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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婚(節選)

2014-04-29 00:00:00周海亮
芳草·網絡小說月刊 2014年11期

內容簡介:

自楚墨偶遇初戀情人靜秋,情感生活便變得糾結難安。他與靜秋第一次越軌就被妻子念蓉發現,念蓉念他喝多了酒,原諒了他。然而,楚墨卻一次次將她背叛。念蓉被折磨得疲憊不堪。楚墨也痛苦,內疚,悔恨,可是他停不下來……

每一段婚姻都要穿越一個險灘,它的名字叫“淺婚”。當愛情在婚姻里擱淺,究竟是誰在打擾我們的幸福?本書為“淺婚”概念在情感、婚姻、家庭類小說的第一次被提出,極具沖擊力和殺傷力。全書情節曲折,語言優美,對話幽默,主題深邃。聚焦淺婚族的情感大戲,糾結至死,直指人心。由著名情感作家六六、連諫、葉萱和蘇岑等聯袂推薦。

作者簡介:

周海亮,職業作家,國內“最受青年讀者喜愛的情感作家”之一,暢銷書作家。

2003年開始職業寫作,至今已出版《淺婚》《簾卷西風》《天上人間》《愛的顏色》《刀馬旦》《丟失的夢》《分鐘與千年》等30余部作品,其中《太陽裙》獲“2007年冰心圖書獎作品”。國內多家報刊開有個人專欄。

現居山東威海。

或許從楚墨再一次出現,她就注定要把身體交付給他吧?她得為幾年以前所犯的錯誤付出代價,為幾年以前母親所犯的錯誤付出代價,更何況,她知道,她內心的那團火并沒有徹底熄滅。三兩點火星,楚墨添一把柴,那團火便燃起來了,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1

念蓉的生活是被一張房卡打亂的。

夜里她一直在書房看稿子。厚厚一摞打印稿,她需要在睡覺以前看完。天氣悶熱,大雨傾盆,念蓉起身,去陽臺關好窗子。楚墨還沒有回來,兩個小時以前她給楚墨打電話,楚墨說他正在與朋友吃飯。電話里聲音嘈雜,隔著電話念蓉也能聞到濃重的酒精氣味。念蓉問他:“要不要我過去幫你把車開回來?”楚墨大著舌頭說:“我不開車,我飛回去。”

半個小時以前,念蓉再一次給楚墨打去電話,楚墨告訴他,他們還在吃飯。電話那邊出奇地安靜,楚墨的喘息若隱若現,念蓉的心里,突然不安起來。她看一眼窗外,雨如注,灰黃的夜景開始扭曲。

念蓉怕雨夜,怕閃電,怕雷聲。從小就怕,現在也怕。熱戀時楚墨就知道。那時候,每至雨夜,楚墨都會陪著她。記得有一次他出差在外,便用一個長長的電話陪伴念蓉。他在電話里給念蓉講了四個小時的故事,直把電話打成烙鐵。念蓉告訴他雨停了,雨真的停了,他不信,仍然不掛電話,那夜里,楚墨變成一個可愛的饒舌的婦人。后來他們有了兒子,念蓉對楚墨說:“我不能再怕打雷打閃了。”楚墨說:“就是。自然現象而已,沒什么可怕的。”念蓉就不高興了。她說她不怕,并非真的不怕,而是因為她從此有了責任。蟑螂還只是小昆蟲呢,你楚墨見了不也臉色煞白,呼吸困難?

楚墨回來時候,念蓉剛好看完最后一篇稿子。她瞅一眼石英鐘,凌晨三點。看來楚墨的確喝了不少,他在客廳里劃著圈兒,問念蓉:“咱家洗手間在哪?”念蓉扶他去洗手間,他坐上馬桶,命令念蓉:“開車。”念蓉苦笑。“怎么喝成這樣呢?”她說,“別人不管你,怎么莫高也不送你回來?”

念蓉扶楚墨上床,楚墨很快打起呼嚕。沙發上堆著他脫下來的衣服,客廳里,一股難聞的酒精氣息。念蓉洗完澡,上床,卻睡不著。雨似乎停了,一滴雨水落到窗外的空調冷卻機上,地動天驚。

念蓉起身,將楚墨的衣服收拾起來。睡不著的時候,她喜歡做些家務。做家務并不能助眠,卻能讓難熬的時間爬得快一些。念蓉近來常常失眠,半煙說:睡不著的女人,必心懷鬼胎。

念蓉從楚墨的口袋里往外掏東西。錢包,香煙,鑰匙,名片夾,餐巾紙……鑰匙和名片夾本該裝在公文包里,餐巾紙本該扔在酒店的垃圾筒里,看來楚墨的確喝到神志不清。然后,念蓉的手里,便出現了那張房卡。起初她不過將它當成一張撲克牌,順手一扔,房卡落進屋角的小垃圾筒。她將楚墨的衣服抱進洗手間,塞進洗衣機,加洗衣粉,打開電源,定時,啟動,滾筒轉起來了,泡沫四溢。她回到客廳,目光再一次落上垃圾筒。她看到那張“撲克牌”上寫著五個字:山水大酒店。

她愣住。心跳加速。

——很顯然它代表了一個房間。房間里有電視,有沙發,有空調,有厚厚的窗簾和一張舒適的大床。也許還有音樂,燭光,巨大的橡木浴缸,飄著玫瑰花瓣的洗澡水,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身體……

念蓉將房卡拿到書房,臺燈下翻來覆去地看。房卡泛出暗紅的顏色,如同女人漂亮的乳暈。突然念蓉感覺胸口發悶,呼吸急促,她站起來,打開窗子,將頭探出窗外。雨徹底停了,然此時,念蓉的心里,電閃雷鳴。

重新回到客廳,念蓉將房卡塞進楚墨的錢包。錢包里,她和楚墨的腦袋靠在一起,笑得燦爛。

2

念蓉發誓她并不想追查這件事情。并非她不在意,而是她認為,有時候,在某些事情上追查到底,不僅是自討沒趣、自討苦吃,甚至是自我虐待。

可是她還是去了。

她想把楚墨喊起來吃早飯,楚墨卻睡得像一頭死豬。她用手輕輕拍拍楚墨的臉,喚他:“吃完早飯再睡?”楚墨翻一個身,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什么,眼皮都沒動一下。念蓉獨自吃完早飯,她把食鹽當成白糖攪進牛奶。去書房,將一沓稿子塞進文件夾,稿子散落一地,忙彎腰去揀,一句話如砂子般硌進她的眼睛:每個女人都有兩個版本——精裝本和平裝本。精裝本是給別的男人看的,平裝本是給自己的丈夫看的。婚姻中的男人只看到妻子的平裝本和別的女人的精裝本——這就是婚外戀的起因和動機。她瞟一眼作者:牧川。

