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假牙
這是一個關于假牙的故事。
什么?什么?什么?這是一個關于假牙的故事?
假牙能有什么故事呢?
是啊,要不是故事就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會有此疑問的。不過,請你不要著急,聽我慢慢地講給你聽。
那天下午,老婆綦麗接到一個姐妹的電話,也就是這個電話,差一點把我送進了萬劫不復的十八層地獄。
來電話的人名叫姚琳琳,是老婆綦麗情同親姊妹的閨中密友。姚琳琳來電話是約老婆晚上五點帶家屬到呼倫貝爾燒烤城去吃燒烤的。老婆幾乎連想都沒想便一口答應了。從這件事上你就能看出,老婆做事有多武斷,居然也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見,問問我晚上有沒有別的應酬。唉!可見我命中此劫是無法逃脫掉的了。
當晚五時許,我和老婆攜手走進呼倫貝爾燒烤城雅4間。雅4間,4,事,即事兒也。看來,一進呼倫貝爾燒烤城,上天就在暗示我了,只是我智愚識淺,沒有及時領悟到而已。
而此刻,雅4的客人已經到了,共計兩女兩男四人。其中,坐在門口下首的便是東道主姚琳琳夫婦。另兩人也是一對夫妻,那女人亦是老婆綦麗的閨中密友,名叫上官婉。一個很怪的名字,至少給人的感覺是如此,居然只比唐朝的那位才女上官婉兒少一個兒字。我不知她爸爸在給她起名字時知道不知道唐朝還有這么位才女,抑或是就是沖著唐朝這位才女去的,想讓女兒也能成為上官婉兒一樣的大才女。不管她爸爸有沒有這個愿望,上官婉都沒有成為才女。不但沒成為才女,連初中都差點兒沒念下來,倘若上官婉兒地下有知,亦不知該做何感想。雖說上官婉沒有成為才女,但卻是一直被戲稱為婉兒。本來中國人稱姓復姓的人一般只呼姓,不叫名的,到了她這兒,居然因為上官婉兒的緣故,變成只呼名,不叫姓了。
上官婉雖不是才女,嫁個老公卻堪稱小城的才子。上官婉兒地下有知,亦或略感欣慰。上官婉的老公名叫包東坡,名字就透著才氣。是本市重點中學的特級語文教師,又寫得一手好字,畫一手好畫,在小城書畫界也算是一號人物。
而相比之下,姚琳琳的老公就遜色得多了,雖然相交了這么久,我卻依舊不知道他的名字(連我老婆也不知道,我想包東坡夫婦也不會知道吧),只曉得他姓裘,人長得也球,個兒又矮,因此大伙兒都管他叫裘子。我想大伙兒骨子里大概都認可這個球吧。真不知當初姚琳琳是怎么看上他的。
姚琳琳卻絕對稱的上是個大美人,盡管如今已經年過不惑,但卻依舊風韻猶存,千嬌百媚。我的許多性幻想就是圍著她展開聯想的。哎喲,您瞧我這張嘴,咋還沒了把門兒的了呢?一不小心,竟然把這事兒也扯了出來呢,這要讓我老婆知道了,她還不跟我急。
姚琳琳在上初中的時候就有許多風流韻事傳出,據說還有個小男生整天地為她哭天抹淚,尋死上吊,據據說還有兩小男生為她大大出手,差一點兒就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相信這些都是真的。她現在尚且這么迷人,當姑娘可想而知,一定是出落的玉潤珠圓,閉月羞花了,換成是我,也會為她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怎么又扯到這事兒上了呢。
算了,還是別提她了,再提指不定我又扯到哪去呢。還是接著上面的茬兒,繼續講我的故事吧。
我和老婆一走進雅4,姚琳琳便夸張指著手表叫嚷起來:我說哥們,你們倆行不行啊?看看這都幾點了?咋才來呢?上官婉也跟著幫腔說:誰說不是了,這也太沒組織沒紀律了吧。
老婆綦麗聽而不聞,一屁股坐在靠里面的一個空位上,手提包往腿上一放說:怎么了?不就來晚幾分鐘嗎?算屁事兒啊,就這還是我家沒見過世面那口子硬追著我來的呢,依著我,至少還得晚上半個小時。
姚琳琳兩個便指著我老婆前仰后合地大笑起來,都笑出了眼淚。也笑得我多少有些怪異,更不明白她們兩個為什么會笑成那樣。再說我老婆那句話很好笑嗎?至少我沒聽出來。
我禮貌地向起身迎我的包東坡和裘子打招呼:你們好。裘子滑稽地雙手捂著肚子說:好啥好呀!這年頭,身體好的都在醫院住著呢,在飯店胡吃海喝的,都一身病。
聽聽,這才是聽了讓人噴飯的冷幽默。
落坐之后,沒見三位女士笑,裘子又解釋說:在醫院住院的,小孩兒不算,就算老年人,不論性別,一個個都身體倍兒棒,尤其是有些老爺子,一頓飯能吃兩大海碗大米飯,差不多一個人快頂我兩天伙食了,那還一天這病那病的呢。咱們天天下飯館喝酒吃肉的,不信你挨個兒問問,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脂肪肝、酒精肝、糖尿病、胃潰瘍的,只要往飯店一坐,甭管病多重,甩開腮子猛吃,敞開肚子猛喝,吃飽喝得,回到家再大把吃藥。三位女士這才笑了。
不一時,酒菜上來,裘子又忙著給諸人拌小料,拌著拌著,想起一笑話,便站起身說:前幾天我去哈爾濱辦事兒,跑了一上午也沒找到人,到中午餓了,身邊也沒熟人,就一個人跑到面館去想吃碗刀削面。那面館不大,那才火呢,等了半天才等到一個空座,我要了碗刀削面,不一會兒有個小姑娘端著送來了。她們那辣湯、面單放。反正才中午,離下午辦事兒還有一段時間,閑著也是閑著,我就逗那姑娘說:你上錯了吧?我剛才只要面,沒要湯。那小姑娘說:先生沒錯,你剛才要的是刀削面,那碗是辣湯,蘸著面吃的。我一聽就起來了(說話間,他也站起來,拿起筷子邊說邊比劃),夾了筷子面瞅著她說:這事兒鬧的,咱也不知道你們省城的規矩呀,吃面還得站著吃,早知道有這規矩,何必費勁巴拉地擠到這兒坐下呢。給那小姑娘逗得直不起腰,我邊上有一個老娘兒們,一口面剛吃到嘴里,笑得噴了坐對面那人一身。
我們也跟著大笑起來。
您這回總該知道為什么大伙兒都管他叫裘子了吧?至于是哪個裘(球),我想自然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桿秤。
那晚的酒局就是在這種氣氛下進行的,幾乎貫穿全場,都是由裘子一個人在表演。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就連常常嘰嘰喳喳把我們三個男人涼在一邊的三個女人也都瞪大了眼睛,在看裘子表演。在裘子口中,有趣的笑話一個接著一個,而我們則是笑成一片。
有了好心情,自然會多喝一些酒。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知不覺,兩瓶白酒、四箱啤酒都被我們消滅掉,我居然依舊頭腦清晰,毫無醉意。包東坡甚至要張羅著換個場子,到歌廳再喝。
一提歌廳,裘子又來了精神,笑著對大伙兒說:你一提歌廳,我想起來了,歌后王菲和李亞鵬離婚了。姚琳琳照裘子腦門子拍了一巴掌說:傻帽,王菲和李亞鵬的事兒地球人都知道了,你還當新聞講呢?裘子摸了摸腦門說:老夫老妻了,你別老整這恩愛的動作刺激我好不好?王菲和李亞鵬離婚大伙都知道,他們別的新聞你們知道嗎?姚琳琳說:屁話,你還沒說出來呢,我們怎么知道不知道。裘子說:不知道你就老實地坐這兒聽我說,別老整這恩愛的動作刺激我好不好?姚琳琳說:這不都老實兒坐著聽你說嗎?裘子說:別人都挺老實,我就沒看出來你哪塊兒老實。姚琳琳又照他腦門子拍了一巴掌,大聲說:你個死鬼,你到底還說不說?不說趕快給我憋回去。裘子說:你又整這恩愛的動作刺激我,刺激我我也說,不說白不說。
裘子清了清嗓子說:王菲和李亞鵬離婚后,有個正熱戀的青年聽到消息后挺意外,就去廟里問禪師:王菲跟李亞鵬都離婚了,這世上還有愛情嗎?禪師沒說話,只是聽到臀部傳來嗤嗤幾聲破空之聲,青年沉吟許久,若有所思地說:大師的意思是說,愛情的意義要默默相守,相互信任,同時還要防止他人的挑撥暗箭,是不?大師閉眼說: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說,人家離婚,關你屁事?
