樣的樂譜,為了孩子們的學習,父親四處寫信,向全國各地的愛樂者、作曲家借譜子來抄,后來還發展成了刻板油印。呂思清自己都記不清,究竟有多少曲子是通過父親的手抄樂譜學會的。
因為抄寫樂譜,父親和很多音樂家成了朋友,這其中就包括了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的作曲何占豪和陳剛。1987年,呂思清第一次從父親的手中接過《梁祝》的手抄樂譜,封面上還寫著一句:“望你將它演奏出神話般的傳奇。”初學時,何占豪和陳剛都給了呂思清不少指點。十年后,呂思清與指揮家陳燮陽和上海交響樂團合作錄制了這首曲子,這個版本一直被評論界稱為是《梁祝》的最佳演繹。
在錄制這一版《梁祝》之前,呂思清早已被人冠以“音樂神童”而名聲在外了。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的第二年。這一年,報考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超過了17000人,即使在特批擴招的情況下,也只能招200人左右。這其中,也包括一批少年音樂人才,最小的也有11歲。誰也不知道,當年只有8歲的呂思清,是在怎樣的機緣巧合之下跨進這所全國最好的音樂學院大門的。
呂思清自己也只聽父親簡單說起過,大概是那年年底鄧小平在接見外賓時提到了呂思清,“我們有個8歲的娃娃,已經能拉外國的、大的小提琴曲,我看學校可以提前錄取。”這下,先是上海音樂學院老師建議他報考,后是時任中央歌劇院院長李凌的舉薦,最后是鄧小平秘書電話安排破格錄取。這些幕后故事,呂思清也是在二十年后才知道的。
呂思清起初獨自來到北京,后來父親也被安排進京照顧他的學習。父親向來是個嚴厲的人,呂思清和兩位哥哥從小就是在父親的“鐵腕政策”下學琴的。艱苦的求學生活,讓呂思清見到了父親鐵漢柔情的一面。有一年過生日,他回到宿舍看見父親蹲在地上,湊在火爐邊給自己煮面,鍋里還有一個荷包蛋。這樣的場面,在呂思清記憶里是少之又少的。
在中央音樂學院,呂思清有機會參演電影《琴童》,被來華講學的美國小提琴大師艾薩克·斯特恩阻止了,斯特恩大師要求他好好練琴。他被英國小提琴大師梅紐因選中出國學習,兩年后,在梅紐因小提琴大賽中,他獲得了少年組第5名。1987年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賽,呂思清成為奪得這個比賽冠軍的第一個東方人。
這么多光環籠罩在呂思清身上,在今天一定會被冠以各種巨星、王子之類的稱號,但呂思清卻一直有種藝術家的云淡風輕。許多關于他自己的傳奇故事,他也都是后來才聽長輩們又提起的。“從小我父親很少談論到我取得的成績,所以我一直對名利沒什么概念,直到現在也還是這樣。”
如今呂思清自己也是兩個兒子的父親,大家習慣稱呼Alex和Austin叫“雙A組合”。呂思清不是像父親那樣的嚴父,他更希望自己是“雙A組合”的朋友。兩個孩子也學起了小提琴,但以后是否繼續學下去,那都將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呂思清不準備多加干預。
魔鬼的顫音
1987年參加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賽時,呂思清從國內借了一把小提琴,但即便這樣,在國際賽場上這把琴依然是最簡陋的。每個獲得大賽金獎的音樂家,都有機會使用帕格尼尼的瓜柰里名琴“加農炮”舉辦一場音樂會。這把傳奇的“加農炮”,在帕格尼尼逝世后一直按他的遺囑被保存在他的故鄉熱那亞。帕格尼尼曾經以無人能敵的技巧與音樂享譽全球,很多人包括他自己都認為,他和他的琴都受到了詛咒,能發出魔鬼的顫音。

當呂思清在眾人的監護下,第一次觸碰到這把名琴的時候,他也感受到了其中的魔力。因為長時間無人使用,這把琴在聲音反應上有些遲鈍,但它所煥發出的生命力,讓呂思清畢生難忘。對于從小使用普通小提琴的呂思清來說,這次相遇,既驚艷又遙遠。
利用這次比賽的獎金,呂思清準備前往美國留學。盡管生活不算艱苦,與國內眾星捧月的環境不同,在這里他誰也不認識他,一切都意味著要從零開始。他先到了曼哈頓大學,后來才努力申請進入了著名的朱麗亞音樂學院。在紐約,他真正開始了自己的演奏家生涯。
四十年的音樂生涯,他用過無數把小提琴,從最普通的兒童小提琴,到最貴的世界名琴。如今,他常用的兩把小提琴,一把是屬于他自己的1690年的瓜奈里琴,另一把是朋友借用的1809年的加里亞諾琴。在呂思清看來,琴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制琴大師將他的靈感和想象力注入琴中,賦予這把琴以生命力。而這種生命力是被封印在小提琴優美的曲線里的,只有當一個好的演奏者出現時,才能真正重新激發出這把琴的生命力。“這就好像一位好的騎師,他也需要一匹好馬一樣。”呂思清知道人才是好音樂的決定因素,但他也從來不否認名琴在其中的重要作用。