下樓,發動車子,左拐,右拐,再左拐,車子駛上公路。假如車子一路往前,四十分鐘以后,念蓉將到達雜志社。可是當她走到第二個十字路口,當紅燈滅,綠燈亮,鬼使神差般,念蓉打一下方向盤。車子駛上另一條馬路,一棟很有名的建筑等在那里:山水大酒店。

念蓉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將車子泊在停車場,念蓉走進酒店大堂。她弄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她只知道此時,兩條腿似乎完全不再屬于自己。電梯在十二層停下,念蓉走出去,腳踩上厚厚的地毯,兩腿軟得抬不起來。她記得房卡上的號碼——1210,那代表著一個封閉并且私密的空間:厚厚的窗簾,舒適的大床,飄著玫瑰花瓣的洗澡水,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身體……

后來念蓉想,她之所以來到酒店,也許只為給自己一個虛假的安慰。楚墨回家的時間是凌晨三點,現在的時間是清晨七點,四個小時里,縱是一個凌亂的足球場,也會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更何況,似乎沒有哪個女人愿意在她的情人離開自己四個小時以后,仍然傻乎乎地守著一張大床。

速戰速決才是偷情的精髓吧?

念蓉摁響門鈴,里面沒有動靜。念蓉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里面仍然沒有動靜。念蓉長舒一口氣,轉身,往回走。她走出約十幾米,身后傳來“嘎吱”一聲,回頭,房間的木門被推開一隙,一個女人的半個身子從門縫里探出。女人瞇著貓般的眼睛看看念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門被輕輕關上,念蓉被凍在那里。

那張臉讓念蓉幾乎崩潰。

她認識她。盡管她頭一次見到她。

至少有十多分鐘的時間,念蓉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酒店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將車子開上公路的。當終于回過神來,她發現,她的兩條腿和兩只手,都在抖個不停。

走進陸清淺的辦公室,才發現稿子忘在了車上。忙下樓去取,再回來,陸清淺看著她的臉,問:“昨晚沒睡好?”

念蓉將稿子放到桌上,說:“還好。”轉身就要往外走。

陸清淺問:“哪三篇?”

念蓉踅回來,翻動著稿子。“妖精的這篇……牧川的這篇……還有這篇。”

“你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陸清淺盯住她的眼睛,說,“如果太累的話,不妨先回家休息。等我看完這些稿子,給你去個電話。”

“真的沒事。”念蓉笑笑說,“我去工作了。”

《深愛》雜志社租用了市婦聯的四間辦公室,陸清淺一間,念蓉和半煙一間,水湄和幼儀一間,紫蘇和江雨霏一間。還是九十年代初期的老建筑,不僅房間很小,隔音也很差,念蓉常常聽到水湄和幼儀在隔壁高聲談論著“LV”包、“畢揚”香水和“奔馳600”。

“你怎么回事?”半煙被念蓉嚇了一跳,“怎么跟個熊貓似的?”

“沒睡好。”念蓉笑笑說。

“每天都要和楚墨‘復習功課’?”半煙說,“那也得抽空睡一會兒啊。”

換在以前,念蓉肯定會在半煙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一下,然今天,她只是笑笑,坐下來,打開電腦。半煙為她沖一杯咖啡,又盯著她的臉研究半天:“和楚墨吵架了?”

念蓉再笑笑。

“那天我肯定沒有看錯。”半煙一邊為自己沖著咖啡,一邊說,“別人我或許能看錯,楚墨我能看錯?扒皮認識骨頭。”

念蓉有些頭痛。半個月以前,半煙告訴念蓉,她在街上看見楚墨了。楚墨與一個女人走在一起,那個女人長得不如念蓉漂亮。念蓉對她說,這樣的事情不必匯報。“難道我從沒有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半煙說:“你再嘴硬,我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那天晚飯時候,念蓉裝作不經意間問起此事,楚墨說:“一個客戶,開保健品商店的,叫田小甜,想做個戶外廣告。”楚墨的回答不假思索,干凈利索,毫無破綻。念蓉笑笑,說:“你多吃點木耳。”

一整天,念蓉心神不寧。那個女人的臉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又頑強地鉆進她的腦子,撕扯她的神經。一天里陸清淺過來三次,一次讓念蓉將那三篇稿子排出次序,一次問半煙的插圖畫好了沒有,一次問念蓉和半煙還有沒有茶葉。半煙沖念蓉笑道:“他不放心你呢。”

下班前陸清淺叫她過去,確定了三篇稿子的版面位置,又對她說:“我送你回家吧。”念蓉說:“不用了。”陸清淺說:“不是特意的。正好去找一個朋友喝杯茶,順路。”念蓉說:“真不用了。”陸清淺說:“你這種狀態,最好別開車。”他有些過分的關心終讓念蓉有了抵觸,板起臉問他:“我什么狀態?”陸清淺說:“我懷疑你昨天晚上一秒鐘都沒有睡著。”念蓉一邊往外走一邊賭氣道:“我睡著覺也能開車。”

陸清淺送念蓉下樓,如同一個跟班。念蓉發動車子,掛倒檔,車子熄火。重新發動車子,再掛倒檔,車子再一次熄火。窗外的陸清淺敲敲玻璃,念蓉打開車門,陸清淺輕輕拽她出來。“還是我來開吧。”他說,“看來你在駕校并沒有畢業。”念蓉坐好,陸清淺發動車子,掛倒檔,車子第三次熄火。陸清淺瞅瞅身邊的念蓉,聳聳肩。“看來咱倆都是駕校除名,自學成才。”

3

回到家,楚墨已經做好了晚飯。油燜大蝦、蜜汁苦瓜、海帶排骨、萵筍木耳、紫菜雞蛋湯,一瓶紅葡萄酒擺在餐桌一角。念蓉問他:“忙了多長時間?”楚墨說:“一個下午。”念蓉說:“今天不是咱倆的生日吧?”楚墨在圍裙上擦擦手,說:“都是你喜歡的菜。知道你昨晚沒有睡好,燒幾道好菜給親愛的補補。”

“你也知道我昨晚沒有睡好?”

“當然……”

“我為什么沒有睡好?”

“我回來得太晚。”

“還有呢?”

“電閃雷鳴的。”

“還有呢?”

“你近來常常失眠。我想你是工作壓力太大了。快吃飯吧。”

“還有呢?”

“沒有了吧?快吃飯吧!”

