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何以叫“衙推”？

【摘 要】唐宋史籍文獻中常見“衙推”（又做“牙推”）一詞，然而其含義略有差異。五代十國時期的“衙推”一詞除卻表示官吏名稱之外，還衍生出了醫生的含義。雖然宋人孫光憲所著《北夢瑣言》在第十八卷關于后唐莊宗的記載中有直接將醫生稱為“衙推”的記載，然而即使將這一材料作為“衙推”成為醫生別稱的濫觴，還是沒有充足的理由說明衙推為何會流行開來成為醫生的別稱。

【關鍵詞】衙推；醫生；唐代；墓志

唐宋史籍文獻中常見“衙推”（又做“牙推”）一詞，然而其含義略有差異。《舊唐書·鄭注傳》：“元和十三年，李愬為襄陽節度使，注往依之，愬得其藥力，固厚遇之，署為節度衙推。”據此，“衙推”之名于唐時已有。

然而在唐代，“衙推”是什么意思呢？據《新唐書·百官志四下》“外官”條所載：“諸軍各置使一人，五千人以上有副使一人，萬人以上有營田副使一人。軍皆有倉、兵、胄三曹參軍事。刺史領使，則置副使、推官、衙官、州衙推、軍衙推。”這里的所謂“衙推”，是唐代官名，指唐時節度使、觀察使、團練諸使的下屬官吏。衙推中的“衙”本作“牙”，乃是指“牙旗”，即官府公宅前建牙旗，后世稱之為衙門，故“牙推”又作“衙推”。

“衙推”作為官名，在唐代各類文獻典籍中多次出現。唐 韓愈 《祭鱷魚文》：“維年月日， 潮州刺史韓愈 ，使軍事衙推秦濟 ，以羊一、豬一投惡谿之潭水，以與鱷魚食而告之。”《新唐書·百官志四下》：“觀察使、副使、支使、判官、掌書記、推官、巡官、衙推、隨軍要籍，進奏官各一人。” 宋 洪邁 《容齋三筆·朱崖遷客》：“ 唐韋執誼自宰相貶崖州司戶，刺史命攝軍事衙推。”

五代十國時期，衙推作為官吏名稱依舊沿用，《江州錄事參軍王崇昭可江西觀察衙推制》關于五代十國時期藩鎮觀察衙推的職掌是這樣介紹的：“敕：某官王崇昭。西南大藩，庶政繁會。獄訟之理，欽恤是先。重輕一隳，手足無措。必得朝士，以典掌之。而聞崇昭，可當斯任。往蒞乃職，無忘益恭。”從此處記載中，可見觀察衙推參與管理本鎮的獄訟之事。

可是五代十國時期的“衙推”一詞除卻官吏名稱的含義之外，還衍生出了其他的含義。據宋人孫光憲所著《北夢瑣言》所記，“莊宗好俳優，宮中暇日，自負蓍囊藥篋，令繼岌破帽相隨，似后父劉叟以醫卜為業也。后方晝眠， 岌造臥內，自稱劉衙推訪女。后大恚，笞繼岌。”這一段材料講述了后唐莊宗劉皇后少時因戰亂與家人失散，多年后父親來尋，劉氏因其父是一個閭閻醫人，身份寒微而不肯相認，于是莊宗自負蓍囊藥篋，令人稱劉衙推訪女的故事。根據這一記載可知五代十國時期“衙推”一詞已有醫生的含義。

雖然宋人孫光憲所著《北夢瑣言》在第十八卷關于后唐莊宗的記載中有直接將醫生稱為“衙推”的記載，然而即使將這一材料作為“衙推”成為醫生別稱的濫觴，還是沒有充足的理由說明衙推為何會流行開來成為醫生的別稱。

其實在此處，劉皇后大恚以致笞繼岌的原因不僅僅是由于自己不愿提及的父親被人扮演戲耍自己，更是由于自己以醫卜為生的父親被稱作“衙推”。在這里探討衙推二字，還需要提及一個唐代大臣——鄭注。鄭注是唐后期的大臣，本姓魚，冒為鄭，時號“魚鄭”，人稱“水族”。他出身貧寒，相貌丑陋，不能遠視，任官以前，靠醫術維生，飄蕩于江湖。唐憲宗元和十三年（818）年，鄭注否極泰來，直上青云，起初為襄陽節度使李愬的“衙推”，后來憑借一身醫術，受寵于唐文宗，為官期間，他為所欲為，賣官射利，貪贓違法，賄賂公行，從不避人耳目，為后世人所不齒。在此處劉皇后的父親同樣以醫卜為業，將其稱為“衙推”，實則暗含譏諷之意。就此考證，衙推作為醫生的意義極有可能以唐代后期的鄭注為萌芽。

