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燮陽 激情揮出一片艷陽天

李菡丹

4月11日，第四屆“中國交響樂之春”盛大開幕。在這個姹紫嫣紅的春天里，12位中外優(yōu)秀指揮家集結(jié)12支交響樂團，涌動藝術(shù)的暖流，把握律動的脈搏，奏響“中國交響最強音”。而在這座星光璀璨的指揮臺上，有一位已經(jīng)年逾七旬、有著“中國第一棒”美譽的指揮家，他就是中國國家交響樂團特邀指揮、上海交響樂團名譽音樂總監(jiān)陳燮陽。

在新中國交響樂史上，陳燮陽是一個顯赫的名字，他劃下的刻度，至今無人能及，就彷佛他的名字，“燮”字從火而燃燒，“陽”字有光芒萬丈。

“中國交響樂的起步還是比較早的，尤其是1949年以后，中央樂團（現(xiàn)為中國國家交響樂團）成立，各地的樂團也相繼成立，但我覺得目前仍然存在發(fā)展不平衡的問題。這次‘中國交響樂之春，我和中國國家交響樂團合作的音樂會，上半場將演出中國作品，下半場的外國作品是比較通俗的，但能體現(xiàn)樂團的水平。我覺得，國內(nèi)交響樂團演奏中國作品還很不夠。‘中國交響樂之春讓各地的樂團來到北京，支持中國交響樂的發(fā)展，值得鼓勵。”在茶花怒放的時節(jié)，記者在上海專訪到陳燮陽，聽他講述75年的音樂人生。

14歲學鋼琴

指揮臺上體驗滿足感

走進位于上海市湖南路105號的上海交響樂團，深深的庭院里，高大的香樟樹在陽光下述說著中國交響樂的歷史，耳邊飄蕩著悠揚的管弦樂練習聲。在會議室內(nèi)，記者與陳燮陽面對面，樂壇上的他像一團火，雄獅般的長發(fā)激情飛揚，長臂揮舞如癡如醉，而此時的他更像一池水，鏡片后面微笑的雙眼真誠溫暖，吐字快速簡潔。“你聽，隔壁正在演奏的管弦樂曲，多好聽，聲音有歐洲傳統(tǒng)，這跟樂團的歷史有關(guān)，是一代代傳承下來的。當然，與歐美比，我們還有一定的差距。”

在陳燮陽的藝術(shù)生涯中，擁有無數(shù)中國指揮家中的“第一”：登臺維也納金色大廳指揮中國民族音樂的第一人、身兼北京上海兩大樂團音樂總監(jiān)的第一人、錄制貝多芬交響曲全集的第一人、錄制的作品獲得奧斯卡最佳電影音樂大獎的第一人、在世界三大男高音紫禁城音樂會上成為登臺指揮的第一人……可以說，陳燮陽的音樂人生正是中國交響樂一個時代的縮影。

“搞藝術(shù)，天賦最重要，其次是勤奮，再次是機遇。指揮，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一種表演藝術(shù)。作為一名指揮，至少要會一樣樂器，還得是半個作曲家，再有一雙靈敏的耳朵。我的耳朵就特別好，反應(yīng)快。”

陳燮陽1939年出生在江蘇武進，家庭給了他異于常人的音樂稟賦，父親陳蝶衣是中國最早的流行音樂曲作家和詞作家，《鳳凰于飛》《南屏晚鐘》《情人的眼淚》等膾炙人口的歌曲均出自他手，母親朱銘慶亦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在1930年代曾同當時上海的四大才女一起舉辦過畫展，也是一位戲曲愛好者，尤喜昆曲、京劇。“我在童年里最大的快樂，就是聽母親哼唱《梅龍鎮(zhèn)》《甘露寺》等段子。”

然而，這對才子佳人在封建社會下包辦的婚姻并不美滿。在他12歲那年，年僅39歲的母親去世。一年后，父親拋下陳燮陽姐弟倆，遠走香港，此后30年音訊全無。陳燮陽不得不在武進鄉(xiāng)下隨祖父祖母生活。

1953年，比陳燮陽年長6歲的姐姐在南京軍區(qū)前線歌舞團任歌唱演員。這年夏天，姐姐從報紙上看到一則中央音樂學院華東分院附屬中學（現(xiàn)為上海音樂學院附中）的招生信息，其中“學校提供學費和助學金”的字眼讓姐姐心生希望，趕緊寫信要陳燮陽來南京，再陪他去上海報名考試。

