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老戲臺

如今，每次途徑泉城路，看到街前雕塑——那是《老殘游記》中老殘在當年的“明湖居”喝茶聽白妞說書的情景，就會想到先生給我講的濟南老戲臺的故事。

先生對濟南歷史文化十分癡迷，六七十歲高齡仍然思維敏捷、邏輯清晰。我請他寫文章，他居然真的寫了十幾頁的手稿給我，反復修改、仔細校對。先生還十分健談，常常一兩個小時滔滔不絕。有時他送我他的書和字，我也都會陪他聊上一兩個鐘頭。所謂的聊基本上是他說我聽，聽他談華陽宮的故事，聽他絮叨濟南的那些老街巷，而我最愛聽的就是他小時候的老濟南，那些風俗、文化和故事了。

說起老戲臺，我問，濟南的戲臺比得過京津嗎？先生回答“其實，濟南自古為戲劇、曲藝之鄉(xiāng)，向有‘曲山藝海’的美譽，上世紀五十年代之前，也就是我兒時的濟南，是與京津齊名的戲曲繁盛地。”“1956年，濟南無影山曾出土了西漢樂舞百戲俑，這也說明濟南附近地區(qū)在漢代初期，各種表演伎藝已具有較高的發(fā)展水平了。元、明、清三代就出現(xiàn)過30余位戲曲家。清光緒時，名伶筱金娃唱做俱佳，功夫精湛，在城里雅觀樓、大舞臺、官紳堂會、露天野臺久演不衰。”

如今歷史已逝，戲曲逐漸淡出人們視線，但是那些存在在先生心中的戲臺子有些雖然拆了，有的卻依然還在。

張公祠戲臺，未曾離去

張公祠是清光緒年間山東軍政“一把手”張曜的專祠，建在大明湖北岸的宴公臺西，有大殿三楹。據(jù)載，張曜在山東任職的四五年中，深受百姓愛戴。在治理黃河時，他親臨現(xiàn)場，不幸“疽發(fā)于背”而死。張公祠也就成了人們祭祀張曜的地方。

舊時文獻記載張公祠“殿宇很是雄壯，并且有戲臺建筑著，在從前每逢張公誕辰日，便演酬神戲。”史載，濟南解放初，明湖北岸即今晏公臺下藕神祠東的南豐祠坍塌，有關部門根據(jù)百姓意愿將曾公祠、晏公廟和張公祠劃歸一體，改稱為專門紀念曾經(jīng)的“南豐祠”。

張公祠雖然改名，但戲臺依存（也有說戲臺已經(jīng)改建）在現(xiàn)鐘樓土基后。“明湖居”未建前，濟南的一些曲藝節(jié)目曾在此戲臺火爆演出。這里還曾成為專賣旅游紀念品和書畫的地方。

我曾依照先生指的路線前往，只見祠內戲臺并不是太大，分樓上樓下，戲臺為木制，有三、五級臺階，臺圍木欄。臺呈舌形由南向北伸向中間，臺下為看臺，看臺又分兩層，都有木梯可登，在其上下都可置桌品茗賞戲。這也是濟南如今還在使用中的、保存較好的老戲臺之一，具有珍貴文物價值。

戲樓余韻，題壁堂

提起題壁堂，可謂無人不知了，它屬于升陽觀的一部分，是清代著名的學堂、民國著名的戲樓。

升陽觀建于清康熙十八年（1679），位于壽康樓街，是歷下區(qū)西公界街北頭路西的一條較彎曲的東西的街，街東頭路南2號就是這座濟南歷史上較有名的道觀。此觀后又增建了三星樓，清嘉慶八年（1803）又在此增建蕭何、曹參二公祠。此后，根據(jù)呂祖入廟題詩傳說將殿取名“題壁堂”。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重修大殿時，又在大殿前增建了大戲樓和罩棚，后臺周圍建走廊、耳房、廊房等附屬建筑。這是濟南當時規(guī)模較宏大的建筑群。可惜的是，如今道觀的左建筑物破壞較重，不但三星樓被拆除，有的房屋已全部倒塌，建筑構件和垃圾堆積，唯大殿前增建的戲樓大廳的結構骨架較完整保存了下來。