然而，追溯其源頭，“衙推”一詞同醫者產生直接聯系并廣泛流行開來應當與唐末五代方鎮醫學世家何氏有著極為重要的關系。

唐末五代，群雄并起，藩鎮割據不斷，在某些藩鎮中藩出現了作為幕府僚佐身份的醫官群體，并呈現出家族世代醫術傳習的特色。何氏家族便是這個時期活躍于夏州的一個醫學世家。對于何氏家族的研究，史料一直較為匱乏，主要的依據史料便是幾方陜西省靖邊縣所出土的何氏墓志。其中最為主要的便是《后晉夏銀綏宥等州觀察支使何德璘墓志》以及《大宋攝夏州觀察支使何公墓志銘》。

首先，據《后晉夏銀綏宥等州觀察支使何德璘墓志》記載，“公父賢母德，稟和氣而生公，性實溫恭，心能穩密，出身入仕，歷職授官，咸以器材，皆從勤效。梁開平二載，先太尉以公世紹勛風，少年可畏，誤以前途，始補衙前虞候，繼職軍門。后唐同光三年，故虢王在位，以公繼之家伐，習以方書，藥有□全，功傳百中，特署州衙推。天成四年，先王改署觀察衙推，尋奏授右監門衛長史□職。清泰元年，今府主紹位，以公□贍三醫，恭勤兩政，遷署節度衙推兼銀州長史。”這段材料詳細的介紹了墓主人何德璘的仕途經歷，后唐同光三年（925 年）， 何德璘由于他的高超醫術被特署為“州衙推”。 這里的“州衙推”是夏州州院文職僚佐，為“當州榮職”。隨后，何德璘于后唐明宗天成四年（929 年）， 為“觀察衙推”。“觀察衙推”是唐五代觀察使府文職僚佐之一，主要參與管理本鎮的獄訟之事。后唐清泰元年（934 年），何德璘再次晉升，被任命為“節度衙推兼銀州長史”，“節度衙推”是藩鎮節度使幕府文職僚佐。

關于墓主何德璘的從政業績以及為官德行，墓志是這樣記載的，“公職列賓階，位親籌幄。沉機妙畫，皆成有國之規；忠論誠言，□□全家之道。其或民有迫切，公不隱藏。凡藥石以上聞，必春膏之普及。由是連朝繼夕，承密論于從容；贊理傾心，益群情之嘆伏。”

雖然作為其后人所寫的墓志，難免有夸張溢美之詞，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出何德璘在職期間兢兢業業，堅持忠論誠言，并且關心百姓疾苦，經常憑借家傳醫術將自己配置的藥物贈與百姓，因此深得百姓愛戴。

由此可見，這位出身于醫學世家的何德璘因醫術高超，仕宦之途可謂平步青云，而且歷任官職多為衙推，因其醫術他又深得百姓愛戴。因此極有可能自此“衙推”之意發生變化，轉而逐漸成為了對于醫者的一種敬稱。

巧合的是從志文來看，何德璘有子二人。長子何紹文繼承家傳醫術，普惠于世。為定難軍節度使信用，擔任“觀察兼綏州長史”。也就是說何氏家族何德璘、何紹文皆曾因醫術高超而擔任衙推之職。據此可以推斷，“衙推”一詞在后晉時期是對何氏家族這個醫學世家中的醫者的敬稱，而后逐漸傳播開來，成為普遍對醫者的敬稱。

此外，就“衙推”一詞作為醫生的別稱的傳播范圍來看，將何氏家族作為”衙推“之稱的普遍傳播的源頭也是合理的。宋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二“陳亞詩云：‘陳亞今年新及第，滿城人賀李衙推。’李乃亞之舅，為醫者也……北方人市醫皆稱衙推。”也就是說將醫生成為衙推始于北方，而何氏家族的醫者活躍之地正是在北方。

通過上述考釋，可以看出無論在興起時間還是在傳播地域上，將何氏家族的醫者（尤其是何德璘父子二人）作為“衙推”正式成為醫生別稱且普遍流行開來的源頭是合理的。

綜上，衙推一詞有醫生的含義萌芽于唐代后期鄭注以醫術而受命為衙推；作為書面記載正式出現是在《北夢瑣言》在第十八卷所記載的后唐莊宗扮劉父訪女的典故；而正式成為醫生別稱且普遍流行開來的源頭是何氏家族的醫者以醫術高超而屢任衙推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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