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對原文的把握、譯者的限度以及對現實中人們實踐的功效角度等方面出發,探討了安樂哲、郝大維《中庸》英譯本里“中庸”、“誠”、“慎獨”和“性”這四個極其關鍵的字詞的翻譯是否得當。
【關鍵詞】安樂哲 英譯 中庸 誠 慎獨 性
【中圖分類號】H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4)23-0048-03
一 對書名“中庸”一詞的翻譯
作為書名,安樂哲、郝大維把“中庸”譯為“Focusing the Familiar”。有不少人覺得翻譯得很好,如有人就認為這樣的譯法是“兩位譯者的精心選擇……‘庸’就是朱熹、杜維明說的‘普通、平常’。這里,譯者們選擇了一個較‘commonality’更為特殊的詞‘familiar’,試圖說明‘中庸’這一術語不僅指‘關注熟悉的事物’,還意味著‘把注意力集中在日常事務上’”。實際上,“一個人正是由于堅持在日常事務中恪守中庸,求得平衡,才最終獲得一種宗教體驗,并且從宗教中獲益。”
也有學者認為,安樂哲、郝大維“中庸”這個詞的英譯是有問題的。首先,“focus”這個詞“完全抹殺了用其過與不及這兩端之間的‘中’這層含義……”,其次,“將‘中’譯為‘focus’的另一個問題是,聚焦是相對于有廣泛的視野而言的。‘聚焦于某事或某物’意味著將注意力收斂起來,不使分散,集中于某一點上。它帶有專注一點,不顧其余的意思。《中庸》在使用‘中’時卻毫無反對有廣泛的視野的意思。事實是它要求人們博學、知天、致廣大而盡精微。”再次,在某些情況下,安樂哲、郝大維將“中”譯為“equilibrium”或者“impartiality”,“用這兩個詞去翻譯‘中’,能表達避免過與不足的意思。但這個譯法也有其不足之處。中文里的‘中’字也可以指里面、自我、心。《中庸》的作者將‘中’解釋為‘喜怒哀樂之未發’(第一章),顯然是指尚未有各種情緒興起時的人心的自然傾向。”所以,基于這三點考慮,該學者認為:“總的說來,用‘centering’(居中)去翻譯《中庸》里的‘中’要比‘focus’或‘equilibrium’、‘impartiality’更恰當。‘centering’這個詞可以既保留允執其中,避免過與不及的意思,又可以允許在居中的同時有廣闊的視野。它可以表達內在的自我……”
以上兩種說法都有道理。筆者有一度還十分傾向于倪培民先生的上述見解,也覺得安樂哲、郝大維這種譯法雖然突出了后人在學這部經典要從身邊、日常切近之事著手這么一個重要方面,但它把原文意義丟棄太多,把“中庸”的“中”這個方面整個給拋棄了。
但后來本人從實踐的角度,也就是從倪先生所說的功夫的角度,或者說從修行的角度來體會,感到“Centering the Commonality”或“Centrality and Commonality”的確是把“中庸”一詞直譯出來了,但多少束縛于字面意思,操作起來與現實聯系不是太緊密,不是那么給力。理雅各(James Legge)的譯法“The Doctrine of the Mean”操作性更強,提示“要用中道”。辜鴻銘的譯法“The Conduct of Life”對全書內容來說概括得很全面,比“中庸”這個詞概括得都要全面,但操作起來就需要回到文章的具體說法中去找,因為“生活的準則”這個詞組本身是沒實在意思的。
從實效來看,從古代典籍中汲取力量,貴在找到可供當前用力的契合點。“Focusing the Familiar”給本時代有遠大抱負的人們提供了每天日常生活中的著力點——從小事做起,從身邊事做起,專注地把這些事情做好,不僅可以使得一個人一步一步實現其夢想,而且這是最有效地使得人們夢想成真的途徑。
至于對“Focusing the Familiar”未能把“中庸”一詞的完整意思表達出來的詬病,本人認為不要緊,事關“Focusing the Familiar”這個詞已經發掘出了《中庸》這本書里貫穿全書的重要方面的內容。不用太過求全于題目對整本書的概括力,因為就連“中庸”這個題名本身其實也并未完整概括出全書的所有內容。如該書從第二十一章起一直到最后的十三章,主要講的是“誠”的決定性作用,而不是講中庸的概念,篇幅占了全書(總共三十三章)的三分之一。
二 對“誠”一字的翻譯
如前文所說,“誠”這個概念是整本書里很重要的概念,全書超過三分之一的篇幅都在講它。
