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輝校長“集群芳”之術

摘要：李登輝校長為復旦效命近四十年，在薪資有限的條件下，仍云集大師，取得卓著的辦學成績。本文通過分析校史史料及其他文獻，并使用比較法，揭示李登輝校長“集群芳”之術的秘訣：營造自由包容的學術氛圍吸引人，通過獨具慧眼的長遠規劃培養人，使用開放民主的管理方式團結人，并以淡泊無私的人格魅力影響人。

關鍵詞：李登輝；復旦校史；師資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0568（2014）05-0016-03

李登輝（1873～1947），字騰飛，福建同安人，印尼華僑，耶魯大學文學學士、圣約翰大學名譽博士。1906年到復旦公學任教，初為英文部主任，后任教務長，1913年就任復旦公學校長。1917年，復旦在文、理科基礎上增設商科，升格為大學，李登輝任私立復旦大學校長。自此，除了兩次短暫離校外，一直連任至1936年，是復旦大學名副其實的“奠基人”。

復旦大學與民國時期其他私立大學一樣，得到政府的直接資助很少，生存“第一計”就是開源節流。人員精簡、薪酬有限便是復旦大學建設師資隊伍的一大特點。從復旦大學1923年秋季學期的大學部教員薪水表中可以看到，大部分教員的薪資在200元上下，另有一些薪資在100元左右的兼職教員。其中，薪資最高的是商學院院長李權時，為260元，工程系主任金通尹為210元。①

而同樣在戰前（這段時間的物價水平、通貨膨脹率較為平穩），國立大學教授的實際月薪一般維持在300～500元間，副教授月薪則在200～360元間；甚至在同樣為私立的南開大學，教授月薪也在180～300元之間。[1]相較之下，差距立見。然而，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復旦，依舊名流匯集，如郭任遠、陳望道、金通尹、李權時等，都是當時學術界的翹楚，均愿為復旦竭忠盡智。由此可以窺見，大師們對復旦的青眼有加絕非出對薪資、學校地位等這些“硬實力”的考察。那么，李登輝校長又是如何打造一個頗具“軟實力”的私立復旦大學，從而匯集“群芳”呢？

一、自由包容的學術氛圍

復旦校歌中“學術獨立，思想自由，政羅教網無羈絆”一句，不僅反映了李校長的辦學理念，也體現了他在師資延攬上將知識的尊重置于派別、偏好之上的價值取向。正如其學生所憶：“李老校長對于學術思想，完全是美國最先進大學的作風，是極其自由的。”[2]這種自由的學術風氣，是李校長精心經營的復旦最富魅力的“軟實力”之一。

李登輝對中國封建專制的積習深惡痛絕，對于一切革新運動則抱以同情，寄予希望。五四期間，李登輝大膽延聘了一批受到各地守舊勢力圍攻、思想先進的教師，使復旦成為南方眾望所歸的新思潮搖籃，這其中就有廖仲愷、薛仙舟、邵力子、葉楚傖、戴季陶、胡漢民等。根據校友朱仲華回憶，廖先生蒞校演講時，全校大中兩部的師生齊集聽講，人數雖擠，肅靜無嘩，傾聽他充滿著革命的樂觀主義的講話。他教導學生必須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主義，爭取國家和民族的獨立和自由。講完時，掌聲雷動，人們對他十分欽仰。[3]

這種充滿革新的學術氛圍一旦形成，就吸引了更多頗有實力卻遭到守舊勢力排擠的大師前來加盟復旦。當時一些有名的左翼活動家，如著名的經濟學者湯壽松，因反對湖南軍閥張敬堯而亡命上海，應聘來復旦任教教育學；浙江一師“四大金剛”中的陳望道、劉大白兩位，也到復旦國文部任教。原來校內富有革命性的師生和新來師生形成了“風虎云龍的大會合”。復旦在李登輝主持之下，成為了一個新思想匯聚、碰撞的園地。

