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石鐘山記》中的擬聲詞的運用說開去

本文主要談?wù)劇妒娚接洝芬晃脑趯κ娚降拿目疾闀r，蘇軾側(cè)重從聲音方面來考查，所以用了大量的擬聲詞和其他表現(xiàn)聽覺的詞。

漢語的擬聲詞自古就相當豐富，南北朝時文學理論家劉勰，對擬聲詞的作用的認識就非常之高，他在《文心雕龍·物色》篇里說到：“是以詩人感物，聯(lián)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qū)；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婉轉(zhuǎn)，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爍爍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漉漉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早蟲之韻。”這是劉勰的關(guān)于擬聲詞的評價。

擬聲詞，也叫象聲詞、模聲詞、擬音詞。現(xiàn)代漢語中，擬聲詞是指模擬自然界客觀存在物體的各種各樣聲音的一類詞，包括人所發(fā)出的聲音（除嘆詞外）和自然界的各種聲音。它的特點是以專門摹擬現(xiàn)實物質(zhì)世界的各種各樣的聲音而自成系統(tǒng)，它的存在是以各種聲音為基礎(chǔ)的。

《詩經(jīng)》使用擬聲詞的地方就有一百二十多處，三百零五篇中，有擬聲詞的詩篇有五十三篇之多，將近六分之一的比例。然而其中尤以十五國風中數(shù)量里最多。《詩經(jīng)》中擬聲詞的運用，給我們在朗讀詩歌時帶來了全方位的感官享受，仔細聽來有水聲、蟲聲、風聲、玉聲、金鐵之音、鐘鼓之音等等，悅?cè)硕浚瑫橙诵囊猓松裰恰？梢姟对娊?jīng)》中擬聲詞的運用的廣泛，并且對后來的文學家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石鐘山記》一文中對石鐘山的命名的考查時，蘇軾就用了許多擬聲詞。

擬聲詞的運用給我們在朗讀文章時帶來了聽覺的感官享受，水聲、金鐵之音、鳥鳴之音、鐘鼓之音。例如《石鐘山記》第二段“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硿硿焉”，指硿然，即水激石聲；硿硿即擊金石聲；鐘硿硿焉，這里指硿硿地發(fā)出聲響。指用斧撞擊石頭發(fā)出的聲音。一下子把我們帶入現(xiàn)場，似乎聽到了撞擊金石的聲音。

蘇軾探訪石鐘山的時間是“莫夜月明”時分，地點是“絕壁下”。寫絕壁下的情景：看見的是“側(cè)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的大石；聽到的是“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云霄間”“云霄間”鶻鳥的“磔磔”的驚叫聲，以及“山谷中”鸛鶴像老人邊咳邊笑的怪叫聲。描繪出一幅陰森可怖冷清凄厲的石鐘山夜景，有遠有近，有高有低，有動有靜，有形有聲，十分逼真，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這段描寫著力渲染陰森可怖的環(huán)境氣氛，烘托出親身探訪的不易。“磔磔”擬聲詞，它有多個意思：爆竹聲，宋代陳元靚在《歲時廣記·元旦上·燃爆竹》寫到“潁濱《除日》詩云：‘楚人重歲時，爆竹鳴磔磔。’”棋子聲，宋代黃機《傳言玉女·次岳總干韻》詞：“紋楸玉子，磔磔敲春晝。”琴聲。，蘇軾《游桓山會者十人以春水滿四澤夏云多奇峰為韻得澤字》：“彈琴石室中，幽響清磔磔。”鳥鳴聲，宋代陸游《露坐》詩：“磔磔禽移樹，芒芒月墮空。”清代黃景仁《鵲踏枝·鷓鴣》詞：“只許隔花啼磔磔，啼時又惹天如墨。”很顯然《石鐘山記》一文用的是鳥鳴聲，“磔磔”這一擬聲詞，形象生動地描述了鸛鶴的聲音，渲染了絕壁下的陰森恐怖，寫出了蘇軾在探明石鐘山的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不容易。