這古戲樓是題壁堂建筑群中最大的主體建筑，據(jù)知這也是山東省內現(xiàn)存體量最大的古代戲樓。它主要是由戲臺與大廳兩部分組成。戲臺長5.8米，臺子高出地70厘米，臺前有兩根周長1.25米的木柱支撐。抬頭看二樓，則見二層看廊有裙板與欄桿，裙板上有精美纏枝牡丹花紋雕刻。整個戲樓建筑氣勢雄偉，樓外飛檐高挑，樓內雕梁畫棟，這也是濟南市時間跨度最大的古建筑之一。

先生說，這個戲樓建成后，每年呂祖誕辰日都要在此舉行宗教儀式和演出戲曲紀念，香火旺盛。可惜，清末建成的戲樓，由于實際演出不是太多，后來便被冷淡了。

最近聽聞題壁堂開始重修的消息，我便將消息說給先生聽，他很是開心，似乎看到了古建保護的新希望。

“高大上”的浙閩會館戲臺

位于歷下區(qū)解放閣以西，坐北朝南的浙閩會館，是清同治十二年（1873）由當時在濟南的浙江、福建宦紳興建。據(jù)載，舊時每到節(jié)慶時候，浙閩宦紳們往往都要聚焦在會館內，募捐、議事、祀神、會餐、請戲班來此唱戲，相當熱鬧。此會館現(xiàn)在的大門（南門）在黑虎泉西路路北，舊時會館的北門位于寬厚所街，已在1956年關閉。

先生為我這篇文章仔細翻看了這座戲臺的資料，發(fā)現(xiàn)對其有這樣的描述：“戲樓為五開間六柱進深的廣廳建筑，廳的東、西、南皆設有看戲的戲座，戲臺東、西兩側各設木樓梯供上下。戲臺之后尚有一小柱間，為演員換裝走臺的空間。戲臺上方彩畫、天花彩繪雖不精細但皆保存尚好。浙閩會館內的戲樓、大廳、南門等建筑屋面相互連接，高低錯落，縱橫交叉，渾然一體，雄偉壯觀。”

嚴薇先生的《濟南掌故》也曾記載這類戲臺的情況：“各省在濟南的會館，規(guī)模大小不一，但都修建得非常講究，而且有一個類似的格局：一般進門后有一座高大的磚瓦結構的卷棚（或叫‘罩棚’），下面有戲臺，兩邊有看戲的和供演員化妝的后臺。戲臺頂上供神：有的供財神、有的供關羽。另外，還有一個跨院，院內有花園、客廳。有的在花木掩映之中堆起假山，并把附近的泉水引到院內，布置成引人入勝的小橋、流水。”

只是后來，因出資修建會館的宦紳離濟，有的商人破產(chǎn)而少有修理，這便逐漸倒塌，有的出租，成了大雜院。在軍閥橫行的時代，一些會館則成了軍隊臨時駐扎地，任意糟蹋，這就加速了會館的損壞。現(xiàn)在隨老城區(qū)建設，一些會館已消失。先生特別強調說，浙閩會館就被政府完整保存了下來，如今是濟南市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是研究建筑歷史、建筑技術、雕刻彩繪藝術、民俗文化不可多得的實物資料。

聽先生講“老殘聽書”的故事

我沒有看過《老殘游記》這部小說，于是我請先生幫我白話敘述。

書第二回“明湖湖邊病人絕調”中寫說，這老殘正往小布政司街走呢，就看到墻上貼著的明湖居的白妞說書演出，聽到街頭巷尾大伙兒都在議論這白妞，于是老殘也想一探究竟。那天老殘趕到了明湖居時，園子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老殘只得送了看座的二百個錢，才弄了個矮板凳在人縫里坐下。

