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鴨蛋會說話

朋友老常，出國講學(xué)半年歸來，好友安排為他接風(fēng)。席間，服務(wù)員端上來一盤切開的威鴨蛋，并特意說明：“這是我們老板贈送給客人品嘗的，用獨特的配方腌制，風(fēng)味獨特。”大家嘗過之后，果然贊不絕口，正在談笑風(fēng)生的老常忽然停下筷子，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我不吃鴨蛋，已經(jīng)好多年了……”

原來，在十年浩劫期間，當時身為老師的老常因為有位叔叔在美國，被以有通敵叛國的嫌疑為由，送到一個偏遠的農(nóng)場去勞教。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無休無止的精神折磨，將老常折磨得死去活來，他之所以咬緊牙關(guān)苦苦的支撐，就是因為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思念。

等啊盼呀，整整十年之后，老常終于等到一次機會，被允許回家探親一個月。隔了這么久的光陰，老常一路風(fēng)塵仆仆，終于又推開了故居的房門。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屋雖然年久失修，但院落收拾得很整潔，還有一群鴨子跑來跑去。父親早年去世，家里只剩下母親和姐姐相依為命，她們早就接到了信，知道他要回來，已經(jīng)激動得好幾天睡不著覺了。

那天晚上，他的晚餐很豐富，母親殺了一只鴨子，姐姐精心將它燉熟，早已經(jīng)多年不知肉味的他立刻大快朵頤起來，等到他滿足地打著飽嗝停下來，這才發(fā)現(xiàn)母親和姐姐從頭到尾沒有動一塊鴨肉。

“你們怎么不吃？”他驚訝地問。姐姐淡淡地一笑：“我們常年喂養(yǎng)鴨子，總難免有傷亡，早就吃膩了！”當天晚上，他陪著母親和姐姐聊到很晚，總感覺有說不完的話，深夜了，姐姐忽然起身，為他煎了一只金黃的鴨蛋，笑著說：“我還記得你從小就喜歡吃夜宵，半塊窩頭加上幾根咸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呢。”

于是，從回家的那天開始，一直到他假期結(jié)束要返回農(nóng)場，姐姐一共為他煎了整整三十只鴨蛋，他戀戀不舍地離開時，感慨萬千地說：“我在農(nóng)場吃不飽穿不暖，天天擔心家里的情況，怕你們跟我一樣遭罪。現(xiàn)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你們起碼還可以吃到鴨蛋和鴨肉，這下我也就放心了。”

老常返回農(nóng)場沒多久，就接到母親的來信，說姐姐嫁給了村子里的跛腳劉。他當即大驚失色，這人小時候偷鄰居家掛在房頂?shù)呐D肉，失足從凳子上跌了上來，從此跛了腳，常年拖著長長的鼻涕，趕著一群鴨子在村前村后游蕩，嫻靜美麗的姐姐怎么能嫁給這樣的人？

老常百般糾結(jié)，怎奈木已成舟，如泥菩薩過江一樣自身難保的他，只能暗暗祈禱姐姐能夠幸福。怎料，一年之后，他又接到母親的來信，說姐姐因為難產(chǎn)而去世了。他捧著信，哭得肝腸寸斷，怎么也無法相信，去年還夜夜為自己煎鴨蛋的姐姐如今已經(jīng)陰陽兩隔……

多年之后，老常去給母親和姐姐掃墓，偶遇一位老鄰居，她嘆息著說：“那年，如果你姐不借跛腳劉的鴨子和鴨蛋，就不用嫁給他，也就不會在生孩子時因為這個小氣的家伙舍不得花錢請醫(yī)生而丟了性命吧？唉，世事真難料……”

瞬間，老常的眼前浮眼現(xiàn)出最后一次回家的情形，這才醒悟到自己有多么愚蠢：那時，如果有鴨蛋和鴨肉的補養(yǎng)，母親和姐姐怎么會那樣消瘦？原來她們只是為他回家而演了一場戲。而姐姐嫁給跛腳劉，就是因為無力償還借他的鴨蛋呀……

（摘自《博爾塔爾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