他曾經在錄制維瓦爾第的《四季》和他最熟悉的《梁祝》時,都使用過不同的名琴來演繹。“大師制造的名琴各有特征:阿瑪蒂甜美、透徹;斯特拉迪瓦里高貴細膩、富麗堂皇、有震撼力;瓜奈里色彩多變、厚實有力、穿透力更強。每把琴發音的點、音色的表現和把位等都是不太一樣的。”他仔細辨別每一把斯特拉迪瓦里、瓜奈里、阿瑪蒂的音色,根據音樂的起伏來配合使用,嘗試將每一種聲音的情緒都表達到極致。
一把名琴,不僅是一個小提琴家身份的象征,也是他的個性所在。呂思清的瓜奈里琴,時常表現得富于個性而神秘,與溫和的音樂家有些不同,但這卻是呂思清對音樂的一種堅持和挑戰。盡管自己在追求人琴合一的境界,但他并沒有給兒子們買很好的琴。“他倆使用的都是一般的兒童用琴,這是一個過程,最先學習的應該是音樂。
呂思清認為最大的挑戰,是音樂家自己的審美疲勞。11月,呂思清隨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赴北美巡演,他將再次奏響他最熟悉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從18歲到現在,《梁祝》他拉了好幾百遍,可他并不滿足于自己固定模式的表達。“其實所有的東西都在你眼前的樂譜里,你仔細看就都看得到。永遠不要覺得你和這些音符已經很熟了,它們充滿了神秘感。”這似乎也和名琴如出一轍,作曲家把生命力書寫在音符里,只有專注的演奏者才能不斷發現其中不同的個性。
音樂與酒
呂思清是青島人,啤酒是青島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念書時,呂思清也會在練琴之余,和同學一起去樓下點個炒菜、喝瓶啤酒。而現在,喝葡萄酒成了呂思清的生活方式,紅酒、美食、音樂、藝術,他總能從中挖掘出樂趣,并且把這些樂趣與人分享。
第一次喝葡萄酒,還是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賽獲獎之后,他在意大利熱那亞準備獲獎音樂會。有一天晚上,兩位樂手邀請他去家里吃飯,意大利人的飯桌上,葡萄酒自然是少不了的。“第一口下去,我感受到一種非常豐富的感覺,層層疊疊的,這和咱們喝啤酒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但是音樂會結束后,葡萄酒的甘甜和“加農炮”的魔音一樣,全都停留在了呂思清的記憶里。
“紅酒和音樂一樣,其實都是非常主觀的事情。”自那以后,呂思清的餐桌上,總是少不了一瓶紅酒。現在他更喜歡法國酒。“法國酒平衡,不酸不澀,感覺飽滿;豐富,味覺上有層次;變化,每一層都有差別;回味,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有一種長久的回憶。”而這些感受,也是呂思清在音樂中的感受。在音樂里,呂思清也常常需要找尋這些感覺。“平衡,協奏曲獨奏與樂隊的平衡,或者三重奏之間的和諧;豐富,戀愛的人聽出歡樂,失戀的人聽著悲傷;變化,有些曲子我拉了幾百遍了,激發出自己的激情其實很重要;回味,好的音樂能余音繞梁三日不絕,這才是我的追求。”
他發現,在歐洲,大音樂家都愛喝紅酒,而酒莊主人大多也愛聽古典音樂。在呂思清看來,“喝酒是三分酒,七分情,你家里最好的酒一定是和朋友一起分享的。”他以自己2的“美杰三重奏”為例,他和大提琴家秦立巍、鋼琴家孫穎迪雖然是不同年代的人,但卻志趣相投。“我們三個好朋友,在生活上、音樂上都很像,而且我們都愛吃愛喝。”
無論是音樂還是生活上的分享,都讓呂思清覺得友情的可貴。“原本我和秦立巍更愛喝酒,于是孫穎迪也被我們帶著喝起來。但是在茶方面,孫穎迪更在行,我們也就在他的熏陶下慢慢了解了更多。在音樂上就更是了,我們是三重奏嘛,三個人之間的平衡與突出,都是由分享帶來的默契。”
如今,音樂依舊占據了呂思清生活中的大多時間。但他覺得,重點并不是時間長短,而在于你是否專注。“其實這是一種態度,不管是對待音樂還是對待生活,只有你專注于其中,才能更好地享受它帶給你的快樂,并且把這種快樂分享出去。”如果你現場看過呂思清演奏《梁祝》,就能真切體會到他所說的專注地享受和分享。在那段音樂旅程中,他是快樂而悲傷的,他的一次皺眉和一個微笑都被放大,而后轉化成一種情緒和氣場,感染著音樂廳里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