剛好我這時喝了一口茶,聽他講完,差點兒輪到我笑噴。幸好我還算清醒考慮當著女生的面笑噴不雅,硬生生地將茶水咽了下去。哪曾想這一咽卻咽出了問題,不知怎么,口腔中的那一顆假牙竟然脫落,連同茶水也一并咽了下去。
這一口連同假牙的茶水嗆得我連聲劇咳不止,咳得我都流出眼淚。我甚至想將假牙咳出來。但劇咳的結果假牙義無反顧地順著我的喉嚨滑了下去。一霎那間,我猶如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胸腔被劇咳震動的有如針扎,牽扯的五臟六腹說不出有多難受,尤其是氣息也一下子變短了,仿佛空氣中的氧分子在這一刻都在有意地逃離我。
但令我沮喪的是,大病來襲的我在劇咳中竟然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別人不注意也就罷了,居然連老婆綦麗也沒有注意。他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裘子的身上。盡管裘子的笑話己經講完了,他們卻仍把目光停留在裘子的臉上放肆地大笑著。好在老婆就坐在我身側,我趕緊湊過去對老婆說:我的假牙掉了。
老婆綦麗幾乎都沒側臉看我一眼,只是稍微向我側了側頭,臉上依舊笑著問:掉哪了?我說:掉肚里了,我有點兒難受,坐不住。老婆這才側臉看了我一眼,我想我那時的臉色一定很難看,老婆不由皺起了眉頭說:不就掉顆假牙嗎?至于你這樣嗎?我也知道掉顆假牙不至于,但身體上的事,我也沒辦法,捂著胸口說:我真的難受,真的坐不住了。老婆看了看桌上另幾位,依舊興致勃勃,便小聲安慰我說:你看大伙兒都這么高興,也不好現在就掃大伙兒的興,你就先忍一會兒吧。
其實我也想不掃大伙兒的興,不然我就不會只偷著對老婆說。接下來我幾乎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對身邊眼前的任何事和人都充耳不聞,只一味地想著我的那顆假牙,越想就越咳,越咳就越難受。又坐了大概十幾分鐘,實在坐不住了,也管不得別人掃不掃興了,咳著站起身說:我看今天就到這吧。
好在姚琳琳夫妻也沒有異議,只是包東坡非要張羅著去唱歌,老婆也有些心活,還試探著詢問我的意見。我幾乎連想都沒想便一口否決了,也沒聽清別人說什么,拉著老婆的手走出餐館,便鉆進了停在門前一輛出租車上。
二、蔣利學其人
我一直在想,就在假牙掉進我肚子里的時候,蔣利學在干什么呢?
或許這是我的優點,凡事都喜歡問個為什么;或許這是我的缺點,凡事都太喜歡較真兒。就像這件事,本來我是沒必要去想假牙掉進我肚子里的時候,蔣利學在干什么,但我還是想了,而且還不止一次地去想。
可我對蔣利學卻并不熟悉,要不是發生這件事,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認識蔣利學,更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蔣利學的人。但不管我事先熟悉不熟悉蔣利學,蔣利學這個人都是真實存在的,并且這個叫蔣利學的家伙還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個省。
全都廢話。蔣利學可不真實存在;可不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個省;不然,我可就有大麻煩了。
二個月以后,也就是蔣利學把假牙從我的氣管中取出后的某一天,我還躺在哈爾濱市第一醫院呼吸科的病床上,我曾這樣想,蔣利學或許就是為我而生的。不然,為什么身處兩地我們會以這樣一種戲劇性的方式相識?現在想來,似乎他大我十幾歲也是上天有意安排的,讓他早我十幾年來到這個世界,學好醫術,在哈爾濱市第一醫院等著我。
可笑吧。但這的的確確就是我當時的真實想法。
讀到這兒,您或許真的會笑了。說你廣雨辰這家伙也太可笑了,你不就是在哈爾濱市第一醫院呼吸科住院認識了蔣利學嗎?就住了那么幾天院,你能了解人家多少?還去想那些壓根兒沒影兒的事兒,純粹是你腦子進水了。
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腦子從來沒有進水;不但沒有進過水,連空氣都沒有進過。這就是我的思維方式。雖說作家二字我是萬萬不敢當的,但畢竟我現在還寫小說吧,好歹也算個文學愛好者不是,有點兒異于常人的思維方式也是可以理解的嗎。總是喜歡對一些感興趣的事浮想聯翩。
好了,就解釋到這吧。接下來,我還要繼續剖析蔣利學呢。
要不是發生這件事,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認識蔣利學,更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蔣利學的人。但憑著我多年創作小說的經驗,幾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創作上的沖動驅使我去了解他、解讀他和剖析他。只是我當時還處在求醫的過程中,無暇去過多地展開我的聯想。盡管如此,他的形象還是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也就是那時,他在我心目中的第一個形象形成了,這也是他在我心目中唯一一個形象。
那天,蔣利學在單位一直有點兒精神不太集中。蔣利學精神不太集中是因為他心里一直裝著一件事。這件事不是晚間有飯局,也不是晚間有約會,更不是要去某位重要領導家里公關搞關系,而是明天上午他要去省衛生廳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按會議議程,他是要在會上做學術報告的,而他的這個學術報告還沒有搞完,有些理論上的東西還需要充實。這可是一次全國性的學術研討會,據說衛生部也要來人。這么重要的一個學術研討會,學術報告中的理論性的東西不充實怎么行?好在他本人是哈爾濱市第一醫院的副院長,兼著呼吸科的科主任,屬德高望重的老前輩,科室的醫生、護士又都知道他明天有這么一個重要的學術研討會,有事也盡量不去打擾他,以便他有更多的時間來考慮學術上的事。
說蔣利學德高望重,絕非是虛言。就連省衛生廳廳領導都說蔣利學學究氣太濃。學究氣是文言詞,說白了就是太呆板,不會生活。蔣利學不會生活倒是實情,生活在當今社會,他居然不會請客送禮,更遑論抽煙喝酒了。不但不抽煙喝酒,連茶水都不喝,渴了就喝涼開水,故此才有上文的三個所謂不是。
不會生活雖說缺少了許多人生樂趣,但也讓他淡定的生活多了幾許恬靜和溫馨,閑暇之余有更多的時間專研業務,使之早早地便成為省行業帶頭人。不論單位換多個任領導,領導的脾氣秉性如何,一個個都對他另眼相看,恭敬有加。換別人,可能不會滿足現況,但他卻很滿足,很知足。
他之所以很滿足,很知足,最主要因素還是他有一位很滿足,很知足的老伴。老伴從不強迫他做任何他不喜歡的事。而他的所有興趣愛好都集中在專研和呼吸道有關的疾病上。除此,余事皆不足慮也。
我之所以想到學術研討會,是因為我住院時,就是因為他要參加一個類似的學術研討會而被迫推后了原定于第二天為我做的手術。
在這里我要向蔣利學說聲對不起,沒有經過您的同意,我就把發生在您身上的事提前了,這在藝術上是絕對允許的,藝術甚至允許將一個藝術形象用多個人的特征來加以綜合,就像一個小品里說的,左看像周潤發,右看像劉德華,遠看像黃宏,近看像郭達。況且我又沒杜撰緋聞,或硬把別人的事件安到您的頭上,應該不致于引起您的不快吧。
經過一天慎密的考慮,學術報告的理論性東西終于充實了,這讓蔣利學顯得很興奮,手和臉略渲染了些紅潤,似乎血壓也有些高了。他連忙打開抽屜,取出血壓儀,測了回血壓。血壓果然有些高,無疑是興奮造成的,吃了片降壓藥,靠在坐椅上閉目養了會兒神,才感覺好了些。
回到家,老伴早已準備好了晚餐,是典型的中式清淡食譜,兩盤青菜一壇菌湯。雖說都是蔣利學可口的,他都幾乎沒顧上看一眼,便一頭扎進書房改起學術報告來。老伴擔心他身體吃不消,忙不迭地盛好飯菜端進書房,想勸他趁熱趕緊吃一口再趕寫學術報告,蔣利學卻一點兒也不領情,揮手說:你沒看我正忙著嗎?
