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魏晉名士普遍有著一腔深情,他們對生命,對哲理,對自然,對親友,對一切美的東西都“一往情深”,不僅是魏晉藝術境界基于此,魏晉名士煥發的人格之美也是基于這種廣泛的深情。
關鍵詞:魏晉風流;“一往情深”;人格之美
魏晉那一段故事,常被稱為“魏晉風流”,馮友蘭先生在《論風流》一文中曾說,風流是一種人格美,是名士的主要表現,所謂“是真名士自風流”[1]222-223。魏晉是一個人格覺醒的時代。“人和人格本身而不是外在事物,日益成為這一歷史時期哲學和文藝的中心。”[2]92對生命的一往情深,是使得魏晉人由關注外在的禮法、功業轉向關注人內在精神性,重視人本身價值和意義的重要原因之一。
魏晉之人深愛美姿容,此時的審美傾向是極重視人物的風度神貌的,而優美的姿容風貌恰恰是個人高超內在品格和智慧的外現。宗白華先生提到,魏晉美學上的評賞,源于人格美的評賞。[3]《世說新語》中對人物的姿容記述就很能看出這一點。如 《容止第十四·四》“時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又如《容止第十四·七》記“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名士皆以美麗姿容而受稱賞。這種對人格美的高揚和欣賞,很明顯首先是源自對人生的熱愛。
晉人詩文中多有嘆生命短促人生無常的句子,如“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古詩十九首·青青陵上柏》)“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阮籍《詠懷詩》八十二首其三十三)。但他們并未終止于對生命無常的慨嘆,流于頹廢,而往往有積極的意緒,高揚自我人格而求精神之自由:“長嘯激清風,志若無東吳。鉛刀貴一割,夢想騁良圖。左眄澄江湘,右盻定羌胡。功成不受爵,長揖歸田廬。”(左思《詠史詩》八首其一)并且其追求的人生行樂不同于后世追逐肉欲的腐敗之作,乃是行樂而懷哲意的,是形而上的。舉一例說明:王羲之《蘭亭集序》言“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感喟生之短暫,死之哀痛,然而他的《蘭亭》詩卻云“仰視碧天際,俯瞰綠水濱”“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王羲之觀象昧道,于自然中尋到了超然逍遙之樂。可見,盡管有外部的政治迫害,心中也積郁對人生無常的憂懼煩擾,但魏晉名士內心深藏的仍是對生命的執著追求和留戀,李澤厚先生稱之為“懷疑論哲學思潮下對人生的執著”[2]89,這使其對生命的慨嘆思索有了更高的美學深度。
魏晉名士愛哲理,常常談玄論道,崇尚以老莊虛無之論為核心的清談。《世說新語·文學第四》中多有記述。如《文學第四·六》記名士常有共談析理之集會:“何晏為吏部尚書,有位望,時談客盈坐。”又如《文學第四·三十一》記述名士清談至興酣時竟然忘食:“孫安國往殷中軍許共論,往反精苦,客主無間。左右進食,冷而復暖者數四。”因此,魏晉真名士皆有“玄心”。“玄心可以說是超越感”[1]224,有玄心者,可以達到超越自我一己之哀樂,從更高的視角觀照萬物。因其有玄心,有深情,可以無我而不能忘情,使得他們擁有了超越個人悲歡的博大的宇宙意識和生命情調。與天地同脈拍,這就是宇宙感。當魏晉名士身處茫茫天地間時,常能生發出莫名且深沉的哀感,《世說新語·言語第二·三十二》中記載衛玠渡江之感慨:“衛洗馬初欲渡江,形神慘悴,語左右云:‘見此芒芒,不覺百端交集。茍未免有情,亦復誰能遣此!’”一個人若還有一點感情的話,誰能排遣得了這面對茫茫宇宙的憂傷呢!這種宇宙意識也常使魏晉名士進入一種超然玄遠的意境。“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嵇康《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九首其十五)此真乃空靈之境。
魏晉名士向內發現了自我,向外則發現了自然之美,這同樣源于他們對自然萬物的一往深情。魏晉之人是繼承了莊子的齊物論的。阮籍在其《達莊論》中有言:“天地生于自然,萬物生于天地。自然者無外,故天地為名;天地者有內,故萬物生焉。當其無外,誰謂異乎?當其有內,誰謂殊乎?······自其同者視之,則萬物一體也。”在阮籍看來,世間萬物的各種形態包括人,不過是自然的不同存在形式,因此人與萬物合為一體。這種對齊物論的繼承和發揮,影響著魏晉人對自然的欣賞角度。山水已不再是客觀的無情的山水,名士常常將己之情感推及萬物,而又能從萬物中見到己之懷抱。“桓公北征,經金城,見前為瑯邪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淚。”(《世說新語·言語第二·五十五》)人之情與萬物之情有共鳴,人之情能寄寓于萬物,萬物之情亦能被人所體會,由此主客合一,此時生命意識與宇宙意識達到融契,生命便被納入宇宙而升華為超越天地的精神意識。
魏晉名士常有不拘禮法、率性自然之舉,亦是其人格之美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些率性之舉也多出自滿腔深情。魏晉名士多有獨特的吊唁方式。如《世說新語》中記載孫楚學驢叫以吊王濟:“(子荊)向靈床曰:‘卿常好我作驢鳴,今我為卿作。’”(《傷逝第十七·三》)張季鷹鼓琴吊顧彥先:“(張季鷹)遂徑上床鼓琴,作數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復賞此不?’”(《傷逝第十七·七》)知音亡,魏晉名士自以彼此才懂得的方式送摯友最后一程,盡管在他人看來怪誕,可這卻正是因為摯友間心靈契合,情深至極。魏晉之人情之深切于此可見一斑。魏晉時代裸袒、長嘯、縱酒之風盛行,這自不必多言,是魏晉名士對假禮教的反抗與不妥協,是他們追求精神之自由解放的外化。深于情者,哀感比常人深刻,追求比常人執著,對精神自由的執著以及求而不得之苦悶郁于心中,只得以此類狂縱之舉來抒發意緒。此外,魏晉名士之誕行還有些是出自純粹的審美目的。如《言語第二·六十三》記載:“支道林常養數匹馬。或言:‘道人畜馬不韻。’支曰:‘貧道重其神駿。’”養馬未必要騎,也可僅從審美眼光愛其神駿。正如王戎所言:“情之所鐘,正在我輩。”魏晉名士任誕之行,多是情深如斯,自然所至。而這種率真自然,又為他們的人格增輝一筆。
由此看來,魏晉名士對生命、對玄理、對自然、對親友、對自由之精神以及對審美化人生的“一往情深”確乎是造就其人格之美的重要原因之一。正因有了這一腔深情,魏晉名士的人格之美才煥發得如此自然、如此耀眼!
【參考文獻】
[1]馮友蘭.論風流[A].魏晉風度二十講[C].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
[2]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3]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