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夢幻

【摘 要】在一部小說的背景中，反復出現的意象往往具有隱喻性或象征性，與小說中的人物構成一種對位關系，使作品獲得了表層情節之外的深層意蘊。《包法利夫人》中“藍色”意象暗含了豐富的寓意，作者借藍色為夢幻著上色彩，穿上外衣，讓我們看見包法利夫人如何被一步一步引向了虛假的夢幻最終走向末路。

【關鍵詞】意象；隱喻；藍色；夢幻；欲望；包法利夫人

福樓拜在《包法利夫人》這部包含著他的汗水與希望的著作中匠心獨運地點綴了大量富于內涵的意象，“藍色”即是其中之一。藍色幾乎是愛瑪每一次面對生活重大改變時都會遇到的顏色。如此多的藍色反復出現，并且與主人公的命運相互糾結纏繞，讓我們不得不注意其深層的象征意義。

首先，藍色成為夢幻的象征，即浪漫的、用“歡愉、熱情和迷戀這些字眼”形容的愛情，在愛瑪“一生中最美好的時日”，即蜜月期間，她“人坐在驛車里，頭上是藍綢活動車棚”而且她與情人往往在藍色的天空下幽會，與藍綢車棚相映。同時這種愛情也帶來了她對物質生活的渴求，在渥畢薩爾的宴會上，她遇見了穿“藍色燕尾服”的紳士、遇見了風度翩翩的子爵，在這場重要的宴會上，作者富有深意地從查理的眼中讓我們看到了愛瑪的形象：“……靠耳朵那邊，頭發有一點蓬起來，放出一道藍光。① ”此時的愛瑪已經感受到了婚姻的不如意，“她試著想象那些可能發生的事件、那種不同的生活、那個與她不相識的丈夫。”她產生了要擺脫現有生活的渴望，這時候查理又仿佛是為她的生活“鑿了一個洞眼”，讓她領略了上層生活的紙醉金迷，又看到了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夫人還不如自己優秀，于是她身上有了藍色的夢幻之光。回家后，“對舞會的回憶，成了愛瑪生活的重要內容。”她再無法安心生活，只在內心留下深深的悵惘。

愛瑪對藍色的癡迷體現了她對夢幻的追逐，后來她搬到道特，再看見賴昂的時候，他的“大藍眼睛”讓包法利夫人目眩神迷，賴昂走了以后，當她心中再次涌起了類似舞會后的悵惘，她就為自己買了一件克什米爾藍呢袍。在初遇羅道爾弗之前，集市上正出賣成包的藍帶子，“帶子露出一頭，隨風飄揚。”在這里，藍呢袍、藍絲帶可以看作是夢幻被庸俗地出售，而愛瑪出賣自己的道德準則購買，于是羅道爾弗出現。

藍色作為夢幻生活的象征，多次與其他意象并置，表現了主人公在追求夢幻生活時所必須面臨的選擇。這種情況首先表現在夢幻與宗教的并置上。在小說中宗教起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愛瑪人生悲劇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她作為農民的女兒卻在修道院接受了貴族的教育。在小說開頭，描寫愛瑪修道院生活的時候，愛瑪曾經篤信宗教，但是修道院空虛的生活逐漸讓她綿軟無力，“她不望彌撒，只盯著書上天藍框子的圣畫”，若藍色代表夢幻，那么愛瑪已經在宗教與綺夢之間做出了第一次選擇。在永鎮時，教堂“木頭屋頂高處，開始腐爛，上面涂的藍顏色，有些地方陷下去，成了黑顏色。”藍色變黑，預示著愛瑪夢幻的無望也體現了宗教不會為愛瑪提供靈魂的引導。當愛瑪在為自己偷情最后一次猶豫的時候，她再一次尋求宗教的庇護，“星期日望彌撒，她一抬頭就望見淡藍香云，環繞圣母慈容，冉冉上升。”她渴望通過篤信宗教讓她煩惱不再，但是她抬起頭，還是只看見了淡藍香云，可見其實她早已做出了選擇，她要去追求自己的愛情假象。

另一方面，這種并置還體現了愛瑪在夢幻與家庭之間的選擇。在她與賴昂一同去看白爾特的時候，描寫奶媽的屋子曾經用了這樣的詞句：“玻璃有一塊裂開，拿藍紙剪成一顆星星，粘在一道。”裂紋上的藍星星，這體現了包法利夫人的夢幻之光已經由生活的裂紋中露出，她對女兒的不聞不問而只在乎情人的感受體現出愛瑪此時只是一個渴望撕裂現實圖景的追夢人了，她已經不再認同于自己妻子和母親的身份。并且作者在描繪奶媽的屋子的時候也極具慧心：靴底有釘子的高筒靴，插著羽毛的油瓶，灰塵爐架上的《馬太 朗斯貝格》，不倫不類的信息女神吹喇叭畫，這種混合意象象征著愛瑪現實生活的混亂與平庸。而在這間房間的窗戶上出現了裂紋，并且裂紋用藍色星星封住，夢幻其實封住了突破平庸的裂紋，又預示了突破的無望。