好心當成驢肝肺,又挨了頓搶白,老伴卻并不惱,都生活了大半輩子了,誰還能不知道對方的那點兒牛脾氣?再說蔣利學也不是總愛發脾氣,這陣子他不是忙嗎。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這段時間每天都變著花樣地給蔣利學做好吃的了。
就這樣,蔣利學在書房忙了整整大半夜,才終于把學術報告改寫完。才伸了個懶腰,老伴便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蔣利學抱歉地沖老伴一笑說:你怎么還沒睡呀?老伴亦笑著說:我睡了,你還不得吃涼飯?放下飯菜,卻是兩小碗米飯,蔣利學這才知道,原來老伴也一直沒吃呢。
三、韭菜
我要為韭菜寫一首歌。我想為韭菜寫一首歌并不是出于個人的一時沖動。這么多年來,其實我對韭菜一直是情有獨鐘的。例如我吃餃子,從小就一直吃韭菜餡的。可以不夸張地說,是韭菜支撐起我童年對過年的渴望。我這么說一點兒也不為過,要知道我的童年可是生活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物資條件極度匱乏的時代,連買塊豆腐都需要豆腐票。
但很可惜,那時我太少不更事了,童年時期竟然沒有想到為韭菜寫一首歌。不過這也沒什么,誰還沒有點兒失誤呢?再說人生不就是在一連串的失誤中走過的嗎?再再說我現在不正在彌補嗎?再再再說那時我也不會寫歌呀!
促使我想為韭菜寫一首歌的主要因素還是假牙。您看,讓這我顆假牙鬧的,我張口閉嘴都離不開假牙了。我這人是不是很無聊?您不用給我面子的,如果您認為是,就請您直說,我能承受得住。
在我吟唱韭菜之歌之前,請先允許我接著那晚的故事講。
那晚,我和老婆綦麗一上出租車,老婆就問:你現在感覺咋樣了?我一邊咳著一邊做出滿臉痛苦狀說:整個胸口都疼。老婆不信,說:不就掉在肚子里一顆假牙嗎?至于疼成這樣嗎?我有些生氣,說:又不是你掉顆假牙,你怎么知道不至于?老婆說:我就沒見你這么樣的男人。去年我們單位的路姐,也是吃飯時不小心掉在肚子里一顆假牙,人家跟沒事人兒似的,該吃吃,該喝喝,第二天就排出去了。你要不行的話,就直接去醫院吧。我本來也是想去醫院的,聽她這么一說,不由來了倔脾氣,堵氣說:用不著,我回去睡一宿覺就好了。老婆說:你能忍住嗎?我說:怎么就忍不住。老婆說:要不這樣,回家時順便到菜店買捆韭菜,回家我炒給你吃。我說:這都幾點了,上哪去買韭菜?老婆看眼手表說:才九點多點。我說:不用,買完做了我也不吃。老婆也來氣了,索性不再理我。出租車便直接開到了我家樓下。
我家住在三樓,樓層并不算高,不知何故,一氣上樓,竟累得我氣喘吁吁的,躺在床上,休息了半個多小時,也硬是沒有歇過來。
老婆早已先入為主認為我太倔,此時又是在氣頭上,哪還肯理會我?早就堵氣地跑去小屋安寢了。老婆這一夜睡得安不安穩我不知道,但這一宿可把我給折騰苦了。自從一進家門,我就總感覺想方便,一夜跑了七、八趟衛生間,硬是沒排泄出絲毫。這也罷了,我還不停咳,每咳一回便吐一回痰,全是粘乎乎的白痰。咳得胸腔生疼。并且還氣短,甚至連躺在床上休息都感到氣息不夠。
如此折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爬起來穿好衣服準備去醫院。老婆這才哈欠連天地出現在小屋門口問:你昨晚大號沒?假牙屙沒屙出來?我說:沒有。一語雙關。老婆說:讓你這一宿咳得,我一夜沒咋睡。老婆還不知道,她不但今晚沒有睡好,幾乎在今后的兩個多月里一直睡不好。
看到我準備出去,老婆就猜到我是去醫院,便說:你是不是想去醫院?我陪你去吧?我昨晚的氣還沒消,就一口回絕說:不用。
我家附近就有一所區立醫院,考慮到就是去醫院取一顆假牙,我便直接過去了。也就大概五、六分鐘的路程,我足足歇了兩回。來到醫院,還不到六點半,醫生們還沒上班。由于實在難受,我便掛了急診。急診醫生聽說我是來取牙便笑了,看了眼墻壁上的時鐘,建議我還是等醫生們上班再說。沒奈何我只好退了急診,重新掛號。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終于坐到醫生的面前。給我看病的醫生是位中年婦女,聽說我假牙掉在肚里,竟然問我來醫院想干什么。這不純粹是廢話嗎?你說我來醫院想干什么?想把假牙取出來唄,這還用問嗎?真是弱智。不過,我嘴上可沒敢這么說,我還得用她幫忙把假牙取出來呢。我實話實說,說我來取假牙。她反問我,你感覺假牙掉在哪了?又是廢話,我又不是醫生,我知道假牙掉在哪了?我就指著胸前說:我感覺假牙沒掉下去,就卡在這里,上不去,也下不來,卡得我咳了一宿。醫生說:怎么可能呢?要不拍個片子吧,看看假牙到底掉哪了。我說:行。醫生邊開單據邊問:假牙上有金屬套嗎?我說:沒有。我的假牙是塑料套。醫生停筆說:塑料套,塑料的拍片也看不出來。要不做個胃鏡。我說:也行。只要能把假牙拿出來就行。醫生說:掉胃里還拿什么,直接就排泄出去了。算了,胃鏡你也別做了,干脆你買把韭菜回去,多吃些就排泄出去了。我說:就吃些韭菜就能行?醫生點頭。
聽了這話,我倍感輕松。回家的路上,似乎咳得也輕了,痰也少了,走路也不氣喘了。
最可氣的是老婆,見我買了把韭菜回來,頓時露出一副救世主的神情說:我昨晚就讓你去買韭菜,你就是不聽,怎么樣?今天到底還是買回來了吧。你要早聽我的話,何苦昨晚遭一宿罪。
老婆這話的確是說到點子上了。誰讓咱不占理的,就算她說的再難聽的話咱也受著,何況我還得指望她給我做韭菜炒雞蛋呢。
韭菜炒雞蛋做了整整熱氣騰騰的一大盤子。我也沒客氣,便風卷殘云般地一氣吃了個底朝上。吃罷抹了一把嘴,似乎便一切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您還別說,這韭菜還真管用,一會兒功夫,我便屁哧狼嚎,小肚子生疼,趕緊跑去衛生間,退去內褲,一泄千里,將昨晚所有的憋悶全都排泄出去。
腹部舒坦了,我的身心也就舒坦了,仿佛百病皆除。這一切竟得益于一把不起眼的韭菜,您說這事兒神奇不?由此看來,我從小就對韭菜情情有獨鐘還是具有先見之明的。
我的韭菜,折騰我一宿的病癥,就因為你而瞬息痊愈,您說,我能不為韭菜高歌一曲嗎?我坐在電腦桌前,詩句有如泉涌,瞬息間便在電腦鍵盤上敲出了一首詩,我把它命名為《韭菜之歌》。
四、再說蔣利學
您可能已經猜到了,我又要提蔣利學了。
您猜的沒錯,我現在正準備提他呢。既然您已經猜到了,我就不羅嗦沒用的了。
這天蔣利學也很愜意,他愜意的原因是這天上午的學術報告做的非常成功。做完報告,主席臺上下響起了一片經久不息的掌聲。以前他也多次參加過類似的學術研討會,也上主席臺做過報告,做完報告,也獲得了一片贊譽,一片掌聲。但那些贊譽和掌聲遠沒有今天的贊譽和掌聲來的激烈,尤其是在國家衛生部有關領導的帶領下,掌聲愈發顯得熱烈,也愈發顯得經久不息。研討會結束,衛生部領導還在省廳和市局主要領導陪同下接見了蔣利學,并在會見后親切地和他留影留念。
這套程序是不是和新聞中某些鏡頭很像?像就對了。實際上我就是按著新聞中的某些鏡頭描寫的,想來場景應該不差。雖說雷同,但卻無意抄襲。
從會場出來,蔣利學仍處在興奮之中。只可惜的是,英明果敢的黨中央三令五申,狠剎三公經費,大大縮短了研討會的規模,取消了餐會,讓他失去了和部、廳、局領導共進午餐的機會。也不知領導們午餐時吃些什么?喝些什么?會不會還是生猛海鮮,國酒茅臺?