而接下來蘇軾用“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yīng)，如樂作焉”的“噌吰”來形容鐘鼓聲，這種用法也不是蘇軾的開創(chuàng)，漢朝司馬相如在《長門賦》中寫的：“擠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吰而似鐘音。”但也沒有止于蘇軾。清代趙翼在他的《同北墅漱田觀西洋樂器》中寫到：“噌吰無射鐘，嘹喨蕤賓鐵。”清代黃景仁《退潭舟夜雷雨》詩曰：“我舟忽爾移斷岸，噌吰水石聲交加。”接著蘇軾又寫到“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周景王，東周第十二代君王。據(jù)《國語》記載，周景王二十四年（前521）鑄成無射鐘。無射，本為音律名，我國古代十二音律之一，因其鐘之聲合乎無射的音律，故名。此鐘霸氣，敲起來聲勢驚人，雄厚優(yōu)美。“窾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魏莊子，名絳，晉國大夫，卒謚莊子。據(jù)《左傳》記載，魯襄公十一年（前562），鄭人以歌鐘和其他樂器獻給晉侯，晉侯分一半給魏絳。歌鐘，即編鐘，十六枚為一肆，即一套，依音調(diào)高低編排，懸在一個架上，用以演奏樂曲。引經(jīng)據(jù)典，肯定此二者皆為鐘聲。

至此蘇軾通過這些擬聲詞的描述，寫實地考察石鐘山的情景，把實地考查石鐘山命名原因的來由展現(xiàn)了出來。終于弄明白了山名石鐘的真相，為下文轉(zhuǎn)入議論、闡發(fā)主題鋪墊。而我們讀到此耳際似乎仍然還有金鐵之音、鳥鳴之音、鐘鼓之音。

可以說《詩經(jīng)》中的善于運用擬聲詞，對蘇軾，對后來的文學家們都有著一定的影響，看看它寫水聲，河水洋洋，北流活活（音guō，）。（《衛(wèi)風·碩人》）施罟嚄嚄，鳣鮪發(fā)發(fā)（音bō）。（《衛(wèi)風·碩人》）二之日鑿水沖沖（音chōng），三之日納于凌陰。（《豳風·七月》）寫鐘鼓等樂器之音：簡兮簡兮，方將萬舞。（《邶風·簡兮》簡：即簡簡，鼓聲；一說，和大貌。）擊鼓其鏜，踴躍用兵。（《邶風·擊鼓》）伐鼓淵淵，振旅闐闐。（《小雅·采芑》）鼓鐘將將，淮水湯湯。（《小雅·鐘鼓》）鼓鐘喈喈，鼓瑟湝湝。（《小雅·鼓鐘》）鼓鐘欽欽，鼓瑟鼓琴。（《小雅·鼓鐘》）聎鼓淵淵，嘒嘒管聲。（《商頌·那》）再看《詩經(jīng)》對玉器、金鐵之音的描寫：將翱將翔，佩玉將將。（《鄭風·有女同車》）約軝（音qí）錯衡，八鸞玱玱。（《小雅·采芑》）君子至止，鸞聲噦噦。（《小雅·庭燎》）君子至上，鸞聲將將。（《小雅·庭燎》）八鸞鸧鸧（音qiáng），以假以享。（商頌·烈祖））其旗淠淠（音pèi），鸞聲嘒嘒。（《商頌·采菽》）如此豐富的擬聲詞，帶給人無限的感官享受。悅?cè)硕浚瑫橙诵囊猓松裰恰?/p>

《詩經(jīng)》中的擬聲詞，一方面真實反映了先民的生活狀態(tài)，折射出先民對自然事物的細致觀察；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了古人對押韻的重視。從文學的繼承和發(fā)展的角度看，《詩經(jīng)》中擬聲詞的運用對后世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如，柳宗元的《漁翁》“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杜甫的《兵車行》“車粼粼，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王禹偁的《黃州新建小竹樓記》中“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diào)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宜投壺，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所助也。”

“人間絕版”的蘇東坡憑著對生活的熱愛，對文學的熱愛，創(chuàng)作了大量文學作品，有寫地方人情的風貌，記游寫景、懷古感舊、酬贈留別，田園風光、談禪說理，幾乎無所不包，絢爛多姿。而這一部分占了蘇軾作品的十之八九。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6月，蘇軾由黃州團練副使，調(diào)任汝州團練副使時，送他長子蘇邁到饒州德興縣任縣尉，途經(jīng)湖口，游覽了石鐘山，寫了這篇散文。此時正值王安石當政，推行新政，而蘇軾反對新法遭到排擠，心中有所郁結(jié)，便到石鐘山來消解，心有所感，便寫下此文。他應(yīng)該沒有想到其擬聲詞在《石鐘山記》一文的運用，會帶給我們感官上的享受，會帶給我們?nèi)绱硕嗟母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