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人類來說什么是最好的?”——這是一個縱貫古今思想偉人的核心話題。面對荷馬提出的這一問題,古希臘神話詩人赫西俄德在其詩作中表明,人世生存若要能達至幸福,其前提在于“敬神”和安于“本分”。這一“本分”道出了人世生存的限度,即:人不要“希望”能像諸神一樣去生活,也不要“希望”能回避現世生存中的勞作,而應選擇一種在“回憶”中安于宙斯神權正義之下的人世生活。
【關鍵詞】赫西俄德;人世生存;希望;回憶
作為“把諸神的家世教給希臘人”的神話詩人赫西俄德,他不單留下了關于希臘諸神譜系的《神譜》,同時也寫就了關于人世生存的《勞作與時日》,而后者才是赫西俄德詩作的落腳點。也即是說,赫西俄德敘說諸神的事跡以及自身作為神話詩人的職分,其寫作意圖卻是在教導人世生存的真理。
一、《神譜》中的詩人職分
身為神話詩人的赫西俄德,同時又是作為神與人的中介(而繆斯女神又是這一中介的關鍵),詩人秉承繆斯女神賜予的歌唱恩賜,其詠唱的[相對于人]作用在于:
若有人承受從未有過的心靈創痛,
因悲傷而靈魂凋零,只需一個歌手,
繆斯的仆人,唱起從前人類的業績
或住在奧林波斯山上的極樂神們,
這人便會立刻忘卻苦楚,記不起
悲傷:繆斯的禮物早已安慰了他。(《神譜》行98-101)
也即是說,在人面對自身遭遇的現世的苦楚時,詩人唱起“從前”的事跡或者諸神,這人便會“忘卻”“現在”的苦楚。問題是,為什么是用“從前人類的業績或住在奧林波斯山上的極樂神們”去遺忘人類現世中經歷的“苦楚和悲傷”?“現世”人類的苦楚和悲傷來自何處?“從前”人類的業績指的是什么?“現世”無疑就是宙斯神權治下的人世生存處境;而“從前”人類還有業績可言,這“從前”相對于“現世”,也便自然地往前追溯到了宙斯神權秩序確立之前的時代。
奧林波斯山上的極樂神們——他們一直都在,而“現世”人世生存的幸與不幸由其司掌。從“現世”到對“從前”的“回憶”,這樣一種由繆斯女神賜予的“知識”,目的是為了“忘卻”,也可以說是“醫治”人類現世的苦痛遭遇,但這種“醫治”僅僅只是“安慰”而已,“回憶”并不會改善現世的苦楚。這里的問題在于,為什么是用“回憶”的“知識”作為安慰而不是關于幸福未來的“希望”?
二、“希望”中掩藏著的不幸
提及“希望”自然會令人想起潘多拉的瓶子。當一萬種災難與不幸奔向世間之后,唯獨“希望”被滯留瓶底。潘多拉瓶子的出現伴隨著最初的女人的出現,但在《神譜》中,女人的出現可謂是在普羅米修斯對宙斯的反抗中,宙斯帶給人類的詛咒中的最高峰。
宙斯將女人這一“美妙的不幸”(《神譜》行585)送到人類面前,以“美妙”的外衣掩蓋了內在的詛咒。“女人”的出現是“不幸”,“女人如禍水”(《神譜》行592)。當女人進入人類,對男人來說,女人是“禍害”。無論男人結婚或者不結婚,他都是不幸,即使娶到賢妻,也只能在“幸與不幸”中糾纏,這也便意味著人世生活永遠的不完善。另外,“勞作”被提出來作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核心問題。
在《神譜》中,我們無法確認在女人出現之前人類是否不需要勞作便可得“吃五谷”(《神譜》行512)。然而,《勞作與時日》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在人類接收宙斯的禮物“潘多拉”這一“以五谷為生的人類之禍害”(《勞》行80-85)之前,“人類各部落原本生活在沒有罪惡、沒有勞累、沒有疾病的大地上”(《勞》行90)。因此,此前的黃金、青銅及英雄時代,人類和大地并不是依靠“勞作”建立關系,相反,大地自動為人類生產糧食(《勞》行118、169、175-180)。直到黑鐵種族,則變成了“人們白天沒完沒了地勞累煩惱,夜晚不斷地死去”(《勞》行175-180),人類開始“汗流浹背才得糊口”。因此,對于勞作時代的人類種族來說,女人“熬不住可恨的貧窮,只肯享富貴”無疑是男人的禍害與不幸。