您看,是不人的第六感有時還是很準的,我昨天有難,蔣利學也在煎熬之中;我今天感覺良好,蔣利學亦精神舒暢。
難道這僅僅是巧合嗎?我看不是。一定是冥冥中某種未知的力量緊緊地把我們系在了一起。
五、求醫
我的良好感覺很快便被事實證明只不過是一場虛幻罷了。
是夜,就在我多次痛快淋漓地排泄之后,依舊不能熟睡。不過,我的狀態好多了,雖說不能熟睡,畢竟是能睡了。盡管僅睡了一個多小時便被咳嗽震醒了。老婆嫌我吵,便睡眼朦朧地抱著枕頭跑去小屋了。也幸虧她去了小屋,不然,這一夜她又要失眠了。我咳罷又睡,睡罷再咳醒,一夜竟然如此折騰了四、五回。
第二天,老婆起床,眼圈居然有些泛青。顯然這一夜她也沒睡好。便站在寢室門口問: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哪能連著兩宿這么咳嗽呢?有病趁早治,可別大意了,不行一會兒我陪你到醫院找個專家看看吧。
我躺在床上,兩眼生澀,但卻固執地拒絕了老婆的建議。我拒絕是有道理的,昨天才去醫院,醫生都說沒事的,何必再多此一舉?再說不就是掉了顆假牙嗎?至于三番兩次地往醫院跑嗎?既便別人不說什么,我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我注定要為我的固執付出慘痛的代價。不過有時我也會這樣想,這或許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的。不然,我怎么會去省城?又怎么會認識蔣利學?我若不去省城,蔣利學這輩子豈不是要空等我一場?
老婆也沒太拿我的病當一回事,從她沒有堅持陪我去醫院就是證明。其實這也怪不得老婆,不就是掉了顆假牙嗎?連我都這樣想,更何況是老婆?
就這樣,我在家堅持忍了整三天。這三天,我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到了十月二日,老婆再也忍不住,堅持非要領我去醫院,還說,你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你為了我去醫院看看病行不?這一天到晚,凈咳兒咔的,還能不能讓人睡個好覺了。老婆都這樣說了,我還能堅持么?
依老婆,直接打的去市醫院。而我則強烈反對,只同意就近去區醫院。爭執結果,老婆妥協。我們便就近去了區醫院。
十月初是法定小長假,令我們想不到的是,醫生也放假了,只有值班醫生。剛好呼吸科值班的是位專家,于是,我們便掛了專家號。
給我看病的是位老醫生。廢話,不是老醫生,能叫專家嗎?聽我說完病情,一口否定是假牙在作怪,還說過了這么多天,假牙早該排出去了。他用聽診器給我聽了聽左右胸,便提議給我拍個胸片。我和老婆對此都沒有異議,于是便交款拍了。大約兩個小時后,胸片及報告出來,我和老婆拿著胸片和病理報告回到了專家面前。
專家先看病理報告后看片,看了足足有十分鐘,這才放下片子下結論對老婆說:他什么都沒有。老婆愕然:他什么都沒有?那他為什么咳嗽氣喘?專家說:可能是氣候變冷造成的,也有可能是吃什么過敏造成的。我插嘴說:不能吧?我以前從來沒得過這種病呀?再說我最近也沒吃什么呀?專家說:以前沒得過的病,不代表你今后不得;以前吃某種食品不過敏,不代表你今后吃這種食品也不過敏。老婆問:醫生,那得給他打點兒什么藥?專家說:不用滴流,吃點兒口服藥就行。說著,就開了兩副藥,一副是化痰止咳膠囊、一副是羅紅霉素片。
六、氣管鏡
十月二日這天,蔣利學休假,所以早上起的就有一點晚。醒來后,也并沒有急著起床,而是戴上花鏡,隨手拿起床頭柜上的一本近期英文版《柳葉刀》雜志看了起來。才看了兩頁,他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電話是值班醫生小庫打來的,因為是小長假,沒想到蔣利學會老老實實呆在家里看書,所以小庫才沒有打座機。
小庫打電話是因為醫院來了位氣管異物急診。病人還是位有智障的末成孩子,在寫作業的時候,一不小心,將含在嘴里的鋼筆帽咽進了氣管中。父母急忙帶小家伙去了某醫院,某醫院建議做氣管鏡取物,術前的各種化驗都做了,可到手術室,醫生卻沒能把鋼筆帽取出來。是在醫生的推薦下,父母才又帶小家伙來到了哈爾濱市第一醫院。
聽說病人還是個有智障的末成孩子,蔣利學立時動了惻隱之心,決定馬上放棄休假,連早飯都沒吃,便匆匆趕到到醫院診病。
小家伙是個可愛小男孩,如果不是有點兒智障的話,他本來是應該更可愛的。守在一旁的父母都急出了眼淚,小家伙卻依舊渾渾噩噩地坐那里傻笑。若不是他喘的利害和不停咳嗽,你簡直看不出他還是個小病人。
蔣利學看了眼小家伙在另所醫院做的化驗,立即決定給小家伙做氣管鏡取物。
氣管鏡是比較成熟的一項微創手術,手術風險極低,蔣利學又是這方面的權威,手術經驗極其豐富,本來以為手到病除的一個小手術,不想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挑戰。挑戰不是來自他本身,而是來自小家伙。
小家伙有智障,痛疼感雖弱,但卻極不安分,即便有他父母在身邊陪同,也不肯配合做手術。才不一會兒功夫,蔣利學便忙出了一身汗。蔣利學這才意識自己對手術的準備是多么的不充足,也理解了另所醫院為什么把小家伙推薦到這兒。經過片刻慎重的考慮,蔣利學決定立刻終止手術。
