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雁最不討老太君歡心
老太君說,大雁的女兒辦了出國讀書,她萬般不放心。然后老太太咕咕笑,說:“我給她出主意,說你干脆去美國當保姆得了,陪著你閨女。 ”
“您老人家說話也太傷人了。她的大學同學在美國不是教授就是研究員,你讓她去當保姆?”
老太君正色說:“她現在不就是個保姆嗎?買菜做飯侍候老公,還不如干脆出去當職業保姆呢,賺錢多還能陪讀。 ”
哎,老太太,咱能不能口下留點情啊。
老太君是我媽,大雁是我姐。記憶里,我媽對我姐從來就沒滿意過,總是頗有微詞。其實在我們姐妹幾個當中,只有大雁讀的是名牌大學,也只有她當過廠長經理之類的領導,她做事利落性格開朗,人到中年也是她家境最好,可不知為什么,就她最不能討母親的歡心。
恢復高考的 1977年,大雁還在農村勞動。她在當地報名參加了高考,第一次高考招生縣里組織得相當混亂,大雁們連考場都找不著,鈴聲響過半天后才摸到考試的教室,急急忙忙坐下寫卷子。監考老師興奮過頭,站她身后不停地聒噪,害得她更加忙亂。
結局很烏龍。那年的物理和化學印在同一張卷子的正反面,大雁匆忙中只寫了一面。盡管如此,她的總分也上了榜且分數不低,完全可以上個普通大學。這事在縣里傳為笑談也傳為美談,“人家只答了一面就考上了啊,真厲害。 ”
老太君可不這么看,她說:“我就知道她,一向就是小事清楚大事糊涂。平時看著挺伶俐,但凡到了關鍵時刻,她總能出點你想不到的岔子。 ”
大雁的沮喪可想而知。最終她沒去錄取她的大學報到,而是又復習一年,以全縣最高分考上了她心儀的某名牌大學化學系。在大學里,大雁是學習尖子和學生會干部,當然,這在老太君看來都屬于小事,畢業分配時,她果然又出了岔子:本來學校要分她去一個高端科研單位,她卻發揚風格,主動讓給一個因不滿分配而鬧事的同學,在最后剩下的幾個單位選了一個最差的,回了家鄉小城。
那單位名義上是某部委下屬的工廠,實際上是很衰敗的一個單位,沒啥科技含量,大雁學的是分析化學,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事業受挫了,愛情也跟著受挫,她周圍很難找到年齡相當條件相當的對象,湊合找了一個,生了娃,五年后便離了婚。
老太君對大雁總是冷嘲熱諷
我有時候很惶惑,不知道老太君的話是精辟還是偏見。比如大雁吧,實在是非常能干,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有自己的小家時,她把家里打理得非常舒適,很能“把”家,以至于她的女兒看見好東西都想搬回去,三歲時她拍著姥姥家的新茶幾說:“這個很好看,搬我家去吧。”我們全笑疼了肚子。
可是一心操持小家的她,一絲線頭都要歸整齊、一毛錢都要用妥當的她,在發現丈夫有了花花事之后,竟然一怒之下就自己凈身出戶了。當然,還帶了女兒。
她們回了娘家,一住就是十年。這期間,大雁的事業幾經周折,總的說來是以女兒為主,再合適的發展機會,只要是妨礙了女兒的成長,她 都可以舍棄。然而哪一份事業不要求全情投入呢?有的需要經常出差,有的需要經常加班,有的收入很不穩定 ……大雁能干歸能干,她當過幾次廠長,出過國,可是每一個職位做到關鍵時候,只要與她女兒的成長發生沖突,她都忍痛割愛,最 終人到中年一事無成。
還好,她遇到了現在的姐夫。姐夫是某個領 域的專家,對她也極好,大雁自嘲說:“我前半生的成就,就是養了個好女兒,嫁了個好老公。 ”
按說中年有了這樣的歸宿,老太君應該母心大慰了吧? NO!說起來她并沒反對過大雁的任何抉擇,她的態度總是用冷嘲熱諷的方式表達出來。比如大雁要孝敬她接她過去住住,她不去,說住女婿的房子不踏實,花女婿的錢不氣勢。
大雁的老公賺錢多,對她也好,大雁買了很多新衣服。回娘家的時候她打扮得光鮮靚麗,見了姐妹們忍不住炫耀,老太君不客氣地貶損她:“自己又不會賺錢,又不上班,穿那么貴的衣服干什么。 ”
這還是好聽的,殺傷力更強的多的是。比如大雁研究烘焙頗有成就,伊說:“一個名牌大學的尖子生,在家研究烤面包,國家花錢培養人才呢結果培養了個廚師,冤枉不冤枉。 ”
中學同學聚會,大雁開著私家車前往,老太君哂笑說:“哎喲,開這么好的車,還穿著名牌,同學還以為你在哪里工作呢。”又說:“要是我就不好意思去,人家就算開個面館那也是自己的事業,你去比啥?”