當然，在李登輝校長的個人思想傾向之外，延請教師更多的是出于他對知識和真理的尊重。清末鼎鼎大名的思想家康有為、章太炎等人物，也時常來校作專題講座。黃華表先生回憶道：“康南海（有為）先生明明是復辟派的重要人物，為了他的經學文學，有一次我們一輩學生卻得了李老校長的許可，親自到辛家花園敦請康先生來復旦講學”。[2]

不分新、舊，不論左、右，凡是知識淵博、才華橫溢的學者，李校長都愿提供講席。這種包納的胸懷和自由的思想，是李校長作為一位教育家努力為復旦營造學術氛圍的胸懷，實屬珍貴難得，也是當時知識分子十分看重的“軟實力”，他們自然十分愿意為復旦效力。

二、獨具慧眼的長遠規劃

李登輝校長關注上海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堅持將辦學與社會需求結合起來，并注重發展前沿學科。為了建立新學科，李登輝校長不僅積極延聘該領域的優秀學者，還自己培養大師，取得了十分卓越的成果。

1917年，復旦設立商科（學院），與原有文科、理科三足鼎立，使復旦公學升格為復旦大學。當時商科在國外也是新興學科，李校長下決心創辦商科，是預見到了當時上海經濟發展的迫切需要，體現了他的慧眼和魄力。李登輝延聘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李權時主持商科的教學。李權時1918年從清華畢業，兩年后獲得美國芝加哥大學經濟學碩士學位，又過兩年獲得哥倫比亞大學財政學方向的博士學位，時年僅27歲。商科因其實用性強，適應了上海的社會需要，得到了極快的發展，不久就成為了全校規模最大、實力最強的學科，設立了銀行學系、工商管理系、會計系、國際貿易系等系科。設立商科，標志著復旦的辦學方向開始由應用性學科占主導地位。

同一時期建立的土木工程系，也與當時市政建設急需人才緊密相關。在復旦升格為大學不久，理科只設預科，并沒有太大發展，高等正科畢業生須轉學他校進行深造。在全國“道路運動”的推動下，經金通尹籌劃，復旦于1921年開始籌創土木工程系，分道路工程、市政工程、營造工程三組。金通尹，浙江平湖人，早年畢業于復旦公學，后入北洋大學攻讀土木工程學，1918年應聘復旦大學任教。金通尹親自講授力學、水力學、水文學、鋼筋混凝土理論、磚石工學、材料力學、河工學等專業課程，在他的主持下，土木工程系成為復旦的著名大系。

李登輝建立諸如商科、土木工程、法學等實用學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民國時期生產落后，很多理論學科的學生“畢業即失業”，在社會上找不到出路。但是復旦大學的實用學科如土木建筑、會計學、銀行金融系等科的學生往往“供不應求”，學生尚未畢業，有些單位即來預約聘請。應用學科的開設及其優秀的辦學質量，為復旦贏得了極高的社會聲譽，吸引了很多優秀學子前來求學。1938年，投考復旦大學的學生與被錄取的學生比例達到了9：1，超過了當時國立大學招生的標準。[4]這可以說是李校長善于把握機會發展自身的辦學智慧體現。正是他力求服務社會的學科建設，吸引了許多大學者，如法學權威王寵惠、張志讓，政治學家孫寒冰等，都積極加盟復旦。復旦匯集了大量的優秀師資，一時間辦學成績斐然。

然而，李登輝校長的“集群芳”的獨特之處更在于，他不僅僅是延聘人才為我所用，還自己培養人才、培養大師。一段令世人傳為佳話的是，李登輝校長培養章益為接班人的故事。章益，安徽滁縣人，復旦畢業后由李登輝留任附中教員兩年。1925年赴美留學時，向恩師請示告別。李問他：“欲習哪一科？”答以“政治”。李登輝不以為然，鼓勵他改習教育，并說將來學成回國，可為母校發展教育系，為國家多培植師資，推進教育事業，實為重要使命，等等。章謹遵師命，赴美后專攻教育與心理。1927年回國時，李校長就召喚他回校擔任復旦教育系教師。由此可見，李登輝對學科建設、師資培養是做過長遠謀劃的。章益在教育學系秉承李校長的注重實踐的思想，熱衷于教育實驗，主張通過各種教育實踐來促進知識的發展，深受校長的器重。章益后任復旦大學教務長。抗日戰爭時期，復旦內遷重慶，兩年后改為“國立”，章益由教務長繼任校長。李年邁退休，致函章益：“得子繼吾衣缽，吾無憾矣！”

