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根據我國現行刑法第388條的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本人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請托人財物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的,以受賄論處。”該條之規定在理論上通常被稱之為斡旋受賄犯罪。關于斡旋受賄犯罪在理論界和司法實踐中一直存在幾個爭議問題,歸納如下:首先,斡旋受賄犯罪的主體應當僅限于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還是包擴其近親屬及與該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和近親屬等是否也應歸納入斡旋受賄犯罪體系中來;其次,如何界定本人職權或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最后,謀取不正當利益如何認定等問題。針對上述問題,本文試圖通過一個案例,從刑法理論、司法實踐等角度對斡旋受賄犯罪上述一系列問題進行分析研究,以期能夠在司法實踐中更好的完善斡旋受賄之刑法規定和相關司法解釋,達到打擊腐敗、完善立法、維護社會秩序之功效。
關鍵詞:斡旋受賄;便利條件;謀利
斡旋受賄罪是刑法第三百八十八條,處于刑法分則的第八章貪污賄賂罪,故該罪主體是特殊主體,只有刑法第93條規定的國家工作人員才能構成斡旋受賄的主體,包括四種人員:①國家機關中從事公務的人員;②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中從事公務的人員;③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委派到非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從事公務的人員;④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當今我國乃至世界各國都在積極有效采取一系列措施懲治腐敗賄賂,提倡有腐必反、有貪必肅、刮骨療毒。根據《廣雅·釋詁四》中的解釋,斡,轉也。斡旋意即調解周旋。斡旋受賄即并非利用自己本人的職權和地位,而是利用自身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調節周旋,利用其它國家工作人員達到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目的。由于斡旋受賄罪具備更加復雜、隱蔽的特點,因此更應該通過法律的強制手段,予以嚴厲打擊。
一、案例簡介及爭議焦點問題
(一)、案情概述
2012年3月,張江(化名)從某市市南區財政局局長調任至市北區公安局局長。同年4月,市南區財政局工作人員李明(化名)找到張江,希望張江在其競爭辦公室主任過程中提供幫助,張江開始以自己調離市南區財政局表示幫不上忙,李明稱“您在財政局干了這么多年,即便離開了,您的地位和影響力還在,只要您能幫我說句話,局里絕對會慎重考慮您的意見”。張江答應后,李明送給張江一張以自己名字開戶的內存5萬元現金的銀行卡,張江接受。后張江找到時任市南區財政局副局長的李某,要求其在研究辦公室主任人選時多照顧李明,4月底,市南區財政局局長辦公會研究辦公室主任人選時,李強推薦了李明,但辦公會最終決議張曉任辦公室主任,李明知道自己落選后,認為張江并未給自己幫忙,遂在張江不知情的情況下將所送銀行卡掛失并將5萬元現金取出。關于本案,控方的觀點認為張江的行為構成斡旋受賄罪,而辯方則認為張江的行為不構成斡旋受賄罪。
(二)、案件爭議焦點
1.關于斡旋受賄職權要件的爭議
即應如何理解刑法分則斡旋受賄要件中行為人“利用本人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的規定。對于張江的行為是否符合這一職權要件,控方認為:雖然張江接受請托時已經由某市市南區財政局調任至市北區公安局,但公安局屬于我國武裝性質的國家治安行政機關,具備治安保衛、警衛、消防等重要職能,是我國司法組織體系的一個重要部分,與其他職能部門之間也存在交叉配合關系,因此即便離開原單位,其作為市北區公安局仍然可以利用現有職位便利,請托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謀利的職能便利。而辯方則認為,李明之所以對張江提出請托,正是看中其之前的工作身份與經歷,利用的是其曾擔任市南區財政局局長的私人關系和背景。且市南區和市北區分屬不同的行政區劃,二者之間不存在影響、交叉關系,不屬于《刑法》第388條規定的“利用本人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不構成該罪。
2.關于斡旋受賄謀利要件的爭議
即應如何理解刑法分則斡旋受賄要件中行為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規定。對于張江是否為李明謀取了不正當利益,李明請求在競選主任時幫忙又是否屬于不正當利益,控方認為對于李明競選主任時張江并不能通過其職務上的便利條件而直接辦到,因此張江受李明請托讓李強幫忙,并且李強在競選主任過程中也確實提名了李明其行為屬于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并且,不論李明是否實質上符合競選主任條件,可以競選并不等于必須競選成功,,可得利益不等于應得利益,而李強為李明謀取的程序上違法所獲得的利益當然屬于不正當利益。本案控方則辯稱:本案競選主任的決定權并不在李強或者其他個人,而是由財政局局長辦公會研究決定,李強具備提名資格,其提名李明并不違反法定程序,事實上李明也并沒有當選,也沒有損害他人既得利益,綜上不能認定張江的行為是為李明謀取不正當利益。
此外,關于張江在本案中是否實際取得財物也存在爭議,控方認為李明已經將5萬元銀行卡交給張江,財物已經實際取得,受賄體系行為已全部實行完畢,但辯方認為,該卡的戶名仍為李明,張江僅僅為5萬元的現金的保管方,銀行卡也僅作為銀行儲蓄憑證,實際并沒有發生所有權轉移,因此并沒有實際收受他人財物。關于該爭議,筆者傾向于第二種觀點,上述財物僅僅是轉移儲蓄憑證的行為,李明可以隨時以戶主的名義掛失或提現,張江并未實際控制該財物,不屬于既得財產。該爭議探討在下文斡旋受賄的構成要件中不再詳細贅述。
二、關于斡旋受賄主體的認定問題
(一)、行為人近親屬和與其關系密切的人及離職人員能否構成本罪的認定