老殘看到臺上只擺了個半桌，桌子后面放著兩張椅子。桌子上放著一面板鼓，鼓上放著兩個鐵片，老殘看得出這是梨花簡。旁邊放著一個三弦子。偌大的戲臺，除了這些空空洞洞，別無他物，他覺得好笑。

后來演出開始，男人和黑妞出場的時候“滿園子里的人，談心的談心，說笑的說笑。賣瓜子、落花生、山里紅、核頭仁的，高聲喊叫著賣，滿園子里聽來，都是人聲”，但白妞出場吸引全場肅靜的程度“比皇帝出來還要靜悄得多呢，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響！”白妞說書停止并結束段子時臺上是“人弦俱寂”，“臺下叫好之聲不絕”。可想而知，當年這老殘雖沒有買上正兒八經(jīng)的坐票，只是坐矮板凳聽書，但他當時聽書的愉悅心情定是溢于言表了。

先生說，明湖居其實是百姓看的戲臺子。那時候整戲園子為布蓬、席蓬所圍遮，場內座位只設長板凳，說書人（演員）有的只是在一只有尺把或更高的磚石或木板搭建的臺子上，放一張條桌、一把椅子，設備是簡陋的。當時，除在一些主要路口、熱門地方張貼演出海報外，還在門口掛著紅紙黑字牌招。這樣的演出場所聽眾入座聽說書、品茗，還有幾種茶點，倒也頗為雅致。

如今，明湖居還在嗎？

先生說，現(xiàn)在的明湖居是因其名聲而重建，是濟南市曲藝團的演出場所。他感概道，“能傳承濟南曲山藝海的美譽，是值得稱贊的事情。”

先生兒時記憶里的戲臺子

上世紀五十年代，濟南戲曲文化最繁盛的時候，先生有幸見證了當年的濟南戲曲文化。

大伙兒可能記得泉城路有個皇亭體育館，先生說，那會子原“皇亭”內的北邊就有一個不小的臺子，除有些集會、運動會在這里舉行，舊時傍晚也經(jīng)常有一些文娛演出。在他孩提時，就曾隨父親和街上的演出隊演出過“趙小蘭”、“新事新辦”這些反映新婚姻法內容的話劇，也演出過反映“三反”、“五反”內容的話劇“蛻化”等。有的演出還售票，取得成功。他記得皇亭體育場內的老“戲臺”，離地面較高，臺面較大，建有供演員化妝的后臺。如今戲臺隨著城市變遷而被拆除，記憶卻留在了先生的童年中。

如果說皇亭戲臺有政教意義的話，那么東環(huán)門外街的“地瓜市”戲臺就是先生孩提時最真的樂趣所在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當時的“地瓜市”其實是東環(huán)門外的“下驢市”及“柳行頭”一帶農(nóng)民的一處大場園。當時這里建有一相對較堅固的戲臺，常有一些戲班在這里演一些如“西游記”、“紅鬃烈馬”、“三國戲”及“天仙戲”等成名大戲和短戲。每天上午或提前一天，在東關及東郊一些繁華處張貼當晚或第二天上演的劇目。這個戲臺演出場地較大，演出前也用網(wǎng)布圍起，有專人看管，防有不購票之人“鉆網(wǎng)子”看白戲。先生和一些窮孩子隔三差五得采用一些土辦法“鉆網(wǎng)子”看戲，其樂無窮。

濟南的老戲臺還有很多，比如原來在趵突泉“三股水”以東也常有藝人演出，后在原白雪樓附近新建的白雪樓背面又建起了一戲臺，叫做白雪樓大戲臺，現(xiàn)在人們常來此看演出。但先生懷念的仍舊是那舊時的老戲臺，他不無感慨地說“舊時的戲臺雖曾熱鬧一時，但那種況味同今日聲光電、大轉舞臺等戲臺相比則不可同日而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