念蓉坐下來,拾起筷子。盡管她不再追問,盡管楚墨的回答仍然干凈利索,但念蓉能夠感覺他有些招架不住了。老實說楚墨的菜燒得色香味俱全,念蓉曾經在半煙面前吹噓說,楚墨完全可以去酒店當大廚。然而今天,她把“色香味俱全”的菜吃得味同嚼蠟。

“不喝一杯?”楚墨沖念蓉晃晃酒瓶。

“怕喝醉了。”念蓉話中有話。

“少喝點。”楚墨堅持著,“每人一杯。”

“不喝。”

“喝一杯吧。”楚墨不識時務,“有助睡眠。”

“我說了不喝。”念蓉“啪”地將筷子拍上餐桌。

楚墨無趣地將酒瓶放下。“那就不喝。”

念蓉吃得很少,這讓楚墨的四菜一湯基本保持著裝盤時的模樣。念蓉離開餐桌,去臥室,打開抽屜,準確地抽出一本影集。那是很久以前的影集,里面放著很多楚墨大學時候的照片。念蓉翻動影集,很快找到其中一張。照片上,四個年輕人手拉著手,身后,四輛并排的單車。

楚墨跟進來,說:“你吃得不多……娘子翻影集干什么?”

念蓉盯著照片,說:“想多年以前的你了。”

楚墨說:“傻冒青年一個,有什么好想的?”

念蓉說:“傻冒才代表純真。”

楚墨“嘿嘿”笑。

念蓉說:“你好像告訴過我,這是你們大學暑假時的照片。”

楚墨說:“確切說是大三暑假,當時我們本想一直騎行到西藏,哪想還沒騎到市郊,便有人扛不住了。”

“誰扛不住了?”

“當然是我。”楚墨走過來,想把影集合上。

“這個女孩叫什么來著?”念蓉躲閃著楚墨,指著照片上的一個女孩。

“我告訴過你。”

“我記不清了。”

“靜秋。”

“你確定她叫靜秋?”

“當然。”

“不叫田小甜?”

“田小甜?”楚墨有些汗如雨下了,“她叫靜秋,我的大學同學。”

“還是你的初戀情人。”

“可是后來她把我甩了,我成了淘汰品,還好被你收留。”楚墨轉過身,說,“我跟你說過好幾次的。我先去收拾碗筷。”

念蓉盯著那個叫做靜秋的姑娘。似乎,現在的靜秋更漂亮一些。照片上的靜秋雖然青春靚麗,卻又瘦又黑。然清晨的靜秋卻豐腴秀美。即使只是遠遠一瞥,念蓉也能從她晨起的慵懶之中,看到她的優雅、安靜與迷人。如果說大學時候的靜秋是尚未成熟的酸澀的李子,那么現在的靜秋,已經變成為熟透多汁的水蜜桃。

熟透多汁的水蜜桃對楚墨這個年齡的男人有著致命的殺傷力。更何況是楚墨曾經弄丟的水蜜桃。

再揀回來,便放不下了吧?

念蓉將影集收起,走進客廳,打開收音機。楚墨還在廚房里刷碗,清洗劑涂抹得到處都是。收音機里傳來思蓉的聲音,念蓉對楚墨說:“等一會再刷吧。先聽我姐的節目。”

“音量調大點。我邊干邊聽。”楚墨說。

楚墨在狹小的空間里艱難地躲避著念蓉。內心有鬼或者內心有愧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的確在躲著念蓉。楚墨出軌幾近事實,念蓉聽到一種東西被打碎的聲音。

“古代的婚姻形式對女子很不公平。”收音機里,思蓉的聲音不緊不慢。“那時叫做‘掠奪婚’或者‘匪婚’——漢代的《白虎通義·嫁娶篇》中說:“婚姻者,何謂也?昏時行禮,故謂之婚也。”古人為什么要在昏暗之中娶妻呢?只因為那時的男子并未征得女子及其親屬的同意,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征得同意’、‘兩情相悅’等這樣的意識。只要他們看上某個女子,便會采用掠奪的方式強娶,而掠奪女子只有在昏暗的黑夜才容易得手,所以便有了‘婚’之說……”

是一檔叫做“古今圍城”的節目,每周五期,每期兩個小時。思蓉會在節目里與聽眾分享與探討有關愛情和婚姻的任何話題,比如古今中外的愛情故事,古今中外的愛情名言,古今中外的婚姻觀點,古今中外的婚姻形式,等等。當然,這檔節目最主要的任務是接聽聽眾電話,為他們所遇到的愛情和婚姻問題出謀劃策。電話內容千奇百怪,比如今天,電話里的男人傷心欲絕。

“我們分手了,我提出來的,我心如刀絞哇!”男人說,“你說我該怎么辦?”

“可是您為什么要與她分手?”思蓉的聲音,充滿了“母性的光輝”,“您應該先找出分手的理由,然后再去想這個理由是否成立,是否值得。并且,您能確定您還會遇到比她更好的女人嗎?”

“你誤會了。”男人說,“他不是女人,他是男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我把他甩了,我心如刀絞哇!你說我該怎么辦?”

念蓉沖楚墨笑笑,說:“也許我們該救救場子。”

楚墨說:“同意高見。”

念蓉把電話打通,然后擎著電話,等著。她盯著楚墨,楚墨還在往盤子上擠著清洗劑。念蓉笑了,說:“楚墨,你要把一瓶清洗劑都用光嗎?”

念蓉想起一句話:所謂厭倦,就是一個人吃完盤子里的食物以后,對盤子的感情。

假如她是一道菜,無論如何色香味美,也終有被楚墨吃完的時候。到那時,她就會變成沾滿油污的盤子。

之前,楚墨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刷盤子。

電話被導播導進去,思蓉的聲音響起來。“您好。”

“您好。”念蓉拿著電話,站起來,走進廚房。“我懷疑我老公有了外遇,我想請教您,我該怎么辦?”

正在賣力地刷著盤子的楚墨被嚇了一跳,一邊低聲說“別跟你姐開這種玩笑”,一邊要搶過電話。念蓉退著,躲閃著,盯著楚墨,眼珠瞪得比眼眶還大。

那邊停頓一下。很顯然思蓉辨出了念蓉的聲音。“聽聲音您應該比我小,我就叫你妹妹吧。”思蓉的聲音似乎有些抖,“妹妹,首先你只是懷疑,而不是事實。懷疑有兩種可能:其一,他真的有了外遇——或在清醒的時候,或在不清醒的時候,或策劃良久,或突如其來,或兩情相悅,或逢場作戲;其二,這只是你的假想。其實據我所知,很多婚姻內的‘出軌’事件,都是夫妻單方面的假想。或者說,它是虛構的,不存在的。這時候,很多人便自以為是地充當了感情世界的稻草人。但其實呢?根本沒有偷吃的麻雀。”

念蓉攥著電話,不出聲,她想聽姐姐接下來還能說些什么。

“其實,就算真的有了外遇,只要夫妻間還有真愛,有什么不能原諒的呢?”思蓉接著說,“婚姻的基礎當然是愛與忠誠,但有時候,在某些特定的時間與環境,在某些瞬間,愛與忠誠,也許可以分開。雖然我們并不鼓勵這種忠誠與愛的分開,但事實是,這世界真的存在,并且很多,否則的話,就不會有那么多不美滿的家庭。比如你萬一出軌的丈夫,也許他只是經受了一次難以抗拒的誘惑,也許他只是個沒有玩夠的小男孩,骨子里,仍然向往著婚前的那種自由。其實婚姻是什么呢?婚姻就是給自由穿上了一件棉衣,雖然活動不便,但會非常暖和……所以妹妹,你可以試著與他溝通……夫妻間最難的是溝通,最容易的,也是溝通……”