小家伙的母親見取不出鋼筆帽,竟然急得哭泣起來。好在小家伙的父親還算比較理智,雖說心里也不是滋味,但還是跟著蔣利學出了手術室,抓住蔣利學雙手哀求說:蔣院長,您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了?蔣利學輕輕拍拍小家伙父親的手說:你先別著急嗎?你孩子的情況有點兒特殊,這就使本來不算多難的一個手術就變得有些困難。不過還好,你孩子的情況不太嚴重,只是不懂得怎樣配合醫生。考慮到上述因素,我建議上手術臺,實施麻醉。一聽說上手術臺麻醉,小家伙父親的臉都白了:蔣院長,上手術臺麻醉是不是要動手術刀啊?蔣利學笑了:上手術臺麻醉不等于是動手術刀。我們還是給他做氣管鏡。只不過你孩子的情況有點兒特殊,不懂得怎樣配合醫生,我們只能采取麻醉的方式強迫他配合。不過你放心,我們會控制好麻醉劑的使用量,盡量地把副作用降到最低。如果你同意,我現在就替你約麻醉師,明天上午手術。
七、繼續求醫
智障小男孩是幸運的,之所以說他幸運,是因為他生在省城,又在異物不慎掉到氣管中后不久便遇到了蔣利學。
和智障小男孩相比,我無疑是不幸的。之所以說我不幸,是因為沒有生在省城,又在異物不慎掉到氣管中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遇到蔣利學。就這樣,我在無奈地等待中錯過了最佳的治療良機。
兩天后,也就是小長假剛一結束,我便在老婆的陪同下,走進了市人民醫院。之所以僅僅兩天后我便在老婆的陪同下走進市人民醫院,是因為我對區醫院的那位專家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
在市人民醫院,我掛的還是呼吸科專家。市專家果然和區專家不一樣,至少在派頭就不一樣。區專家只有一個人坐在診室候診,而市專家則配了位小護士,守在診室外阻攔閑雜人等打擾專家,還順便替專家把病人的血壓測了。
很值得驕傲,我身體一直很捧,既沒有高血壓,也沒有低血壓,只是有點兒氣喘咳嗽,應該不屬頑疾之例。
專家簡單詢問了一下病情,便建議我做個CT。老婆說,我們在區醫院拍過胸片,結果什么病也沒有看出來。專家說,胸片的靈敏度和CT沒法比。老婆表示同意。或許是看我們比較好說話,尋思了片刻,又建議我再做個心電圖和心臟彩超。說是他懷疑氣喘是由心臟造成的。
市專家就是市專家,果然有些與眾不同,CT片還沒有出來,心電圖和心臟彩超的結果先出來了,兩項病理報告都顯示我有輕微的心率過緩。我和老婆雖然不懂醫學,但看了心電圖和心臟彩超的病理報告后,似乎也有了一種拔云見日的感覺,幾乎沒用交換意見,便一致認定我得的是心臟病。不等CT病理報告出來,便迫不及待地去見專家。
出乎意外的是,專家接過病理報告,只是用眼角掃了一眼便又還給老婆,滿臉堆笑說:CT結果還沒出來,你們急什么嗎?請你們先到外面稍等,等CT結果出來,我再給你們診病,好吧。
看看人家這說話水平,聽著就讓你感到舒心。
大約一個半小時后,CT結果終于出來了。專家逐一看過病理報告,竟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論:
你得了支氣管痰。
我和老婆幾乎同時說:支氣管炎。
專家斬釘截鐵地說:對,支氣管炎。
八、去省城
我決定去省城。
在我決定去省城之前,老婆已經多次提出去省城了。老婆已經對市、區醫院的專家們失去了信心。
其實我也早對市、區醫院的專家們失去了信心,只不過我一直覺得為了一顆假牙抑或是北方較為尋常的支氣管炎就去省城未免有點兒小題大做。兼或也有點兒和老婆置氣的味道在里面。
就在我假牙掉在氣管(自然我那時還不知道。又是廢話,如果知道,哪還會有這些故事呢?)中的第二天,姚琳琳他們就知道了。為了這事兒,裘子還特意給我來過電話,向我的假牙表示歉意;包東坡甚至還準備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安排一桌,為我的假牙壓驚。
朋友們的善意我都心領了。而實際上,我也只能心領。但老婆卻不這么認為。她認為我是在端架子,故意不給她閨中密友面子,讓她難堪。甚至還為了這點兒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小事兒向我發脾氣。大概十月末,我們終于坐到了一起,當包東坡問起我身體的情況時,她竟然語帶挖苦地說我是小病大養。氣得我差一點兒就當場噴血。就為了她這句極不負責任的話,我也有理由拿出勇氣,捍衛我的自尊。更何況我當時的癥狀才剛剛有所好轉,滴流才停,還一直口服著頭孢。
自然,在此之前,老婆從沒提及去省城,我也從沒想過去省城。
老婆第一次提及去省城還是在2013年冬季的那場席卷大半個中國的霧霾之后。
那陣子,在我按市專家的處方每天上、下午到小區的西醫診所各點一組頭孢后,我的癥狀明顯減輕了。其中最顯著的例子就是晚上能睡個安穩覺了。雖說睡夢中還是難免不時地咳上幾聲,但絕不會咳醒。這還是老婆告訴我的。正因如此,市專家囑我半月后回市醫院復診,我都沒去,而是聽從了小區西醫診所中那位小護士的建議,停止滴流后繼續口服頭孢及化痰藥。
可一場突如其來的席卷大半個中國的霧霾卻將徹底地打回了原形。就在霧霾的當晚,老婆感覺到了不妙,這才第一次鄭重地提出到省城去就醫。
我那天顯得卻很平靜,幾乎不假思索地便拒絕了。我拒絕的理由很簡單,我是個病還沒有痊愈的支氣管炎病人,遇到這么大霧霾,不咳嗽氣喘才是怪事呢。別說我這身板了,遇到這鬼天氣,你就是沒病又能好到哪去?