大雁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勸老太君:“現在全職太太也是個職業呢,老婆花老公的錢都是時尚了,您別抱著舊觀念不放。您干嗎總掃大雁的興,傷人家的自尊啊。 ”“我也沒說啥啊,老太君呵呵笑:都是事實。 ”
老太君說手心手背都是肉
年近半百,大雁決定到無錫去闖天下,那邊的一個合資企業請她去管理。姐夫離不了她,苦苦哀求。可大雁去意已決,不為所動。
姐夫身體不大好,并且他收入頗豐,家里根本不需要多個賺錢的人,所以很不愿意老婆離家遠走。閨蜜提醒說:“中年危機的男人你不能冷落他,婚姻容易出問題。咱們到這個年紀了,事業不重要,家庭穩定才是根本。”大雁不聽,鐵了心地要走。
她在無錫工作很搏命,成績斐然,公司派她去德國考察,她開始學德語。那兩年她打了雞血似的到處跑,忽悠我們一干姐妹都用她公司的產品,并且還得義務幫她推銷。離開職場多年后,不知道她是怎樣適應的,反正她精力一直都很旺盛,盡管不年輕了,但應付新環境應該不是問題,我們從來沒覺得什么事情是她做不了的。
可是,或許是命里注定她事業線就是那么短,她在無錫做了兩年事業剛有起色,這邊女兒成了問題少女,成績下降不說,據說還有早戀的跡象。姐夫急切地要求她回來,把悄悄截獲的寫給女兒的郵件轉發給她,讓她沒法安心。
她屈服了,無奈歸無奈,她又一次選擇了放棄。
女兒是她的軟肋,追求事業成就是她的心結。姐夫體諒她的心情,在自己管轄的范圍內給了她一個項目,幫著做一些化學試驗,也算有職業了。可是這事沒替她掙回多少面子,老太君嘆著氣說:“那叫啥工作啊,你姐夫發給她工資,算是她的老板,呵呵。 ”
心強命不強,事業多阻礙,每每拼命折騰卻總在原地徘徊。相比之下,我們幾個妹妹沒考上什么好大學,卻悠悠地混到某個行業的資深或專家,就連沒考上大學的二姐如今也是注冊會計師,幫著上市公司審核賬目。老太君跟人聊天總喜歡說二姐,認為她最是做事靠譜,事業有成。
我也覺得老太太對大雁有偏見,別人眼里的長處在她眼里就未必。比如大雁生來精力旺盛,睡得少、吃得少卻勁頭十足,老太君卻說她是勞碌命窮命頭;幾個姐妹性格內向都不大愛說話,只有大雁開朗能說會道,老太君卻說她是個“半瘋”,說話沒準,她的話不能全信。姐夫身體一直不大好,大雁陪他看病逗他開心,堅強而樂觀,老太君說:“也就是她,不知道發愁,就知道傻樂呵。 ”
大雁的女兒性格隨娘,說話直爽。有一次跟姥姥抱怨說:“幾個閨女里你最不疼我媽。你不喜歡她。”老太君生氣了,不止一次跟我說:“你說大雁是不是說話沒譜?跟孩子說這種話。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不是一樣,有虧待誰了?”
沒錯,疼女兒的心都一樣。可贊賞不贊賞對方的行為方式,真的不一樣。言語之間對子女是贊賞還是貶損,怎么會一樣?可能老太君自己是個行事穩重、謹言慎行的人,觀念里只接受與她同樣個性的孩子,所以總看大雁不順眼。可是,贊賞與否,冷嘲也好熱諷也罷,每當大雁的生活出現危機,替她兜著底的,還是老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