楚墨終于刷完了盤子,走過來。這次他沒有試圖搶下電話,而是靜靜地站在念蓉對面,示意念蓉將電話掛斷。念蓉也覺得玩得差不多了,沖思蓉說聲“謝謝”,放下電話。

“干什么呢?”楚墨說,“別嚇壞了你姐。”

“剛才不是說救場子嗎?”念蓉笑著說,“那個男人心如刀絞,讓我也試試心如刀絞。”

有人敲門,楚墨去開,樓上陳老太太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口。老太太捧一個大湯盆,對楚墨說:“晚上熬了銀耳粥,吃不了,送些給你們。楚墨你煙抽得太兇,得經常清清肺。”

楚墨接過粥,說:“阿姨進來坐。”

陳老太太進屋,對念蓉說:“你也得常吃點銀耳粥。”

念蓉說:“我又不抽煙。”

陳老太太說:“二手煙更厲害。熬銀耳粥很簡單的。哪天沒事,我來教你。”說著話,目光在念蓉的臉上瞟過來瞟過去。

念蓉問她:“我臉上有銀耳粥?”

陳老太太說:“念蓉你沒事吧?”

“我就知道除了銀耳粥,您肯定還有別的事情。”念蓉笑著說:“剛才您聽我姐的節目了吧!那個喋喋不休的男人‘心如刀絞’,我和楚墨替我姐救場子呢!”

“只是救場子?”

“當然。”

陳老太太長舒一口氣,坐下來,開始責怪念蓉和楚墨。她說你們開玩笑可以,但千萬得有個度,萬一影響到思蓉的節目,就不好了。“誰聽到這樣的事都緊張。”陳老太太說,“別說你姐,連老丙都坐不住了,非要我捧盆銀耳粥過來看看。”

老丙是她的老伴,楚墨和念蓉習慣稱他陳老先生。老先生和老太太住在九樓,沒事喜歡在小區里打太極拳,打羽毛球,踢毽子,抖空竹,身體硬朗得就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和小伙子。遠親不如近鄰,三年前兒子盈衣出生,老太太幾乎每天陪在念蓉身邊,燒飯,洗衣服,跑超市,講年輕時與老丙的那些往事。對陳老太太和陳老先生,念蓉充滿感恩。甚至,她早將兩位老人當成了自己的父母。

臨走以前,陳老太太握著念蓉的手說:“我猜思蓉一會兒肯定要來。這樣的玩笑,誰聽了都膽顫。”

老太太猜得沒錯,她剛剛走,思蓉和思遠就到。與老太太不同的是,思蓉并沒有旁敲側擊,而是直奔主題。念蓉說:“我與楚墨有些無聊,正好替你救救場子。”思蓉問楚墨:“這是誰的主意?”楚墨說:“當然是親愛的念蓉。”思蓉說:“救場子也不必說自己的老公有外遇啊!你可以說……”

“我可以說是我有了外遇,我心如刀絞……”念蓉說,“請主播思蓉指點迷津。”

“沒個正形。”思蓉說,“我和你姐夫還真以為你們出了什么事情,下節目就一起跑過來,飯都沒顧上吃。家里有吃的沒有?”

“陳阿姨剛剛送過來的銀耳粥,還有我們吃剩的四菜一湯。”楚墨說,“如果你不嫌棄,我去幫你熱熱。”

“別麻煩楚墨了。”思蓉吩咐思遠,“你去吧。”

思遠就鉆進廚房,與楚墨嘀嘀咕咕,兩個男人發出一陣怪笑。思蓉問他們:“嘀咕什么呢?”思遠從廚房里探出腦袋,說:“我在向楚墨請教韭菜炒雞蛋的做法。”思蓉說:“韭菜炒雞蛋很可笑?”思遠的腦袋剛剛縮回廚房,思蓉就聽到他極力壓抑的“哧哧“的笑聲。思蓉問念蓉:“韭菜炒雞蛋怎么讓兩個男人笑成這樣?”念蓉說:“壯陽唄。”思蓉撇撇嘴,說:“那也不至于笑得嘴巴咧到耳朵后面啊!”

即使在晚上,思蓉的嘴唇也紅得燦爛。

思蓉不太喜歡眉筆、眼影等化妝品,卻對口紅情有獨鐘。有一次念蓉在她的抽屜里發現至少三十支口紅,口紅們排列整齊,如同擠滿抽屜的妖艷的士兵。這也算怪癖吧?電臺的直播間里并沒有攝像機,她抹再漂亮再動人的口紅,也不會有人看見。

“剛才真把我嚇壞了。”思蓉說,“導播小強說,我的臉都嚇白了。”

“不至于吧。”念蓉說,“就算是真的,也是楚墨出軌,而不是姐夫出軌。”

“我是不放心你。”思蓉說,“從小就小心眼,有什么事又都在心里憋著,從不肯告訴我和媽。楚墨真要出什么事的話,還不把你氣炸了?”

“真出什么事也不怕。”念蓉學著思蓉的聲音說,“我可以試著與他溝通。夫妻間最難的是溝通,是容易的,也是溝通……”

“去你的。”思蓉在她的肩膀上,輕輕砸下一拳。

思遠將飯端出來,思蓉一邊吃一邊跟念蓉聊些不咸不淡的話題。思遠坐在沙發上翻一本過期的《深愛》雜志,卻每隔一會兒就要抬頭看一眼思蓉,眸子里似水柔情。

——就算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會背叛自己的愛人,思遠也不會。他綜合了好男人的所有優點,除了還可以再帥些。這是兩姐妹對思遠高度一致的評價。

思蓉和思遠走后,楚墨重新扎進廚房。這次他要為念蓉榨一杯西瓜汁,他說天太熱,喝杯西瓜汁去暑。念蓉不理他,去浴室洗好澡,出來,楚墨已經將兩杯西瓜汁榨好。

“我想你誤會我了。”他將一杯西瓜汁遞給念蓉,“你肯定在我的口袋里發現了房卡,以為我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念蓉往杯子里插一根吸管。

“是這樣。昨天我和靜秋,都喝得有點多。飯后本想打個車送靜秋回家,可是等了很久,也沒有出租車。陪她走了一會兒,雨又下起來,越下越大。那時我們正好走到山水大酒店,就進去避了一會兒雨。雨總是不停,靜秋喝得太多,吐了一地,又睡著了,我和服務生都喊不醒她。沒辦法只好開了個房間,讓她在那里休息一會兒。把她安頓好,我馬不停蹄……”

念蓉喝著西瓜汁,不說話。

“開始沒打算叫她。可是飯桌上有個朋友想做茶館生意,正好我知道靜秋想將茶館轉出去。給她打電話,她就來了。”