再次，藍色成為了一種象征夢幻的視覺感受，這種視覺主要出現在愛瑪與情人幽會的時候。根據色彩心理學顯示：藍色顯示生物學欲求的色彩。在愛瑪與羅道爾弗初次媾和的時候，愛瑪戴了大藍面網，藍面網預示了她看著世界已經開始用一種夢幻而帶有欲望的眼光，這時候她只希望要一位情人，一段如同浪漫小說一般的愛情，可以這樣說，她愛的其實并不是羅道爾弗，也并不是賴昂，她真正愛的是透過藍色面網她所看到的夢中人。

最后，福樓拜說：“他們以為我愛的是現實，可不知道我厭惡它；我恨現實主義，所以我才寫這本小說。然而我也不因此少所厭憎于虛偽的理想主義，正因為后者，我們才飽受時間的揶揄”。可見作者并不承認自己是現實主義者，但是他也對不切實際的理想保持著一種揶揄的態度，在作者藍色的使用上就體現了這一點。一方面，藍色代表著憂郁、冷靜、高貴，像包法利夫人一件又一件美麗而華貴的藍衣，她向往的藍色提爾玻里馬車，克什米爾藍呢袍，在農業展覽會上，羅道爾弗拿著象征身份的藍帖子。賴昂在巴黎也要穿“藍絨拖鞋”，藍色象征了夢幻的生活；但是另一方面，藍色又是工人服的顏色，在農業展覽會上“比風干的蘋果皺紋還多”的卡特琳·勒魯，腰里也系一條大藍圍裙。藍色又在下層生活中屢屢出現，這是作者的一種嘲弄。這種嘲弄在愛瑪死了以后達到了頂峰：“公證人的聽差泰奧多爾穿一件藍燕尾服，“倒像找不到一件青燕尾服”“盧歐老爹換上他的藍工人服。這是新做的，他一路常拿袖子擦眼睛，臉上也有了顏色。”藍色受到嘲弄，體現了夢幻對愛瑪的欺騙。

這種欺騙進一步發展，使作者賦予夢幻以恐怖的藍色具象。在查理過生日時，賴昂曾經送給他一個藍色的骨相學人頭，在愛瑪因為羅道爾弗拋棄她而神志不清的時候，查理曾經在這個由情敵送出的禮物前大哭，在哈朗律師要抵押包法利的所有財產的時候，諷刺的是只有這個骨相學人頭被留了下來。其實這個禮物就是一個藍色骷髏，象征著死亡。這與包法利夫人服食砒霜時的藍色瓶子共同構成了虛偽夢幻的死亡主題。

納博科夫認為這部小說的主題是夢幻與欺騙，當我們為了夢幻撕裂現實生活之后，發現上當受騙，將一無所有。但其實包法利夫人本身就是一個象征，象征著那些在盲目追求虛假的夢幻最終一無所有的人，福樓拜曾經說：“歸納法和演繹法有同樣的價值，所以只要達到某一階段，人絕不至于再弄錯了屬于靈魂的一切：就在如今，就在同時，就在法國二十個鄉村里面，我相信，我可憐的包法利苦楚著，唏噓著。”他們用不切實際的幻想在現實圖景上描繪著藍色的夢幻并且渴望這可以撕裂現實生活。正如蔣承勇在《十九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的現代闡釋》一書中所說：“借助愛瑪的人生故事框架，它們隱喻了人類在與自身宿命抗爭過程中的盲目性和無目的性，表現了現代人在面對自我時如墜迷霧的困惑和迷惘。”每一個人在生活潮流中都不能始終保持冷靜清醒，盡管總睜著眼睛，但還是像瞎子一樣，在茫茫大霧之中追尋心靈深處那若隱若現的夢幻，那藍色的夢幻就仿佛是“斯芬克斯謎”一樣，讓人類永遠困惑不已卻又依然執著向前。

注釋：

①本文所引用《包法利夫人》原文均出自：福樓拜.包法利夫人[M].李健吾，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參考文獻】

[1]馬克思·露西雅.色彩與性格——分析你潛在的不安與騷亂[M].墨云，編譯.學林出版社，1989.

[2]李健吾.福樓拜評傳[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