兩天后,我再次回到小區西醫診所,診所的那位小護士和我的看法居然驚奇地一致。她說:這么重霧霾,連我們都感到嗓子不舒服,就別說你了。
看來,我也有當醫生的天賦,至少是護士。現在不是已經有男護士了嗎?新鮮事兒,值得一試。
就這樣,我又在小區西醫診所點了半月滴流,依舊是上、下午各點一組頭孢。滴流的效果依舊是病癥明顯減輕,略有不同的是,小護士依舊建議停止滴流后繼續口服頭孢及化痰藥,而我卻一氣之下把所有的口服藥都停了。
大概一個多星期,我的癥狀再次加重了。但這次沒有霧霾。也沒有雪。老婆再次提及去省城,我依舊拒絕。老婆不悅,說我太固執,早晚會在這方面吃虧的。我說:你少給我扯,這和我固執沒關系,是因為這個冬天一直沒有下雪。
提及雪,雪就下了。而且一下就是大暴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鋪天蓋地的。看來我還可以當巫師。國道被迫封閉,連火車都被迫暫時停運了。
再說我,眼見這么大雪,病癥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再次加劇。老婆這回真坐不住了,翻出我的身份證說:廣雨辰,你是不是想一病不起,扔下我們娘們不管了?我告訴你,你連想都別想。誰讓你當初娶我的?誰讓你當初要孩子的?你既然當初娶了我,你既然當初要了孩子,你就得對我們娘們負責到底,你就別想逃脫責任。我現在就去買票,買最近的那一趟,你同不同意都得跟我去。
三天后,我和老婆坐上了開往省城哈爾濱的特快列車。我還想補充的是,那天又下起了大暴雪,我擔心路上出事,勸老婆把票退了,擇日再走,老婆卻固執地說:不,只要火車不停運,就是下刀子也得走。
順便再說一句,那天火車沒有停運,卻晚點了整整一個半小時;本來應在晚上十一點鐘發車,卻一直等到了后半夜十二點半才正式發車。
九、轉院
臨上車之前,老婆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依舊是姚琳琳打來的,是再次來電話勸老婆退票的。老婆說:雨辰病了這么久,都沒查出到底得的是啥病,不能再耽擱了,能早到哈爾濱一天是一天。你就放心吧,火車的安全系數高,應該不會有事兒的。姚琳琳說:你說的也是。那我就不勸你了,你自己路上多加小心吧。到了那邊兒,別心痛錢,有什么困難別忘了給我打電話。需要人手的話就讓我家裘子去,他干別的不行,跑個道兒,學個舌的還行。老婆就有點兒感動,感動得眼圈兒都紅了,說:琳琳,謝謝你了,真的謝謝你了。
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顛簸,列車終于在次日中午11時,緩緩地駛入哈爾濱站。在列車進站之前,老婆還分別給姚琳琳和上官婉掛去電話,向她們報了一聲平安。老婆給她們掛電話報平安,多少有點兒禮節性的意味。畢竟人家姚琳琳和上官婉早在今兒早八點之前便打來電話,詢問我們列車開到哪了。都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人家打來電話表示關心,你也總該到了目的地,回個電話報一聲平安吧?這就好像一國領導去另一國訪問,甭管來訪國有何目的,你咋也得禮節性地搞次回訪吧?更何況以后還有事求上官婉兒呢。
上官婉有個遠房表姐住在省城。聽說老婆要陪我上省城去看病,上官婉當即便給在省城的表姐掛去電話,要求表姐無論如何在省醫院幫忙找個專家給我好好地看一看。表姐也是個爽快人,接過電話便一口應承下來。說在省人民醫院還真認識位呼吸科專家,讓我們到了省城,只管給她打電話。老婆像抓到根救命稻草,連忙要過上官婉的手機,向表姐表示感謝,并當場拿出手機,輸入了表姐的手機號碼。
上官婉的表姐姓王,接到老婆電話,很快便趕到省人民醫院。
王姐約有五十多歲,是那種一看面相,就知道是見過世面的女人。才與老婆相識,便一把挎過老婆的胳膊,親熱的就像多年未見的閨中密友。任誰見了,會相信兩個人在此之前,僅僅通過一回電話呢?
老婆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也便姐長姐短起來。王姐更是不客氣地直接指著老婆管我叫妹夫。說她剛給段主任打過電話,段主任上午出門診,下午在病房。不過不要緊,段主任說了,妹夫到了,可以直接到住院部去找他。妹夫不是咳嗽胸悶嗎?咱先拍張CT,再去住院部找他。老婆聽說,便要去掛號,王姐拉住老婆說:費那事兒干啥?CT室醫生是我好姐妹,直接塞給她100塊錢就行了。老婆說:這樣能行嗎?王姐說:有什么不行的,到這兒你就聽我的沒錯。
王姐果然沒有說大話,領著我們來到CT室,也不管外面有多少人在排號,便徑直帶著我們闖了進去。CT室女醫生還主動過來和王姐打招呼。王姐說明來意,塞過錢去,女醫生便將我列為第一號。拍完片,女醫生甚至還手挽著手,親自把王姐送出了CT室。
段主任幾乎將聽診器往我前胸一搭,便一口斷定說,是我的氣管堵了。接過CT片一看,便更加確定了。遲疑地問:在當地醫院看過病嗎?我說:看過。段主任問:拍過CT嗎?我說:拍過。老婆見問,連忙把在家拍的CT片遞過去。段主任看過,指著片上一小片陰影兒說:看見沒,你氣管里這東西長了。
老婆忙問:能看出來他氣管里長什么了嗎?段主任說:這哪看的出來?他這種情況,必須住院做個氣管鏡,取出一塊組織,再做個病理,才能知道是什么。一聽要做病理,老婆頓時蒙了,眼圈兒霎時紅潤。王姐忙替老婆問:他這病不重吧?
段主任說:我不是說了嗎,像他這種情況,必須住院做個氣管鏡才能知道。你們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辦吧?王姐又問:他們回去做行嗎?段主任點頭說:氣管鏡是小手術,在哪兒做都行。王姐說:段主任,咱們商量一下唄,在這兒做,不住院行不行?段主任笑了,擺手說:這可不行,做氣管鏡,必須住院。再說做前還有許多化驗要做呢。
我便拿眼睛看老婆,老婆絲毫沒有征詢我意見的意思,便堅定地說:不用商量了,我現在就決定了,在這兒住院做。
王姐連忙向老婆擠了擠眼睛,說:老妹,你別沖動,還是出去和妹夫好好商量一下,我還有幾句話和段主任嘮。不用問,她是要把我支走。
一出醫生辦公室,老婆便抓住我的手說:老公,我不是信不過咱那們那兒的醫生,CT片子都出來了,他們硬是看不出來氣管上長東西了,你說就他們那醫術水平,咱還能回去嗎?這事兒你聽我的吧,咱不回去。就在哈爾濱做。
我感到老婆的雙手一片冰涼,從她的體溫中,在她的眼神里,我感覺到了她對我的關愛,我還有什么理由拒絕她呢?更何況,聽說氣管里長東西,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也更加傾向于在哈爾濱做。
老婆便笑了,笑的居然有些凄苦。或許是怕影響到我的緣故,眉頭擰成了一結,盡管努力地不讓眼淚流出來,但眼睛卻把她出賣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圈兒濕潤了。
就在那一剎,我不知怎么突然間想到了兩個月前掉在腹中的那顆假牙,連忙說:老婆,你忘沒忘兩個月前我掉過一顆假牙,我氣管里能不能是那顆假牙?老婆說:我哪知道。都兩個多月了,你沒屙出來嗎?我說:我上完衛生間,就直接沖馬桶了,也沒注意瞅過呀。老婆說:你也太粗心了,自己的事兒都不知道用心。你快去問問段主任呀。
我急忙走回醫生辦公室,來到段主任身邊說:段主任,兩個月前我掉過一顆假牙,從那天以后,我就病了,我氣管里能不能是那顆假牙?段主任說:太有可能了。還有把鋼筆帽掉進氣管呢。不過兩個多月,你怎么會沒啥反應呢?你在當地醫院看病,怎么會不對醫院說呢?我說:從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咳嗽氣喘嗎,在醫院看病也提到了牙了,可醫生說牙應該掉進肚子里,多吃點兒韭菜就排泄出去了。說我咳嗽氣喘是得了支氣管炎。段主任笑了,說:聽你這么一說,你氣管里可能還真就是牙。
王姐聞聽,夸張地跳起來,便一把抓住我身后的綦麗說:哎呀媽呀,我的親妹子,這要是就太好了。剛才可把我嚇壞了。
老婆被突如其來那一絲柳暗花明搞得有些不適應,過了半晌,才遲疑地問:段主任,要真是牙的話,該怎么取出來吶?段主任說:那也得做氣管鏡取。不過你先別高興,是不是牙還不一定。不是牙還得做病理。
我連忙插嘴說:是牙,一定是牙。
王姐說:是牙回家做也行吧?
老婆說:不管是啥,都不回去,就在這兒做。
等辦完住院手續,一切安置妥當,天色已然漸黑了。可能是牙的因素,老婆的心情好了許多,甚至還有意想在晚上請王姐留下來吃頓便飯。王姐卻婉言回絕了,這也間接地證實了我對她的第一感覺是對的。盡管有可能是牙,但畢竟現在還不能肯定,哪能就這什么不識趣兒地留下打擾人家呢?直到等送走了王姐,老婆這才想了起來,這陣子光顧了忙了,竟還沒抽出時間給姚琳琳和上官婉打電話。姚琳琳和上官婉兒的電話到是早就打過來了,只是老婆哪有時間跟她們多聊啊?