西瓜汁已經喝完,念蓉將吸管吸得“嗞嗞”直響。

“見到靜秋,很偶然。前些日子和楚歌去一家茶館喝茶,竟然見到她。茶館是她和她老公的,已經開了兩年多。一直沒告訴你,是怕你多想。再說,有什么可告訴你的呢?靜秋現在只是我的朋友,我總不能每交一個朋友,都要向娘子匯報吧?靜秋是我的初戀,這不假,可是時間過去了這么久,當初再旺的一團火,也早熄滅了。昨天晚上,真的沒打算叫她。楚歌和莫高都在,你不相信的話,現在就可以給他們打個電話……”

“我信。”念蓉將空杯放上桌子,站起來。

“我知道你不信。”楚墨說,“換成我,我也不信。深更半夜的,一男一女喝醉了,去酒店開房……”

“可是我信了。”念蓉走進臥室,踢掉拖鞋。

楚墨不說話了。似乎念蓉的態度跟大吵大鬧沒有任何區別。悄無聲息的吵鬧,風聲鶴唳的和諧,柔聲細語的懲罰。現在,嬌小的念蓉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楚墨跟進臥室,念蓉已經躺下。楚墨替她關掉臺燈,緊挨著她躺下,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楚墨支起身體,看看念蓉,伸出手,輕輕撫摸念蓉的肩膀,念蓉轉過身去,給楚墨一個冷脊梁。楚墨俯下身體,親吻念蓉的肩膀和后背,念蓉既不躲閃,也不迎合,冷淡得就像一條冬日的鰻魚。楚墨的嘴唇沿著念蓉的腰畔往下滑動,終吻上念蓉的腳踝。黑暗里的念蓉將腳抽開,說:“還想不想讓我睡覺了?”聲音里竟有幾絲厭惡。楚墨僵住了,嘴唇卻仍然保持著親吻的姿勢,黑暗里,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他嘆一口氣,老老實實地躺下,雙手抱緊抱枕。

其實最后一刻,念蓉幾乎動搖。她非常希望楚墨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細想來,每一個字又都那般可疑。即將睡著的時候,念蓉想,在這件事情上,她也許有些太過分了。當然不是對楚墨過分,而是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過分。就算楚墨真的在外面招惹女人,錯只在楚墨,或者只在那個被楚墨招惹的叫做靜秋的女人,跟姐姐與姐夫有什么關系呢?跟陳老先生與陳老太太又有什么關系呢?她犯得著往電臺打電話?她有什么資格讓毫不相干的人跟她擔驚受怕?

似乎太過自我了。又似乎有些矯情。

半夜里,念蓉被她的夢嚇醒。夢里的靜秋忽而變得花枝招展,忽而變得兇神惡煞。靜秋點燃一團烈火,沖楚墨招招手,楚墨便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她看到楚墨開始燃燒,皮膚爆裂,表情扭曲……

醒來汗濕全身。月亮爬起來,月光下,身邊的楚墨,大睜著兩眼。

4

楚墨想送念蓉上班,卻被念蓉拒絕。“前天晚上我沒有睡好,昨天晚上你沒有睡好,你應該多睡一會兒。”說完念蓉就后悔了。為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糾纏不休。

因為糾纏不休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她已經決定給楚墨一次機會。

楚墨的確沒有睡好。在經過一整天膽戰心驚的煎熬以后,他開始后悔。他說的那些都對:吃飯前沒請靜秋,有人談到茶館,他打電話喊來靜秋,醉酒,打不到車,步行送靜秋回家,雨越下越大,去酒店避雨,靜秋吐了一地,迷迷糊糊睡過去,無奈之中開房,與服務生送靜秋去房間……這些都對。他向念蓉隱瞞的是后半部分。后半部分,在那個掛著厚厚的窗簾、開著橘紅色落地燈的房間里,靜秋及時醒來,然后他與靜秋,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然而他并不快樂。或者說,當他終將赤裸并且柔軟的靜秋壓到身下,當他用了八年的時間終將靜秋俘虜,他并未迎來期待之中那種天崩地裂水乳交融的快樂。隨之而來竟是惆悵,傷感,恐懼,無邊無際的憂傷……

送走念蓉,他想了很久,還是給靜秋打去電話。靜秋的聲音很小,顯然她正在茶館里,顯然蕭健距她不遠。他問靜秋方便說話嗎?靜秋說還好。他問靜秋方便出來嗎?靜秋說不太方便。他說我有事情想跟你說。靜秋說電話里不能說嗎?楚墨想了想,說:“還是當面說吧!方便的話,我請你到‘二嫂面家’吃午飯。”

“二嫂面家”是一家非常小的面店,口味也很一般,它被幾家飯店擠在角落,不仔細看,很難被發現。這正是楚墨選擇這里的理由。

不過一天沒見,靜秋似乎瘦了很多。見到楚墨,她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隨意,卻多出幾分慌亂。隔著窄窄的餐桌,楚墨對靜秋說:“前天晚上,我喝得有點多。”

靜秋笑笑說:“我好像也丟丑了。”

楚墨說:“我竟然把房卡揣回了家。”

靜秋不安起來。

“可能被我愛人發現了。”楚墨笑著說,“不過她并沒有對我嚴刑逼供。”

靜秋不安地搓著一張紙巾。

“靜秋,真的對不起。”楚墨握著靜秋的手,靜秋的手如同一只瑟瑟發抖的小鴿子,“我發誓我仍然愛你,我發誓我每天都想看到你,可是我們沒有權力傷害無辜的人。我愛人,念蓉,她是無辜的。你愛人,蕭健,他也是無辜的。”

“難道你以前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我只是沒有意識到偷情如此艱難。”楚墨努力開著玩笑。

可是“偷情”兩個字還是狠狠地刺中靜秋。事實上,假如沒有楚墨的死纏爛打,現在,他們完全可以當著念蓉或者蕭健的面,毫無顧忌地開著彼此的玩笑。

四個月以前,楚墨再一次遇到靜秋。三個月以前,楚墨給了靜秋一個結實的擁抱。兩個月以前,楚墨對靜秋說,他仍然愛她,像大學時候一樣愛她。一個月以前,楚墨將靜秋擁到懷里深吻。兩個人天真地認為他們都會守住最后的底線,然而,在對方的身體面前,他們不堪一擊。

或許從楚墨再一次出現,她就注定要把身體交付給他吧?她得為幾年以前所犯的錯誤付出代價,為幾年以前母親所犯的錯誤付出代價,更何況,她知道,她內心的那團火并沒有徹底熄滅。三兩點火星,楚墨添一把柴,那團火便燃起來了,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對不起。”楚墨說。