三、“勞作”作為人的生存本分
黑鐵時代人類的苦痛與不幸成為“現世”中人的真實寫照。但是,“希望”被滯留瓶底,然而“希望”對于人類來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赫西俄德在《神譜》中著力于神世秩序的建立,而《勞作與時日》卻帶上了濃重的人世氣息。《勞作與時日》中赫西俄德面對自身所處的黑鐵時代,甚至直言不愿生活在這一世代。赫西俄德將這一世人類種族之不幸的根源歸為沒有正義,或者說是信奉力量即是正義。因此,《勞作與時日》也便成了將神世規定的秩序引入人世作為人世正義標準的訓誡詩。而勞作作為人類的生存方式,即使有如《神譜》中描述的“熬不住可恨的貧窮,只肯享富貴”(《神譜》行593)的女人,但這一現實卻是人所必須面對而不可逃避的。因此,在赫西俄德這里,“希望”是與人類這一現實相關的,即:
“希望”是徒勞的東西,而且使人變壞,變得好逸惡勞,不事勞作的人才靠“希望”過日子。因此,宙斯不讓凡人靠“希望”過日子,恰恰是為了讓凡人的生命離不開勞作,由此凡人才能葆有美好的品德。(《昭告幽微》,劉小楓著,頁33)
卡里埃爾也認為“希望”與“勞作”相關:
希望在本質上是好的,其前提是神必會補償勞動的人的等待;但如果不勞動的人冀望于神的恩賜,希望就變成一種空想。……因此,存在著屬于不勞動的人的虛幻的希望,和屬于勞動的人的積極的希望”。(《赫西俄德:神話之藝》,頁37)
但在《神譜》以及《勞作與時日》的語境中,這前一種“希望”更為符合赫西俄德的寫作意圖,《勞作與時日》中既已指出懶漢才抱著“虛無縹緲的希望”,并且因為生活的缺乏而變壞(《勞》行500)。
這樣,勞作的確反映、保證了人的美好品德。而如果我們再回溯到《神譜》的視野,即宙斯為了建立神與人的等次差別,從而建立神世與人世的正義秩序,那么,勞作便不只是人類生活的手段,它所表明的實意是,勞作是人的“本分”:
一個人能知道所有這些事情,做自己本分的工作,不冒犯永生的神靈,能識別鳥類的前兆和避免犯罪,這個人在這些日子里就能快樂,就能幸運”(《勞》行825-828)。
所以,勞作作為人的本分,反映的是人與諸神的分離與差序,是人類生存的限度,也即人的“命運”,人世生活的幸與不幸全賴于此。
四、結語:“希望”或者“回憶”
至此,我們便可回到那個問題,即為什么是用“回憶”的“知識”作為安慰而不是關于幸福未來的“希望”?在赫西俄德的語境下,我們便可回答說:“在希望中,只有不幸,而沒有幸福。”神話詩人作為繆斯的仆人,他教授的是“回憶”的知識,這“知識”既包含了從前人類的業績,也包含了神世秩序的多次變遷以及最終的宙斯神權秩序如何建立,因此,“回憶”的“知識”使人知曉現世人類的生存限度,它既不同于前四代人世的生存狀態,也不可輕視奧林波斯的諸神及其建立的正義秩序,安于“本分”才可得幸福,而“虛無縹緲的希望”使人模糊和忘卻自身的本分與限度,意圖模仿諸神的生活,這只會帶來不幸。
【參考文獻】
[1]吳雅凌.神譜箋釋[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
[2]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神譜[M].張竹明,蔣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3]劉小楓.昭告幽微:古希臘詩品讀[M].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8.
[4]居代·德拉孔波,等.赫西俄德:神話之藝[M].華夏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