另一件李登輝培養學子為復旦所用的軼事，便是延聘郭任遠建立起了著名的復旦心理學系。郭任遠，廣東潮陽人，求學復旦時李登輝就是他的心理學課任教師。1918年從復旦肄業，赴加利福利亞大學攻讀心理學，后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獲得博士學位。歸國前夕，北京大學、東南大學和母校復旦大學同時向郭任遠發出邀請，但他更傾向于北京大學，畢竟那是國立大學。1923年春，郭任遠回國，當他剛踏上國土，求賢若渴的李登輝就指派胡寄南等12位學生趕到青年會，“表示十二分的誠意”，把六年前他送出國的弟子請回來。郭任遠最終選擇了母校，準備把復旦建成中國的心理學中心。[5]在復旦心理生理學科發展史上，郭任遠有著無可爭議的開創之功。他向族親郭子彬、郭輔庭父子前后募得數萬元捐款，還爭取到美國庚子賠款教育基金團的補助，1926年6月建成心理學院大樓——子彬院。先后聘請了唐錨、蔡翹、蔡堡、許襄、李汝棋、孔憲武、劉清風、董世魁等一批中國早期著名的心理生理學家來校任教。在校短短5年間（1923～1927年），即培養出一批杰出學子，如心理學家胡寄南，胚胎生物學家童第周，生理學家馮德培、沈賓春、徐豐彥，神經解剖學家朱鶴年，等等。這一切，都是復旦校史上十分光輝的一頁。

三、開放民主的管理方式

復旦大學遷址江灣之后，校務日繁，此時的李登輝也已兩鬢全白，而恰逢此時，復旦的早期學子也開始陸續學成歸來，受到老校長的感召回到母校服務。其中金通尹、章益、孫寒冰、錢祖齡、溫崇信等，都在美國名牌大學獲得學位，成為老校長的得力助手。1924年，在李登輝的建議下，學校成立了一個穩定、完整的行政組織系統。根據1924年《復旦年鑒》記載，學校成立“行政院”統轄全校一切行政事務，負責決定學校的教育方針、規劃全校行政事宜、決定系科及各種機關的變更和教職員的進退，等等。成員由校長、大學部教務主任、各科系主任、中學部主任、大學教授會及中學教員會等代表組成，由校長主持行政院的工作。為行政便利起見，行政院還酌情設立審計、建筑、衛生、體育、新聞、招生、圖書、出版等各種委員會。行政院不能解決的問題，由校長召集教職員全體大會解決。②復旦的學校管理體系框架，其實就是現代大學內部民主管理體系的基本框架，體現出其民主、高效的特點，是李登輝高校管理制度建設的積極成果之一。

一方面，從李登輝建立起行政院這一制度，可以窺見李校長對教師管理更多地使用民主的方式而非命令。從行政院的會議紀要中可以看出，李登輝作為行政院主席，每每必出席，但很少提議或附議，往往只是向行政院提出學校其他委員會的要求，諸如“李校長報告學生會要求公布預算決算案，議決照辦。”、“李校長報告學生會要求圖書館經費獨立及清查圖書館賬目案，議決圖書館經費本系獨立，應毋庸議查賬事，學生會得自由向會計處檢閱，一致通過”，等等，②而大部分決議是由各個系科主任、教授進行討論通過，絕非是李校長的一言堂。

另一方面，李校長是復旦真正的精神領袖，而絕非貪利弄權者。他給予系科主任較大自由和權力，可以聘任教員、籌措經費，對于復旦的大小事宜、財務情況更是公開又民主，連學生都有發言權。如果說李校長的個人魅力是復旦“集群芳”的原因之一，那么這種魅力一定來自于真誠無私的愛才、用才之心，形成了自由、開放、團結的民主氛圍，也讓“各路英豪”在復旦能夠施展開拳腳，實現自己的學術抱負與教育救國的理想。