這也是前天夜里楚墨將她進入時,所說的話;這也是前天夜里當楚墨離開她時,所說的話。可是對不起什么呢?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對不起我要和你做愛?對不起我要讓你做一個背叛丈夫的女人?對不起我要讓可憐的蕭健戴一頂綠帽子?對不起我和你做完愛以后就要抽身而退?靜秋閉緊眼睛,她有些呼吸困難。

“我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靜秋說。她想不到會是怎樣的結局?是終與楚墨發生關系的結局?是發生關系的同時即結束關系的結局?她該釋然還是該失落?她該怨恨楚墨還是該感激楚墨?偷情——她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她想起清晨出現在走廊的女人。她相信那個長發飄飄氣質不凡的女人,必是楚墨的妻子。

她感激她。她沒有大吵大鬧,沒有捉奸在床,沒有任何試圖將事情鬧大的舉動。她感激她。

是這樣。現在,楚墨怕了,她也怕了。很多時,所謂比生命還重要的情人,所謂比生命還可貴的情感,其實不值一提。當它碰觸到彼此的家庭,當它可能影響到彼此的家庭,就變得無足輕重。與彼此的家庭相比,它是那般渺小,它應該沒有條件地做出犧牲。

何況她與楚墨,算得上彼此的情人嗎?

初戀情人也算情人嗎?

往回走,經過喧鬧嘈雜的步行街,他們遇到一個賣玫瑰的男孩。玫瑰還剩下兩朵,楚墨想全買下來,男孩卻只肯賣他一朵。“我必須留一朵給我的女朋友,”男孩說,“每天我都會送她一朵玫瑰。”楚墨問:“每天都送?”男孩點點頭。楚墨說:“你可真浪漫。”男孩靦腆地笑笑。楚墨說:“可是做為過來人,我相信你堅持不了三年。”男孩說:“你說的對。她得了白血病,醫生說她最多還能活一年。”楚墨看看男孩的臉,他相信男孩沒有說謊。楚墨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他只是想開個玩笑,男孩大度地笑笑,說:“玫瑰還要嗎?”

楚墨買下一朵玫瑰。玫瑰沾著虛假的露水,卻并不影響它在陽光下愈發鮮艷嬌美。楚墨將玫瑰遞給靜秋,靜秋微微一怔,說:“還是送給念蓉吧!”楚墨說:“一會兒經過別的花店,我再給她買一枝好了。” “可是就算你送給我,我也沒地方放。”靜秋伸出手,卻不是接過玫瑰,而是用手掌往外推了推,“能放在哪里呢?家里?茶館里?”她笑笑,笑出一條皺紋。她收住笑,然那皺紋,卻永遠留在臉上。

5

楚墨與靜秋的初戀,是從大學三年級開始的。

楚墨很早就注意到靜秋。他走過學校的林蔭道,一棵古老的銀杏樹下面,靜秋手捧一本書,安靜地坐在那里。夕陽為她鍍上一圈金黃色的美麗輪廓,靜秋就像一個降臨世間的女神。楚墨經過她的身邊,女神抬頭看她,笑笑,又低下頭,翻一頁書。一片銀杏葉飄落下來,全世界的花兒在那一刻,齊刷刷地開放。

于是對女神展開夏季攻勢,又展開秋季攻勢、冬季攻勢和春季攻勢,卻收效甚微。楚墨的所謂攻勢僅限于上前搭訕,“你好”“你好嗎”“你好啊”“你好哇”“你好噻”“你好不好”等等,至多配合上他拙劣的摘帽、點頭、彎腰、鞠躬甚至單膝跪地。他造作并且夸張的表演非但毫無浪漫可言,簡直讓人厭惡透頂。

直到大三那年暑假。

大三暑假,莫高組織了一次單車跨省旅行。計劃中本沒有楚墨,但自從楚墨聽說靜秋也要參加以后,便死皮賴臉地纏著莫高,讓他帶上自己。莫高說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你能撐下來?楚墨說,撐到哪算到哪。莫高笑了。“我知道你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說,“就你這小破體格,能撐到市郊就不錯了。”

然而沒有撐下來的并非楚墨,而是靜秋。也許沒有那個意外的話,莫高、阿芳、靜秋和楚墨真的可以完成旅程,但是因了意外,他們的旅程,至市郊結束。

四個年輕人騎行到市郊,休息片刻,合影。合影時楚墨非常想把手搭上靜秋的肩膀,跟靜秋商量,靜秋二目圓瞪:“你敢?”楚墨當然不敢。四個人繼續前行,至一條偏僻的土路,一輛農用三輪車如螃蟹般橫行過來。三輪車在駛近他們的時候徹底失去控制,楚墨聽到靜秋高喊一聲“媽啊”,回頭看,靜秋已經長出翅膀,飛落路邊陰溝。陰溝里有污水,有石頭,靜秋栽在里面,不再發出任何聲音。楚墨扔掉自行車,抱起靜秋,一路狂奔。他一邊跑一邊哭,一邊哭一邊跑,后來阿芳說,她從未見過一個男人有如此之多的眼淚。

靜秋愛上楚墨,阿芳這句話起到關鍵性作用。但只有楚墨知道,他的那些眼淚,一半是因為害怕,一半是因為太累。

他是累哭的。狂奔途中,有幾個瞬間,他甚至想放下靜秋。后來他想,尚未牽手,便想到放棄,這顯然不是愛情和婚姻的常態。然而,因為太累,所以放棄,卻是愛情和婚姻破裂的主要原因。

因了那次意外,靜秋的額角多出一道淡淡的傷疤。傷疤月牙形狀,楚墨喜歡吻那道疤。

寒假時候,靜秋帶楚墨回家,楚墨第一次見到靜秋的母親康芳和父親徐長征。徐長征躺在床上,歪著腦袋,淌著口水,沖楚墨一個勁地傻笑。靜秋告訴楚墨,父親癱瘓在床,已經多年。

康芳禮節性地問楚墨抽不抽煙,楚墨傻乎乎地說:“抽!”康芳黑著臉去商店給楚墨買煙,楚墨追出來,響亮地說:“要‘將軍’牌的!”康芳問商店老板:“有‘將軍’牌香煙嗎?”對方說:“有。來一包?”康芳說:“不。除了‘將軍’牌,隨便什么牌子都行。”

晚飯時候,康芳沒敢問楚墨喝不喝酒,楚墨就自己去商店,一會兒回來,一手提一捆“昆崳”牌啤酒,一手拿一包“將軍”牌香煙。“有‘將軍’牌的!”楚墨興沖沖地對康芳說,“剛才您也許問錯了牌子。”

康芳不喜歡楚墨,不僅因為“昆崳”和“將軍”,還因為靜秋提前打電話回來,告訴她楚墨是學中文的。康芳不喜歡學中文的,她堅信“百無一用是秀才”這句古老的名言。她認為中文系畢業后肯定會擺弄文字,而擺弄文字無疑是這世上最可憐最可悲最可恨的事情。徐長征也是擺弄文字的,擺弄來擺弄去,不僅讓全家人跟著受罪,還把自己弄成了癱瘓。靜秋告訴楚墨,有一次父親讀了報紙上的一篇文章,罵了句粗話,仰面跌倒。這一倒,便再也沒有起來。盡管后來醒過來,也是眼歪嘴斜,既說不出一個清晰的字,也寫不出一個清晰的字。

