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秋天,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化身那位有著藍色眼睛、奢侈跑車和豪華派對的杰伊·蓋茨比登上了中國影院的銀幕。這位經典的悲情人物,跟中國數以億計還在為一套北京、上?;蚴莿e的什么地方的小公寓而玩命奔波的年輕人相比,除了都缺乏性生活外,似乎完全沒有什么共同點。但在網絡上,他卻被塑造成了一個象征這一代年輕人命運的符號人物。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在8月30日進入中國大陸的,比美國首映晚了3個月。根據MoJo票房的數據,這部電影在中國大陸第一周的票房是400萬美元,總票房只有1300萬美元,相比其他好萊塢大片,這實在稱不上什么好成績。
離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在1920年代寫出這部文學經典已有近100年的時間,但這個發生于太平洋另一邊的故事,現在卻意外地在中國當代都市青年群體中找到了知音,蓋茨比失意的愛情與生活引發了他們強烈的共鳴。

在網絡上,蓋茨比成為了一個典型的“絲”。中國的年輕人用這個帶有“失敗者”意味的詞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因為這個社會普遍相信成功的背后離不開“關系”和“拼爹”等場外因素。雖然“絲”暗示了一種極端失敗的社會地位,但事實上頻繁使用這個詞的年輕人群體的處境并非那么不堪,他們以大學生、IT、媒體和市場從業人員為主,努力想要將自己不菲的教育投資轉化為穩步提高的收入,并以此來贏得心上人的青睞。
在杰伊·蓋茨比身上,他們似乎找到了同理心。蓋茨比,一個從無名小輩躋身富豪的年輕人,他笨拙地但極有毅力地爬入了上層社會,去贏回他的前女友,嫁入傳統豪門布坎南家族的黛西。對于中國的“絲”一代來說,這個“努力賺錢然后贏得愛情,最終卻難逃失敗命運”的故事,契合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過的痛苦經歷和未來預期。
這種共鳴在社會層面也有跡可循,當今的中國社會,跟1920年代的美國社會類似,都處于剛剛開始進入社會財富大量聚集的浮躁時代。在新浪微博上,人們寫道:“看了《了不起的蓋茨比》后,我認為電影里講述的繁華紐約、人們的處境和愛情的幻滅,跟現在的北京和上海沒有什么兩樣?!苯洕睒s、傳統跟現代的價值觀之間的沖突、新富階層和他們不為人知的成功秘密、底層社會改變命運的強烈欲望,這些毫無疑問都是當代中國和爵士時代美國的共同特點。
中國網民對《了不起的蓋茨比》里探討的階級分化抱有額外的關注度和討論熱情。在中國,許多還沒發跡的“蓋茨比”們,正經歷著愛情的挫折、無性的生活,在學校和職場上面對著不公平的競爭,忍受著先富階層的剝削和蔑視。鳳凰網2013年5月份針對3.5萬單身女性的一份問卷調查顯示,她們不愿意或者不會優先考慮跟來自小城市和農村的男性戀愛結婚,即使他們的工作穩定又有前途。這些所謂的“鳳凰男”已經擺脫了貧困的生活,他們的父母和家鄉的朋友圈子給了他們很多成就感,但事實上,他們的內心深處缺乏自信,更多的以事業為生活重心。相比之下,那些來自富裕階層的男性,更有自信,也更愿意優先考慮家庭和養育孩子。在蓋茨比的失敗中,黛西的丈夫湯姆做出了一個帶有階級歧視的總結,“上層社會的家庭擁有的不只是財富,還有一些蓋茨比永遠無法抓住的理念和思維方式”。可以說,《了不起的蓋茨比》給那些還沉迷在對未來的幻想里的中國年輕人潑了一盆冷水,出身是永遠無法改變的現實。絲永遠都是絲,即使擁有了財富,“絲逆襲”也很可能只是一場春夢。
事實上,《了不起的蓋茨比》帶來的幻滅感,或許只是所謂的“中國夢”正在幻滅的一個倒影。在這個名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夢里,人們應當團結一心、努力工作,實現國家的強盛;但在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和社會上升通道越來越窄的現實下,這種要求人們做自我犧牲的愛國主義究竟還有什么說服力呢?一些人在蓋茨比的悲劇中窺見了一些讓他們感到恐懼的東西:所謂的中國夢或許和蓋茨比的美國夢一樣,不過是一個幻覺。
菲茨杰拉德在描寫黛西·布坎南時,說她“就連聲音都充滿著金錢的味道”,但蓋茨比“知道他一跟這個姑娘親吻,并把他那些無法形容的憧憬和她短暫的呼吸永遠結合在一起,他的心靈就再也不會像上帝的心靈一樣自由馳騁了”。他相信“她跟你結了婚,只不過是因為我窮,她等我等得不耐煩了。那是一個大錯,但是她心里除了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或許這就是中國這一代年輕人犯下的最大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