當時的招生簡章載明招生對象為小學畢業(yè)生，而陳燮陽已經(jīng)讀初二，條件不符。再三懇求后，校方最終同意破格面試。陳燮陽非常珍惜這張來之不易的“入場券”。在二胡演奏《二狼山》等面試環(huán)節(jié)中，他憑良好樂感和不俗潛質(zhì)征服了考官，一致同意發(fā)給陳燮陽一張編號為“特1號”的準考證。陳燮陽又去參加文化課考試，最后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實現(xiàn)了第一個人生轉(zhuǎn)折。

入學后，陳燮陽起初學的是鋼琴。“我那時已經(jīng)14歲，接觸鋼琴比較晚，但我接受起來特別快。我在上海是沒有家的，就住在學校，所以我的禮拜天基本都在聽唱片、練鋼琴。”沒出一年，陳燮陽彈鋼琴的水平已經(jīng)躍居全班之上，作曲才能也有顯露。他創(chuàng)作的《山區(qū)的公路通車了》等曲目，在當時很是流行。

陳燮陽首次以指揮的身份登臺，也是在音樂學院附中時。當時他編寫了一組交響樂，交給同學組成的樂隊演奏，自己擔任樂隊指揮。第一次背對觀眾、用指揮棒引領(lǐng)樂隊的經(jīng)歷，讓陳燮陽體驗到巨大的滿足感。他回憶說：“當時感覺很興奮，整個人非常投入，那是我坐在樂隊里演出時感覺不到的一種緊張又完全隨性的激情。謝幕的時候，當我轉(zhuǎn)過身去再一次面對觀眾時，如潮的掌聲是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給予的滿足感。”

16年磨一曲

“丑小鴨”終變“白天鵝”

在音樂學院附中畢業(yè)之際，陳燮陽得到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和指揮系的青睞。經(jīng)開會討論，兩個系“搶人”的結(jié)果以指揮系的勝利告終。陳燮陽笑言：“否則，我是可以成為一名作曲家的。”

1960年，陳燮陽進入上海音樂學院指揮系攻讀本科學位，師從我國指揮界“元老級指揮大師”黃曉同，他的指揮家夢想從這里放飛。

而陳燮陽真正邁上職業(yè)指揮的道路，竟是因為一次“意外”。在一次音樂會上，應(yīng)邀執(zhí)棒的黃曉同突然病倒，黃曉同力薦當時還是在校學生的陳燮陽給專業(yè)樂團“救場”。陳燮陽不負眾望、一“救”成名。

多年后，黃曉同向陳燮陽點破這次“救場”的秘密：“其實我沒有病得那么重，當時的念頭就是，不如順水推舟，把你趕上舞臺，看看你在沒有準備的救場中能否經(jīng)受住考驗。”帶著老師的期望，陳燮陽開始以激情四溢的指揮風格獲得越來越多的關(guān)注和認可。

1966年的春天，平靜中孕育著不安。那一年，陳燮陽以優(yōu)異成績從上海音樂學院畢業(yè)，進入上海芭蕾舞團任管弦樂隊常任指揮。在這里，陳燮陽將芭蕾舞劇《白毛女》足足指揮了16年，該劇為陳燮陽贏得了全國性聲譽，也使他在“文革”期間得以繼續(xù)從事藝術(shù)工作而不至于荒疏，在那個壓抑的年代，他的指揮也未受到非議和誤解，也是在這一時期，他激情四溢的指揮風格成型，并結(jié)識了身為京劇演員的妻子王健英。endprint

盡管陳燮陽在十年浩劫中常處于“十年磨一曲”的狀態(tài)，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心靈深處那片更寬廣的天空。業(yè)余時間，他廢寢忘食地研讀西方交響樂的總譜，閉門鎖窗獨自聆賞美妙的音樂。正因為如此，“千鈞霹靂開新宇”后，陳燮陽的指揮棒才得以向更廣闊的領(lǐng)域伸展，“沒有這段經(jīng)歷，不可能練就對舞蹈音樂的節(jié)奏感的把握，也不可能體會到那種奔放的激情。《白毛女》是我指揮生涯中最厚重的一塊奠基石。”