“誠”才能成就人,才能創造出東西來,“誠者自成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
一般我們都會把“誠”翻譯成“sincerity”,如理雅各19世紀就已譯出、傳世至今不衰的版本就是如此處理的。而安、郝把它譯成“creativity”。有人認為,安樂哲、郝大維這樣的翻法是恰當的,為中國哲學正名了,因為這傳遞了“中國哲學傳統的過程性特征”。
也有學者認為,安樂哲、郝大維的“將‘誠’譯成‘創造性’是將功法譯成了其功效,將體當作了用”。
本人認為,“誠”的本義是對自己誠實,《大學》第六章中寫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同時敢于去真實地發愿,真實地希望做成什么。一切的創造和后繼發生的事情都是源于這顆“誠”的心地種子。所以,確切的“誠”的含義應該是“constant honest willing/praying:the real source of creativity”,但作為實際操作的譯文來說顯然太長了。
而在翻譯全篇時,這個字也只能用一個英文單詞來對應翻譯,盡管的確很難做到精確而完整。“sincerity”表達出了人要真心、真實這一“誠”的核心特質,但發愿方面的力度沒體現出來,“誠”可以發揮的巨大作用如“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沒有充分展現出來。而“creativity”把“真心、真實”這一很重要的方面遺漏了,但把“誠”的巨大作用表現出來了。所以說,雖然各有遺憾,但這兩種譯法各有所長。
三 對“慎獨”一詞的翻譯
“慎獨”一詞在《中庸》一書中的重要性主要在于給學人提供了一個練習的指引和標準,就是踐行中庸之道是無時不刻的事情,包括人家看不到、聽不到你的時候,你都一樣要用中庸的分寸,這樣才會對人生有持久的裨益。
安樂哲、郝大維把“慎獨”一詞譯為“be concerned about one’s uniqueness”,他們把“獨”解釋為“it refers to the uniqueness of one’s own particular relations as they contribute to a flouring community”。這種翻譯的意思與原作里的意思相差甚遠。原文里是說“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中庸》第一章)。即沒人看到你的時候,即你獨處的時候也要謹慎,也要恪守中庸之道的意思。而安樂哲、郝大維把它譯成了“你要小心你在社會關系中的獨特性”。
盡管安樂哲、郝大維的這種譯法“隱含了借社會性這一儒學特征醫治西方社會之頑癥的良苦用心”,但本人還是認為不大可取,因為安樂哲、郝大維的這一譯法對原文意思進行了實質性改變。
當然,當代解釋學派認為,當原文作者表達其思想不力時,有可能使寫下的文字并不能準確、充分地表達其當時想法,如果譯者發現并確信這一點時,他是可以去采用盡管背叛了原文文字,但卻更接近原文作者思想的譯文。
而安樂哲、郝大維對“慎獨”一詞的翻譯情形應不在此列。因為原文很清晰、充分、準確地表達了原文作者的思想,就是要“be vigilant even when you are alone”,這與該書的前后文高度一致,就是說,中庸之道無孔不入,在看似“隱”、“微”之處其實作用一樣是很明顯的,所以人們要隨時謹慎。這與我們的人生經驗也是高度吻合的,即一個人默默努力,隨時隨地、即便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應努力,最后總有好報的。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做壞事,遲早會受到法律或其他形式的懲罰的。
所以,安樂哲、郝大維對“慎獨”一詞“be concerned about one’s uniqueness”這樣的翻譯就與原書的精神不符,沒有翻譯出原文的很有實際價值的精髓。
四 對“性”一字的翻譯
《中庸》一書首句就是“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語教”。如何理解“性”這個概念很關鍵。到底這個“性”是每個人自然就有的呢?還是需要后天努力才能獲得的呢?如何翻譯這個字與譯者對這個概念持何種看法緊密相關。