四、淡泊無私的人格魅力

在李登輝校長的教育觀中，就是要給學生施以德智體不偏廢的全面的教育，促進學生全面發展，從而引導其為社會謀福利。在他看來，“要養成才德兼備的人才，就非重德育不可”。[5]他在對教師的延聘和管理中，也十分重視對教師的道德要求。他曾說過“教育上之要圖在乎教師應有感化學生使之具有健全道德與精神之人格，學府之內教師之雍容風度可以陶鑄千百學生之生活，即使彼等于希臘文法掃數遺忘”。[6]在李校長看來，教師高尚的人格對學生的陶融比知識更深遠。他對教師的道德要求，也有淡薄名利、服務社會的內容。這可以從他對十分器重的學生、接班人章益的教誨中看出一二。抗戰勝利后，復旦遷回上海，章益常到李校長的住處請示辦理接收校產與復課等事宜。有時恰好有其他賓客在座，李登輝就同大家說當年鼓勵他改習教育的往事，還叫章益也終身為祖國教育事業服務，應當抱著犧牲的精神，不求利祿，等等。

大學校長作為學校的最高管理者，拿到更高的薪酬也無可厚非。如北京大學1927年每月支付蔡元培校長600元工資，[6]高于大部分教員350元左右。但在復旦，李校長倡導“服務、團結、犧牲”的精神，自己更是帶頭表率。在1927年九月三日的行政院第三十次常會上，會計處報告了“本季急欠一萬六千余元”，隨后便有一項決議：“李權時先生提議校長薪金按月致送二百元。章益先生附議通過”。①②雖然沒有拿到當年校長的薪資明細，但我們在1923年的職員薪水表上看到李登輝校長為330元，①假使四年間校長亦從未漲薪，那么這顯然是在經濟困難時期削減開支，校長首當其沖。李權時和章益都是李校長的得力助手，他們的提議自然是得到校長的示意和認可的。李登輝正是以這樣的服務精神，感召教員共度難關。在大環境下，學校公立、私立之間尚存不公，那么在復旦之內以犧牲個人利益營造一個公平的環境，這不就正是知識分子們向往的工作生活的氛圍嗎？這是李校長個人魅力的具體體現，也是他匯集人才的攻略之一。

五、結語

李登輝校長一生為教育，以復旦為家，憑借著堅強毅力、赤子之心、坦蕩胸懷廣納英才。李登輝秉承“服務、犧牲、團結”的復旦精神，悉心為復旦營造了自由的學術氛圍，在民主的管理體制下踐行著以德服人、愛國家、愛青年、為社會服務的教育宗旨。李登輝校長不僅有著吸引大師的人格魅力，還有善于發現和培養大師的眼光與智慧。可以說，正是有了李登輝校長，復旦校園“集眾芳之所在”，師生一致，團結協作，造就了“東南第一學府”的美譽。回望百年，筆者似乎能看見李先生微躬的身軀、安詳的神情；細數那時人物、那時風雨，嘆其不易與卓越。

注釋：

①復旦大學檔案館藏歷史檔案，案卷號903.

②復旦大學檔案館藏歷史檔案，案卷號427.

參考文獻：

[1]陳育紅.戰前中國教師、公務員、工人工資薪俸之比較[J].民國檔案，2010，（4）.

[2]黃華表.我所知道的李登輝先生（李登輝先生哀思錄）[C].李老校長紀念工作委員會，1948.

[3]朱仲華，陳于德.復旦校長李登輝事跡述要[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0.

[4]陳桃蘭.復旦的“保姆”——李登輝的辦學思想與實踐[J].高教探索，2012，（2）.

[5]錢益民.李登輝傳[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

[6]復旦大學校史編寫組.復旦大學志（第一卷）[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5.

[7]程斯輝.中國近代大學校長研究[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教育學院，2007.

（編輯：左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