借著老婆和閨密們沒完沒了地煲電話粥的機會,我又仔細地想了下王姐這個人,雖說現在還談不上什么了解,至少也該對她有個評價了,那就是這個女人不尋常。雖說套用樣板戲的臺詞,但絕對沒有貶意。
這也是我的一大優點,不管什么時候,總喜歡刻畫人物品性。
住院的第二天,還沒等醫生查完床,我的各種化驗單具便下來了,足足有七項之多,這還不算護士在我身上抽的那六管血液要做的化驗。幸好王姐及時趕到,拿著化驗單具去找了段主任。
段主任接過化驗單便笑了,說:他不是有醫保嗎?王姐趕緊解釋說:我妹夫是有醫保,就是沒醫保,得了病,也不能治。主要不是我妹夫喘得歷害嗎?尋思能不折騰就盡量不折騰他了嗎。段主任便找來護士,抽出幾張化驗單說:廣雨辰這個病人我了解,除了肺功和心電外,其余的化驗就不用給他做了。
真是醫生動動筆,病人累斷腿。好在我有王姐,省去許多麻煩。
次日上午,化驗報告陸續出來,護士送進病房,我隨手翻了下,居然還有一張HIV病毒抗體檢測呈陰性的報告。如此看來,連遠在西方的上帝也在保佑我。沒過多久,又送來一套一次性麻醉吸氧管,讓我馬上去做氣管鏡。
來到手術室,段主任早已等候在那里。見手術由段主任親自做,我和老婆亦感到心中有了底。
護士把我引到隔壁麻醉室,要過麻醉吸氧管,往里面注了些許麻醉劑,接好吸氧管,便交給我吸。吸了大約半個小時,吸的到嗓子都木了,護士才把我叫進手術室。
雖說是小手術,又是段主任親自給我做,我還是感到有點兒緊張,護士連著給我測了兩回血壓,都是有點兒高。好在氣管鏡允許家屬在現場,尤其是王姐也在,兩人不停地安慰我,才終于讓我平靜下來。
段主任將我引到一張軟床上,眼睛蒙上眼罩,便將一根軟管從我的鼻腔插了進去。軟管通過喉嚨,頓時干噦惡心得我直想咳想吐,一股反作用力差點兒將軟管頂出來。段主任和護士連忙告誡我要忍住。老婆趕緊上來抓住我的手,從她微微顫抖的手上,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她的心在痛。
就在我的干噦聲中,軟管順利地插入氣管中。還沒聽到段主任和護士說什么,先聽到王姐的驚呼聲:老妹,老妹,你快看,是牙,是牙。老婆干脆捧起我的念起了阿彌陀佛,搞得我也跟著委實激動了一回。
段主任怕我過于激動會出現什么意外,連忙制止兩人不要亂說話。雖然蒙住了眼睛,我也能想象的出來,兩個女人在屏幕上看到我氣管中那顆假牙時,會是一種怎樣的神情。要不是在醫院,兩個女人或許會抱著跳起來。唉!見過再多世面的女人終究還是女人,沉不住氣的本性看來是難改的。沒辦法。
又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努力,雖然確診是牙了,但卻由于時間過長,息肉幾乎已經把牙包住了,怎么也拿不出來,最終,段主任決定放棄手術。就在那一剎,我和老婆頓覺墜入了冰窖里。
軟管都取出來了,王姐還不死心,纏著段主任說:您別放棄呀,求您再給試試唄。段主任搖頭說:沒必要了。王姐說:那總不能讓我妹夫這樣過一輩子吧?您再給想想別的辦法。段主任說:我這是沒辦法了,你轉到胸外科,看看他們有沒有好辦法吧。王姐說:成,胸外科我也有熟人,您估計他們有什么好辦法?段主任說:開胸。
我嚇了一大跳,好像醫生正在給我開胸做手術,驚叫說:我死也不開胸。
老婆嗤之以鼻說:你還真這么過一輩子?
王姐說:段主任,就為了取顆假牙,開胸是不是有點兒太夸張了?段主任說:這顆牙早晚都得取,實在不行,你就得開胸。王姐說:別介呀,您這兒取不出,能不能另外再給推薦一家醫院,沒準他們有好辦法呢。段主任便是一醒,說:兩個月前,也有位氣管異物患者來咱醫院就診,他掉氣管里的好像是個鋼筆帽,在咱醫院沒取出來,我給他們推薦到哈爾濱市第一醫院去了,不知道取出來沒有。王姐說:哈爾濱市第一醫院要是不行呢?段主任說:哈爾濱市第一醫院要是不行,省內任何一家都不行,那你們就只能去北京了。王姐說:您和他們那的醫生有熟悉嗎?段主任說:有熟悉的,兩個月前,我還和第一醫院呼吸科主任蔣利學院長在一個學術研討會上見過面呢。
十、“拔牙”
按照本篇敘事規律,這小節又該寫蔣利學了。
哈爾濱市第一醫院位于地段街中段,在省人民醫院打的,如果不遭遇堵車的話,也就二十幾分鐘的車程。
第二天上午,王姐一早便趕了過來,尋到段主任,又央求著段主任給蔣利學打了個電話,這才正式出院,打車前往哈爾濱市第一醫院。或許是剛剛碰壁的緣故,我和老婆的情緒都很低。
其實王姐也沒抱太大希望,來到哈爾濱市第一醫院,仍不掛號,便直接領我們到住院部去主任辦公室找蔣利學。很不湊巧,蔣利學剛好去查床了,王姐便不客氣地掏手機,給蔣利學掛電話。
不一時,一位身材魁梧、頭發稀少、戴著眼鏡的五旬男醫生走了過來。王姐見面三分熟,料想來的就是蔣利學,便滿臉堆笑著迎上去,搶先伸出手,握住來人的手說:您就是蔣利學蔣院長吧?段主任經常在我們面前提起您,說您醫術高超,為人耿直,我們早就想見您了。上次喝酒還提過您,您好像有什么事兒,沒去成,沒想到,我們今天竟會以這種方式相識了。蔣利學面無表情,邊握手邊往辦公室里走,邊走邊說:我不會喝酒,也不會抽煙,也懶得應酬,所以一般場合我都不會去。段主任知道我的,好像他也不會抽煙喝酒吧。謊言雖被揭穿,王姐依舊臉色不紅不白,并陪著笑臉說:我知道,您不會抽煙,不會喝酒。段主任早就跟我們說了。我們找您,就是想見見您,坐一塊兒喝喝茶,嘮嘮家常。
說話間,已走進主任室,蔣利學坐到辦公桌后說:對不起,我也不喝茶。隨手端起桌上一杯水,喝了一口說:我只喝涼白開。你們誰是病人?
我連忙走上前一步說:我是。蔣利學摘下眼鏡,仔細看了我兩眼說:不像有病的樣子嘛。又戴上眼鏡說:段主任把你的情況在電話中都對我說了。你在那邊做化驗單復印件都拿來了吧。老婆趕緊遞過化驗單,蔣利學接過,簡單地翻看了一下說:既然都是剛做的,我們就不再給你做了。氣管鏡必須住院做,這你們都知道了吧?要是沒有什么意見,我現在就讓人給你辦住院,下午我親自給你做氣管鏡,你們看好嗎?不等我和老婆回答,便打電話叫來一位年輕的女醫生。
女醫生姓庫,我們都管她叫庫醫生。庫醫生說,現在床位很緊張,只能給我們臨時加張床。并且還親自領我們去了病房。王姐則抓緊時機,聊起了我的病情,問:庫醫生,是不是像我妹夫這種情況不多見吧?庫醫生說:氣管異物常有,像這么長時間的好像還沒聽說過。王姐又問:那像我妹夫這種情況咱院應該能做吧?庫醫生說:蔣院長既然敢收,就應該能做。
老婆趕緊插嘴說:你是說蔣院長肯定能把牙取出來?庫醫生笑了,說:應該能能取出來吧。你們來這兒就對了,像你們這種情況,就是到別的醫院去,他們也得推薦你們到這兒來。
王姐說:可不是咋地,我們就是段主任推薦到這兒來的。庫醫生說:段主任,哪個段主任?王姐說:省人民醫院呼吸科的段主任呀。我們是鐵哥們。你認識他?庫醫生說:我們見過幾回面。兩個月前,他還推薦一位鋼筆帽掉氣管的患者到這兒來呢?