安樂哲、郝大維把“性”譯成“natural tendencies”,而《中庸》首句整句話則譯為“What tian commands is called natural tendencies;drawing out these natural tendencies is called the proper way;improving upon this way is called education”。
他們兩人的這種譯法估計南宋的朱熹是會不同意的。朱子把這個“性”看作是道心,是不同于氣質之性的天命之性;他認為這種“性”雖然人本身具備,但不是生來就彰顯的,是需要人們經過后天努力逐步擯棄人欲之私后才會放出光彩、對人生起到有益作用的。
而安樂哲、郝大維所譯的“natural tendencies”的意思比較模糊,看起來就是人自然擁有的傾向,或者說是性情、習氣,而在朱子的觀念里在很大程度上應屬于“人心”,不是“道心”的部分。朱熹在所著的專門為《中庸》進行注解的《中庸章句》一書的序言里指出:“心具有虛靈的知覺能力,但為什么人會形成不同的意識和知覺,意識為什么會有道心和人心的區別?……這是由于不同的知覺其發生的根源不同,‘或生于形氣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人心根源于行氣之私,道心根源于性命之正,也就是說人心根源于人所稟受的氣所形成的形體,道心發自于人所稟受的理所形成的本性……如果人的心中道心和人心相混雜,得不到治理,那么人欲之私就會壓倒天理之公,人心就變得危而又危,道心就更加隱沒難見。所以,正確的功夫是精細地辨察心中的道心和人心,‘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也就是說,要使道心常常成為主宰,使人心服從道心的統領,這樣,人心就不再危險,道心就會發顯著明,人的行為就無過無不及而達到‘中’”。
所以,《中庸》首句“天命之謂性”的“性”應如何翻譯,如果以是否符合朱熹這位該書在中國歷史上的首席注釋者之意為標準的話,“natural tendencies”是不準確的。要準確一些的話,可試譯為“the refined human nature”或者“the endowed rational being/nature”等等,要強調此“性”是被從混雜的人心中提煉出來的本性,或者是天理、道心這樣的區別于人欲的品質。
不過,本人發現,在朱熹出生一千多年前就已成書的《中庸》原文中,“性”的概念卻并不必然表達了與朱子理解完全相同的內容。《中庸》的三十三章里并沒有說到“性”就是道心,是必然需要受教,需要摒除人心才能得到的。相反,在第二十一章,作者子思說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 謂之教”。也就是說,如果先誠意扎實行事,往下進行,然后就能自然清楚怎么做,這是人的天賦特點(即“性”)使然;第二種途徑就是先學習怎么做,搞明白了,然后就能產生出做好事情的信心和誠意,這個是教育使然的過程。這里的天賦特點(即“性”)就是每個人自然的、無須受教育、無須提煉就有的品質,要它發揮作用的前提是要有動力——足夠的“誠”意。否則,一個人誠意不足時,就需要教育,需要先弄明白準備做的事情的原理和情況,才會信心越來越足,誠意越來越足。運用天性和運用教育這兩種做法都是能有成效的,最后是殊途同歸的,所以,子思緊接著就說“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因此,如果從《中庸》原文的意思來看,而不是從朱熹的觀點來看,安樂哲、郝大維把“性”譯成“natural tendencies”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本人認為,安樂哲、郝大維對“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一句的英譯不僅沒有問題,而且相當精彩,他們是這樣譯的“Understanding born of creating is a gift of our natural tendencies. Creativity born of understanding is a gift of edu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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