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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感,又稱移覺。是說,用形象的語言將人的聽、視、嗅、味、觸等不同的知覺互相交錯溝通。
廣義來說,通感應該不僅僅是指通過語言的形容來將人的種種感覺一一打通,還包括了但凡和一個客體有了接觸,無論觸及的是文字、事物亦或是其他,從一個“覺”衍生到其他的“覺”,比方說睹物思人,比方說在炎炎夏日里看到湛藍色會感到沁涼,比方說吃進嘴里的食物勾起了自己“回家”的情緒。
那么,一說到“回家”,你會想到什么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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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有時候像是天堂,飛機從暮靄里斜斜翱翔。你在28層的格子間里通宵加班,你輾轉他鄉為生計奔波憂愁,你穿梭大洋在彼岸的圖書館里復習功課,你是否也有在疲倦之際的幾分放空,想家,想回家,想回去吃那一道味覺里的獨家記憶。
光陰的磁帶要倒放多少年,才能回去無憂無慮的童年?放學回家的路被傍晚的夕陽渲染成了金沙色,鄰居牽著小孩的手慢悠悠地走,冬日里的枯葉落滿了一地,茫茫寒風中輕滲誰家的米香?
遙遙萬里思索,我所心心惦念的,是家中外公私房的什鮮燒鱖魚,已經久久未能嘗到了。
鱖魚,科真鱸,目鱸形,屬鱖,又名鰲花魚,是我大中華浩瀚江河湖海四大淡水魚之一,亦是“三花五羅”中最名貴的魚。如若是往上數個幾百年,亦非小康等閑之輩可消費得起的高昂稀貴。其肉質純白細嫩且無刺骨之嫌,老少病弱皆宜當食。北宋劉翰所編著的《開寶本草》中曾記載,鱖魚,味甘、性平、無毒,主治腹中惡血,可去腹中小蟲。漢人孟詵亦贊它,能補虛勞、益脾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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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鱖魚,之于他人是萬千味道的其中一種,換之我,卻是后有無數來者亦不及最初的悸動。什鮮燒鱖魚,看似簡單平凡的家常菜一枚,卻是我內心深處任何食物都無法替代的唯一。
記憶里的上一次假期返家,外公手把手將這道私房菜傳給了我。
他牽著我的手,當我還是個孩童一樣,帶我去了早已多年未曾踏足的菜市場。鱖魚在水箱里擠擠挨挨地晃動,他熟識的老伙計另取出一只小水桶,里面游擺著的是早就留下的、那天最好的一尾魚。他笑著將我介紹,這是我最疼愛的外孫女。
1. 準備好了主角鱖魚之后,要配齊的便是什鮮們了,火腿、菌菇、冬筍、豆腐、枸杞、香蔥、香菜、香椿芽缺一不可。黃酒、醋、鹽、胡椒粉家中自是常備,這下可就齊活兒了。
2. 鱖魚委托店家殺好處理魚腹臟物之后,領回家洗洗
干凈,在魚的正反兩面切上幾道,切記可不要手快給切斷了。再在切好的魚身上均勻地凃抹上鹽與黃酒,連魚肚子也不要放過。外公秘方是用手給魚做個三分鐘SPA ,以此來放松緊張的魚肉,有助于后續更好入味。碼上蔥絲、姜絲,提味避腥,如此等候其腌制20分鐘。
3. 洗凈菌菇,擇好冬筍,薄切豆腐,片下火腿。菌菇肉厚,冬筍脆嫩,豆腐選的是可吸納湯汁精華的老豆腐,而火腿自然是以金華火腿為首選,紅白分明,味甚鮮美,養滋補虛,甲于珍饈。
4. 取一鍋子燒沸水,下腌制好的鱖魚,汆一下去其腥。真正新鮮肥美的鱖魚,可是經得起烹飪的考驗,不用油炸也是一樣好吃的,且更保存了魚的原汁原味。
5. 換一口炒鍋,擲入蔥姜,片刻間煸香,放入鱖魚,灌上老火吊出的土雞高湯,把火候微微扭轉成大火,頃刻燒開,再轉改小火慢煨至熟。
6. 一一加入備好的菌菇、冬筍、枸杞、豆腐、火腿片,互融其鮮。慢火熬開至湯色漸變濃白,方可加些許醋、鹽和胡椒粉為其增味。裝盤可用深口白瓷,入魚與湯,依次碼上原料,最后留一手撒香蔥末、香菜葉、香椿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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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英文外教曾問過我一個問題,真正的中國菜起源是什么呢?
這問題乍一問,可還真把我給問懵了。按說這中華料理千千萬,地域幅員又遼闊,五十六個民族那就有五十六個胃兒呢,簡單濃縮那也有八大菜系洋洋灑灑接踵而至。
再一沉凝,老話說的妙,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中國菜養出了中國人的中國胃,可是以家庭為基本單位呢。家庭日常食用的菜肴謂之家常菜,又由著地理分布、物產耕耘、飲食喜好和生活習性的不同,從而形成了南上北下各領風騷不分伯仲的風味基礎,幾經周折走過發展得以升華,才蔚成了當今中國菜的菜系分門別類。這可不就揭示了這問題的根本么,家常菜即是中國菜的源頭。
月是故鄉圓,飯是家中香,就連一份簡單的家常料理什鮮燒鱖魚,擱在外邊兒飯店里吃,也總是難以吃出家中那一點味兒。并非烹調的手藝多么復雜,也非配料佐料有所偏頗。緣由不過,哪怕飯店里的是名廚坐鎮,豪華配料濃油赤醬也比不上家中小小一隅,愛的炊煙。看似因陋就簡,實則真意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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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季的冬筍有滋有味,火腿、枸杞用一抹紅點綴了白瓷的素淡。筷子輕輕劃拉開早已破肚的魚腹,拾起一口皎白的魚肉,連皮沾汁入嘴而食,怎是一個快哉了得?奶白的湯汁可獨飲亦可拌飯,就著火腿片兒的咸香,輕輕松松兩碗飯絲毫不在話下。
遲暮的外公外婆慈愛的眼神,欣慰地望著我悉數吃下他們為我準備的熱飯湯菜。是我天真的以為,每一次回頭都可以看見他們在家中的耐心守候;是我無邪的認知,哪怕光陰無情蒼天亦會有情庇佑他們的安康喜樂。卻怎知,世事無常興盡悲來,一場病痛的噩夢,帶走了外公半身的知覺。曾經矯健有力的臂彎,如今肌肉萎縮已至垂垂無力。
時至今日,舊味不再。是再也沒有機遇可能嘗到,他親手為我燒的鱖魚了。
卻萬幸,人俱在,闔家樂。父母子女兒孫,一場場今生今世緣分的羈絆,大約是相互彼此之間漸行漸遠的目送。你永遠無法目測,亦無法預知,是在哪一個十字轉彎的岔路口就此訣別后會無期。
縱使歲月輕狂,綿綿如絲的雪霜,風塵仆仆自他鄉而歸,最溫暖的事兒,莫過于是回家。再一次歸家,外公沖著我慈祥地笑,卻無力再烹一手鱖魚,我眼中竟閃出淚花。不日,家中卻又傳出了鱖魚飄香,這是來自他最疼愛的外孫女的味道,他欣慰的說:“比我做的都好吃。”這又怎么可能呢,只是愛的味道如此相近。食譜的傳承就是如此吧,心中有愛,味蕾便可以延續,時光不老記憶也會一直都在。家的味道不在乎是否是逢年是否是過節,只是那里有我們最念念不忘的守護和最情深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