我忙問:鋼筆帽取出來了嗎?庫醫生說:蔣院長親自做手術,哪能取不出來?
聽說鋼筆帽取了出來,我居然也跟著松了一口氣,盡管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我再拿眼看老婆,她似乎對蔣利學也增添了些許信心。
辦理完入院手續,還沒等喘口氣,老婆便和王姐商量是不是應該給蔣利學送個紅包。王姐也認為應該送。老婆問送多少,王姐說五百就行。可是沒多久,兩人便回來了。看兩人神色,就知道紅包沒送成。一問,果不其然沒送成。老婆便埋怨王姐,紅包都扔他辦公桌上了,不該再拿回來。王姐說,這人一看就是老倔驢,你不想想,他那么堅決,一但真不想收,一會兒拿著紅包跑病房來還,咱們可咋下臺?
我對此不敢茍同。長這么大,我還沒看到有不客氣一番就把禮物收下的。但現在說什么都晚了。老婆便猜測蔣利學是不是嫌錢少,王姐說不會,氣管鏡一個小手術,他還想要多少?可能是他怕取不出來,所以才不敢收。
女人就是羅嗦,都已經這樣了,還費那腦力干啥?
下午一時,我又一次躺在做氣管鏡的軟床上,只不過醫院換成了哈爾濱市第一醫院,醫生也換成了哈爾濱市第一醫院副院長兼呼吸科主任蔣利學。
有了上次做氣管鏡的經歷,這回明顯不再那么緊張了,盡管這回沒有允許王姐進入手術室。
氣管鏡足足做有一個半小時,那顆假牙依然頑強地留在我氣管中。盡管我多少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了,在軟管拔出的一剎那,我還是失落的差一點兒要流眼淚。蔣利學邊收拾器械邊對老婆說:時間太長了,要取出牙,現在只能上手術臺了。
老婆嚇了一大跳,忙問:現在只能開胸了嗎?蔣利學說:開胸只是一個選項,但上手術臺不一定是開胸。老婆還是不明白,迷惑寫了一臉。蔣利學便耐心解釋說:上手術臺還是做氣管鏡,不過這回要全麻,還要動手術刀。老婆長出一口氣,說:沒啥危險吧?蔣利學說:只要動手術刀,就存在一定的危險。比如一不小心碰到息肉上的血管,引發大出血,血液會迅速地充滿整個肺,人也就沒了;再比如一不小心割到氣管壁,就像汽車里漏氣一樣,人也沒了。老婆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說:血管出血,做引流不行嗎?蔣利學說:遇到這種情況,根本來不及。老婆眼圈兒便紅了,說:那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蔣利學說:不做氣管鏡,就只能開胸。開胸危險性是小一點兒,但也有危險。
不等老婆回答,我便搶著說:我決定做氣管鏡。
蔣利學說:好,你既然決定了,我現在就給約麻醉師,爭取明天上午手術。
老婆沒有當場表態。老婆沒有當場表態的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做的一條是老婆怕承擔責任。怕我萬一真的沒了,不好向我家人(指有血緣關系的直系親屬)交待。
回到病房,老婆坦誠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氣得歇斯底里地大叫:你是我原配,還給我生了孩子,你怕什么?除了氣管鏡,我什么也不做。
王姐拍拍我肩頭,坐到我身旁說:妹夫,聽姐一句話,老妹在這件事上想的沒毛病,換我也會這樣想。換你也一樣。這事就應該和你兄弟姐妹打招呼。她不打招呼,你王姐這都說不過去。
我沉默了。
其實我是用沉默而表示屈從。
而那一個下午,老婆足足打了幾個小時的電話,幾乎把手機都打熱了,我甚至感覺老婆似乎要把后半生所有的電話都在那個下午打完。值得慶幸的是,幾乎所有接到電話的人,都無一例外地支持我做氣管鏡。尤其是我父親,當即便決定乘坐當晚列車趕往哈爾濱。老婆也有此意,可惜的是,明天上午就要做手術,只怕父親趕不上我手術了。
但上天總是仁慈的,就在老婆和王姐還在惋惜時,庫醫生親自過來通知我,由于明天蔣院長有事,原定于明天上午的手術要推遲一天做。
父親是在第二天上午趕到的。陪同父親趕來的還有我的胞弟。那一刻,我正躺在病床上點著滴流,聽老婆講完省城求醫的經過,老父親氣得將家鄉的專家們一通大罵,聲言我要是有一絲差錯,他和那些狗屁專家們沒完。罵過氣過,還得回歸現實。老婆便領著老父親去了蔣利學辦公室,回來之后,老父親便拍板做氣管鏡。
翌日上午,護士早早就過來通知我準備做手術。來到手術室(不是氣管鏡室),借蔣利學叫家屬簽字的機會,老婆再次塞過一個紅包。但這次不五百,而是一千。蔣利學依舊拒絕,并警告老婆說:別的醫院我不知道,但我們醫院沒有這規矩,你再要這樣,這個手術我不給你丈夫做了。
我脫去外衣外褲,走到手術室門前,老婆抓住我的手說:老公,別緊張。我點了下頭,便義無反顧地大步走進去。那一刻,我竟然感到有一股悲涼之氣涌上心頭,我仿佛變成了兩千多年前在易水河畔高唱悲歌的勇士:
風蕭蕭兮易水寒,
取不出牙兮不復還。
歌雖如此,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怎么變成灰太狼了?
……
大約三個小時后,我蘇醒了,那顆困擾我兩個多月之久的假牙終于取了出來。我蘇醒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看看那棵假牙。它我必須帶回去。老婆說:這牙你可得好好保留著,兩個月折騰進去將近兩萬塊。王姐說:我妹夫這叫有檔次,嫌你們那的醫生水平低,就想花兩萬塊到省城來“拔牙”,咋地了?
一句話,把站在一旁的蔣利學也給逗笑了。
這個故事到這就講完了,您看到這兒或許覺得不過癮,認為故事有點兒虎頭蛇尾。但我要遺憾地告訴你,故事我只能寫到這了。這倒不是我缺乏想象力,無法把手術室里故事講出來,而是我不想在嚴肅的有關生命的醫學手術方面太故事化。我還要告訴你的是,除了麻醉前的事情外,我的確什么也不知道。
我還要補充的是,手術后,蔣利學一直把我護送到病房,直到我清醒才離去。事后,老婆再次送去紅包,蔣利學急忙拿著紅包追出來,竟露出一臉童真地說:出大事嘍,這回可真出大事嘍。老婆說:蔣院長,我這是真誠向致謝來的,你咋也得讓我表達一下心情吧?蔣利學說:不用謝,我是醫生,這都是我份內的工作。老婆說:那我送面錦旗吧。蔣利學說:也不好,做錦旗挺貴,還太張揚,影響不好。老婆說:我總不能只寫封感謝信吧?蔣利學拍手說:這個好,既經濟又實惠。你就寫封感謝信吧,這算我主動要的。
這就是蔣利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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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梁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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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蘭 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