“是篇什么文章?”文學青年楚墨問靜秋。

“沒有人知道。”靜秋說,“報紙上那么多文章,誰知道哪一篇惹他了?”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鄉村語文老師。”

楚墨回去以后,康芳便開始給靜秋張羅對象了。靜秋問康芳:“楚墨哪里不好?”康芳說:“哪里都不好。”靜秋把康芳的話轉給楚墨聽,楚墨聳聳肩,說:“我不就抽了幾根煙、喝了幾瓶酒嗎?”楚墨近乎弱智的樂觀和自信讓他失去了挽救這段感情的最佳時機。

康芳在街道工廠上班,一個同事的兒子常去接母親下班,時間久了,康芳便喜歡上那個又高又壯的小伙子。一次同事開玩笑說:“讓你家靜秋給我當兒媳婦吧。”康芳說:“那敢情好。”那個小伙子便是蕭健。那時的蕭健一邊工作一邊讀著業余體校,他的二百米短跑成績在縣城無人可敵。體校老師說,假如蕭健能將他的成績再提高一秒,他這輩子,就有保障了。

大四暑假,康芳瞅個機會,讓蕭健與靜秋見了一面。蕭健一眼就喜歡上靜秋,回去,竟夜不能寐,茶飯不思。第二天他又提了禮物去拜訪他的“康伯母”,進門就掃地,拖地板,修好漏水的水龍頭,又帶徐長征去縣城最好的浴池洗了個澡,把徐長征舒服得像豬一樣哼哼個沒完,回來時,還不忘給靜秋捎個巧克力脆皮雪糕。蕭健走后,康芳問靜秋:“這個蕭健好不好?”靜秋啃著雪糕上的巧克力脆皮說:“不好。”康芳問:“哪里不好?”靜秋說:“哪里都不好。”康芳說:“我看小伙子不錯。英俊,身體棒,能干活,孝順老人,還知道心疼你。”靜秋說:“楚墨也給我買雪糕。”康芳說:“我就沒看出他有哪點好!瘦得像個螞蚱,又吸煙又喝酒的,吃飯時把米粒掉得滿桌子都是。再看看蕭健,跑那么快,身體那么壯,一般人能比得上他?體校老師說了,如果他能把成績再提高一秒,也許就能進國家隊。進了國家隊,嘖嘖嘖。”不過,說歸說,她一直不敢替靜秋做主。假如靜秋堅持,楚墨完全可以在幾年以后將靜秋娶回家。

可是靜秋沒有堅持。

畢業以后,靜秋回到縣城,楚墨應聘到一家報社做校對,業余時間繼續他的文學創作。最開始他們幾乎每天都要通電話,每次至少半小時,后來電話慢慢地少了,通話內容也變成簡短的三言兩語。再后來,自然而然地,電話被短信代替。其實大學戀情多是靠不住的,就像莫高與阿芳,雖然大學時阿芳就為莫高墮過胎,雖然兩個人山盟海誓,死去活來,但畢業半年以后,還是做了分飛的勞燕,各自有了新歡。

企業管理系畢業的高材生莫高是這樣解釋的:企業與員工之間無所謂忠誠與否,重要的是能否彼此滿足。男女之間,也是如此。他的話讓青春單純的楚墨賞了他一記狠狠的耳光,那記耳光讓莫高終生難忘。

因為楚墨不這么看。他與靜秋相戀兩年,除了吻過她的額頭,兩個人從沒有越雷池一步。他認為靜秋對他越來越冷淡全因了康芳。——康芳有一個需要照顧的丈夫,康芳只有一個女兒,自私的她希望女兒和女婿能夠守在她的身邊。

楚墨不想失去靜秋。

他去看過靜秋幾次,每一次,靜秋都哭成淚人。在胡同深處的小旅館里,楚墨抱著靜秋,直到靜秋在他的懷里睡去。有那么一次,他試著將靜秋剝光,然而靜秋牢牢地守住她的最后防線,楚墨始終不能得逞。從那時起楚墨開始預感他將失去靜秋,但他沒有料到的是,他會失去得如此之快。

不過兩個月不見,靜秋便成為新娘。新郎當然是蕭健,蕭健一年多來的殷勤,終于得到了回報。楚墨沒有見過蕭健,從伴娘阿芳的描述中,他知道蕭健強壯得如同一頭公牛。一切結束得如此迅速,始料未及的楚墨,甚至來不及哭泣。他永遠記得那個下午,靜秋過來看他,挽了頭發,穿了粉紅色的旗袍。旗袍空空蕩蕩——匆忙之中做了新娘的靜秋,沒有及時長出新娘豐腴的身體。她的身體仍然如男孩一般扁平,她笑起來,嘴角仍然稍有些歪。他把靜秋擁進懷里,吻她下巴上的眼淚,他眨一下眼睛,靜秋便不見了。他在那個小旅店里悶了整整一天,喝掉三斤白酒,他想他醉死過去以后,也許永遠不會醒來。可是當他醒來,他知道,無論如何,這一切都不可挽回——他失戀了,這是事實——他的女友成為別人的新娘,這是事實——他將永遠失去靜秋,這是事實——以后,無論他如何想她,念她,她都不再屬于自己。她只屬于一個叫做蕭健的強壯如牛的男人,此刻,或許蕭健正把靜秋或粗魯或溫柔地壓在身下,或許靜秋正在或痛苦或快樂地將他迎合。楚墨沖了個冷水澡,甩著濕淋淋的頭發,走出旅店。他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辭掉他的工作,第二件事就是撕掉他的詩歌。他近乎偏執地認為,他與靜秋的結束,與詩歌有關,與康芳有關,與徐長征有關,與蕭健有關,與靜秋有關,與他的貧窮與無能有關。

后來他想,他其實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還與他所謂的“瀟灑”有關。他明知愛情早就出現危機,可是他從不肯跟康芳好好談談,跟靜秋好好談談,甚至跟自己好好談談。他認為美好的愛情沒有遷就,沒有低三下四。可是,換一個角度,這是否等于他并非特別在意這段感情呢?