雖然我國《刑法修正案(七)》第13條在我國《刑法》第388條補充了將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近親屬或者與該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或者其近親屬以及其他與其關系密切的人作為“利用影響力受賄罪”的主體,《刑法》將這些非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作為主體規定在此,似乎是否定了斡旋受賄犯罪將犯罪主體僅限于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的觀點。但筆者認為,“利用影響力受賄罪”之所以增加這些非國家工作人員作為犯罪主體明確,是有其他原因的。在該修正案出臺之前,司法實踐中和法律學界遇到非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親屬朋友身份、地位等影響力,通過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職權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或者收受他人財物時,由于沒有法律條款的具體規定,即便這些行為具有較大社會危害性,依法應當受到懲處,也常常缺乏法律依據。因此有必要在受賄犯罪中涵蓋至這些非國家工作人員,以利于解決實際問題、消除分歧。但是這并不表示應當擴大解釋在斡旋受賄中也包括這些人員,從刑法體系上看,二者具備不同的表現形式,分屬“斡旋受賄罪”與“利用影響力受賄罪”的犯罪構成,雖將后者作為刑法388條之一,但這并不代表可以將利用影響力受賄罪主體涵蓋在388條斡旋受賄之中,并且利用影響力受賄罪強調的是利用國家工作人員本人的職位和便利,并沒有規定可以利用本人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謀取利益。綜上斡旋受賄犯罪的主體應限于國家工作人員,不應作擴大解釋。
(二)、利用權力形成的便利條件的認定
斡旋受賄行為人利用權力形成的便利條件必須是指行為人的權利對委托的其他國家工作人員具有影響力。《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中所稱的影響力主要包括兩方面:其一是國家機關工作基于自身職務產生的權力性影響,其二是基于行為人與被斡旋人之間的感情、地緣等非權力性影響。筆者認為,單純基于血緣或者感情因素等私人關系而產生的影響,被斡旋人是出于對行為人的親友、地緣等與職務無任何關聯的私人關系,并沒有利用行為人職務行為產生的便利,即不符合受賄權錢交易的本質特征,那么行為人的行為就不符合斡旋受賄的犯罪構成,不夠成斡旋受賄罪。但是作為權力性影響,首先,行為人與被斡旋人之間不能存在制約關系,無論是橫向制約還是縱向制約,利用職務上的制約關系為他人謀利屬于直接受賄,而非斡旋受賄。如果將職務上的制約關系納入斡旋受賄的范圍中來,由于斡旋受賄犯罪構成的條件嚴于一般受賄犯罪,例如斡旋受賄犯罪規定行為人謀取的必須是不正當利益,而對于不正當利益的標準和界定在司法實踐中往往很難明確界定,那么領導一旦利用其領導職務大肆斂財,就很難認定了,這也違反了立法者的本意。其次,行為人能夠利用自己職權對被斡旋人產生一定影響,這種影響是行為人基于自身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造就的,如果被斡旋人能夠利用自身職權滿足行為人要求,則在某個特定條件下,行為人能夠利用自身職權使其受益,反之,行為人也很可能運用職務影響使被斡旋人利益受損。綜上,筆者認為,行為人基于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對被斡旋人產生的影響是有限度的,其上限是弱于制約的程度,下限是強于一般社會私人關系的影響。
三、關于謀取不正當問題的認定
刑法規定斡旋受賄以謀取“不正當利益”為構成要件,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如何正確理解和界定“不正當利益”的是處理這類案件的關鍵。“不正當利益”應當包括非法利益和其他不應當得到的利益。非法利益是指違反我國法律、法規等取得的利益,這種利益是為我國法律、政策所明令禁止的,通過非法手段取得的利益不僅表現為取得利益的手段是不合法的,同時還表現為利益本身的非法性;其他不應當得到的利益是指利益本身雖然是合法的,但是取得利益的手段同樣是不正當的,是通過合法手段侵害他人同等條件下獲取利益的權利,同樣是不正當的利益。但在司法實踐中對于后者的界定往往比較模糊,在實踐中,“不應當得到的利益”又包括實質上不應得到的利益和程序上不應當得到的利益。實質上不應得到的利益主要是指,該利益已經確定為他人所得,但是行為人通過不正當手段強制性掠奪,損害了他人的既定利益。如通過正規招投標程序已經確定將工程發包給甲工程隊,但是乙通過行賄,最后取得工程承包權,這就侵犯了甲工程隊本應當取得的工程利益,這種不正當性的表現主要為掠奪他人的既定利益。程序上的不正當利益是指,雖然利益歸屬暫不確定,但是行為人卻通過行使不正當手段得到了該利益,行使該不正當手段的方式通常表現為舞弊。例如在競選某一職位時,甲通過行賄得到了試題答案,最終競選成功。甲雖然沒有直接侵害他人的既得利益,但其取得利益的程序是不正當的,侵害的是利益程序上的公正性。綜上,假設行為人是通過正當的手段為請托人謀取利益,而又沒有侵害他人的既得利益,通常就應當認為該利益是正當的,就不應當認定為斡旋受賄犯罪。
此外,行為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手段應當對請托人利益的取得起到實質性的決定作用,通常的表現如上所述為“掠奪”和“舞弊”。如果請托人謀取利益是憑借自身的條件和實力,而非利用被斡旋人的職權行為,那么行為人的行為就不應當被界定為謀取的是不正當利益。例如,甲通過行賄,讓教育局李某幫忙查詢其兒子在報考大校的成績排名,最終甲某兒子因成績優秀被該大學錄取。雖然李某違規查分,但其行為對于甲某兒子的錄取之間并沒有決定作用,并不影響甲某兒子被錄取的正當性,因此屬于正當利益。綜上,除了獲得利益采取“掠奪”和“舞弊”的非法手段以外,行為人為他人謀取利益的不正當手段對行賄人取得利益起到決定性作用,也是界定不正當利益的一個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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