他不愿意承認,可是他必須承認。

三斤白酒說明不了任何問題。那是無知男孩的習慣性表達。那樣的表達不僅弱智,并且毫無意義。

后來,念蓉便出現了。

6

再次與靜秋相遇,因為弟弟楚歌。

楚歌對楚墨說,早晨時候,他好像見到了靜秋。楚墨邊看球賽邊問哪個靜秋?楚歌說當然是你的初戀情人靜秋,笑起來嘴有點歪的靜秋。我不過在很多年前見她一面,便記住了。楚墨說你畫畫把眼睛畫花了吧?要不是被亦可親花了?楚歌說我想我不會看錯。“在一家茶館門口,裊裊婷婷。那個茶館就叫‘靜秋茶館’。我還聽到有人喊她‘老板’。”楚墨說:“扯淡。”眼睛不離熒屏,卻再也沒心思看球。他想起大學時,靜秋曾對他說過,她想在畢業以后,開一間茶室。

茶館很偏僻。楚墨想找到這個茶館,也許得用上放大鏡。

楚墨是一個人來的。推門,他看到收銀臺的后面坐著一個男人。男人約三十左右,頭發卻白了一半。男人坐在輪椅上,無所事事地轉動著手里的魔方。

“喝茶?”男人問他。

他點頭。

“一個人?”

點頭。

在男人的指示下,楚墨進到一間茶室。茶室不大,裝修尚好,墻上掛一幅《對弈圖》,兩個閑人坐在地上,半光著膀子,酒葫蘆翻倒旁邊。古琴曲《瀟湘水云》飄起來了,小小的茶室里霎時云水掩映,煙波浩瀚。楚墨的心,也如同潮水般翻滾起來。

女人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踢踏踢踏,踢踏踢踏,楚墨側耳細聽,他認為那不是靜秋的腳步聲。

果然,推門而入的是一位陌生女人。楚墨點一壺鐵觀音,問她:“收銀臺那位,這里的老板?”女子說:“嗯啊。”楚墨問:“他的腿一直這樣?”女子說:“嗯啊。”楚墨長舒一口氣,我確信楚歌真的看錯了。

他不知道此時應該失落還是應該解脫。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奇怪,他來,希望見到靜秋。可是他來,又害怕見到靜秋。匆匆喝兩口茶,拍下三十八塊錢,走人。三十八塊錢隨便喝,茶館的消費,低得嚇人。

回去,總想著茶館,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兩天后再去,男人一眼把他認出。

“又來了?”男人兩手飛快地轉動著魔方,“一個人?”

“一個人。一壺鐵觀音。”楚墨說。鉆進一間茶室,《瀟湘水云》的曲子再一次飄起來。

掏出香煙,彈一根,點著,深吸一口,心里兵慌馬亂。從旁邊的報架上抽出一本雜志,封面上寫著兩個字:深愛。

似乎到哪里,都避不開念蓉。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腳步聲由遠至近。楚墨的心狂跳不止。似乎,那是靜秋的腳步聲。

推門,進來,往桌子上放茶壺,放茶杯,放茶盤,放茶托,放茶洗,放茶針,放茶勺,放茶夾,放保溫壺,靜秋頭也不抬。楚墨盯著近在咫尺的靜秋,他看到碎發,傷疤,霧蒙蒙的眼睛,細蒙蒙的汗滴,紅唇,均勻的脖子,微微翹起的下巴,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的小小陰影。他看著靜秋,既不動,也不說話。心中瞬間云水掩映,煙波浩瀚,一葉輕舟駛進云水深處,漁歌唱晚,彩霞滿天。

靜秋放好茶壺,放好茶杯,放好茶盤、茶托、茶洗、茶針、茶勺、茶夾……靜秋一直低頭垂眼,客人面前,她像個忠實的奴仆。靜秋輕輕問他:“需要幫你沖泡嗎?”楚墨不說話,他看著靜秋的手,那雙手仍然又瘦又長。楚墨曾開玩笑說那雙手為彈鋼琴而生,而現在,細長的手指之間,只有茶杯叮當作響。

一線淡黃色的茶汁點進茶杯,杯口激起極微小的浪花。茶香四溢。

突然靜秋頓住動作。甚至,楚墨聞不到她的呼吸。她仍然垂著眼,只是楚墨從她的眸子里,看到一朵稍縱即逝的浪花。少頃,靜秋抬起頭,四目相對,靜秋的嘴角,輕輕抽動一下。

“你……”

“是我……”

“怎么會……”

“是我。”楚墨站起來,將茶壺碰翻。茶壺滾落地上,發出一聲鈍響,砂片飛濺。一生里從未如此慌亂,楚墨變成手足無措的小男孩。

外面喊,“怎么了靜秋?”靜秋回一聲“沒事”,跑出去,拿了抹布,想將桌子擦干凈,卻越擦越花。楚墨彎腰將碎片揀起——不錯的一把紫砂壺,片刻之間,再也回不去了。

一番忙亂之后,靜秋終在楚墨面前坐下。小指刮一刮頭發,傷疤輕盈地閃現。

“幾天前我來過。”楚墨說,“你不在。”

“有事。鄰居過來幫忙……”

“偶然路過,就感覺這茶館是你開的……不相信是你,果然是你……”

靜秋笑笑,為楚墨的茶杯續茶。

“好好的茶壺,就碎了……”楚墨說。

“是它的命。”

“還好?”

“什么?”

“這些年,還好?”

“還行。”

“什么時候來的?”

“什么?”

“什么時候來到這里?”

“前年。”

“茶館呢?開了多長時間?”

“兩年多了。”

“那男人,誰?”

“蕭健。”靜秋眼神暗淡,聲音似乎從遠方飄來。“殘六年了。”

楚墨沒有追問。他不愿,不敢,不忍碰觸。他有一種強烈的想哭的沖動。“殘六年了”,四個字,殘酷至死。

兩個人聊得很少。似乎沒有可聊的話題,又似乎話題太多,卻總是尋不到進入的切點。只好聊莫高,聊阿芳,靜秋說,她現在和阿芳仍然有聯系。

感謝阿芳,讓他們挺過了一個小時。

離開時候,收銀臺前,靜秋為蕭健介紹了楚墨。“我的大學同學,楚墨。”她這樣對蕭健說。蕭健伸出手,笑著眼,楚墨卻感覺后脊生風。

“我媽提起過你。”蕭健說。

“你媽?”楚墨愣怔。

“確切說是靜秋她媽,康芳。”蕭健的另一只手里,仍然抓著那個魔方。

“喜歡玩魔方?”楚墨試圖找個輕松的話題。

“魔方就像生活,看起來混亂不堪,卻有其規律和秩序。”蕭健說,“如果你不急走的話,我給你表演一下。”他將魔方打亂,讓靜秋幫他計時。他的手飛快地轉動著魔方,他令人不可置信的靈巧與熟稔讓楚墨眩暈。少頃他將魔方猛地拍上桌子,魔方已經被神奇地復原。他問靜秋:“多久?”靜秋說:“一分鐘四十八秒。”他看著楚墨,說:“今天發揮得不好,我的記錄是一分鐘二十九秒。”

回去的路上,楚墨傷心不已。現在,那個縣城里跑得最快的小伙子,只能夠長年累月地坐在輪椅上,靠玩魔方贏得一點所謂的尊嚴。

(圖片選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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