1980年代，中國交響樂進入一個充滿生機，相對發(fā)展較快的階段，而陳燮陽無疑是眾多青年指揮中最受人矚目的一個。扎實的基礎(chǔ)、鮮明的性格和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追求，為他迎來了又一次機遇。

1981年9月，已經(jīng)42歲的陳燮陽赴美學習，師從耶魯大學奧托·穆勒進修指揮課程，指揮多個美國樂團演出。在指揮紐約現(xiàn)代管弦樂團的一次演出中，陳燮陽以一曲中國芭蕾舞曲《魂》驚艷全場。

在美國這一年多的考察、學習、演出，使陳燮陽從芭蕾舞團管弦樂隊指揮這只“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成為一名具有世界先進眼光、中國一流水準優(yōu)秀交響樂職業(yè)指揮，是他走向世界樂壇成功的第一步。

24年“陳燮陽時代”

將中國交響樂帶上國際舞臺

1982年回國后，陳燮陽很快被授命為上海交響樂團和中央樂團的常任指揮，穿梭演出于京滬兩地。身兼兩職的他也開了我國音樂界前所未有的一大先例，在這個先例的背后，有一場驚動中央高層的京滬兩地人才“爭奪戰(zhàn)”。

新中國音樂奠基人、中國國家交響樂團的締造者之一李凌曾回憶這段歷史時說：“可是在中央樂團8個月才指揮一場，上海又沒人，陳（燮陽）就又回去了。”

陳燮陽回到上海，讓北京方面惋惜不已，而上海的領(lǐng)導(dǎo)給了陳燮陽雙倍的鼓勵和支持。1984年12月，陳燮陽出任上海交響樂團團長。大幕已經(jīng)拉開，他面對的是中國指揮家從未感受到的溫暖的春天，長達24年的“陳燮陽時代”正式啟幕。

上海交響樂團是中國乃至亞洲最古老的交響樂團之一，陳燮陽接手之時，正是該團亟待復(fù)興之際。在美國學習考察后的陳燮陽已經(jīng)熟悉現(xiàn)代樂團的管理經(jīng)驗，自上任后，先后操刀實施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措施，其力推的音樂總監(jiān)制、聘請外援、演奏員合同制、成立交響樂愛好者協(xié)會、發(fā)展交響樂事業(yè)基金會、推廣中國的作曲家作品等，在新中國音樂史上皆為創(chuàng)舉。

1986年年底，上海交響樂團實行音樂總監(jiān)制，陳燮陽擔當首任總監(jiān)，成為新中國文化發(fā)展史上第一位文藝院團的總監(jiān)。陳燮陽表示，音樂總監(jiān)主要負責藝術(shù)，他沒有更多的精力來管行政，行政應(yīng)該是經(jīng)理部門的事情，這樣分工就很明確，總經(jīng)理負責籌錢、發(fā)工資、定合同等行政事務(wù)，音樂總監(jiān)負責音樂家的聘用、音樂季的策劃以及擔任指揮任務(wù)等。

2004年6月，為慶祝上海交響樂團建團125周年，陳燮陽指揮上海交響樂團在柏林愛樂大廳舉行慶典音樂會，登上了國際舞臺，并收獲巨大成功。“我們在柏林愛樂大廳演出的前一天是柏林愛樂的音樂會，演出的后一天是維也納愛樂的音樂會，世界兩大名團將我們夾在了中間，這樣的安排讓我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我們演出的效果非常好，我返場了5次，德國觀眾的熱情到了沸點，讓我非常感動。德國主辦方說：這種盛況，只有柏林愛樂、紐約愛樂的演出時出現(xiàn)過，除此之外，就是你們了！”

能夠在世界古典音樂中心的柏林打響上海交響樂團的名氣，讓陳燮陽很是自豪。在他看來，對指揮而言，其真正的本事，就是站在指揮臺上把樂隊訓(xùn)練成一支高水平的樂隊。

75歲不言退

誓把中國交響樂推向世界

幾十年來，陳燮陽的指揮涉及面很廣：民樂、交響樂、歌劇、芭蕾舞、合唱等，與其合作過的作曲家、音樂家名單，更是中國當代交響史的縮寫。中國第一代指揮大師李德倫曾有感于他指揮中顯現(xiàn)出來的獨特氣質(zhì)與氣勢，給予了很高評價：“他是我國當代最有才華的指揮家之一。”

“別的我也不會，我只會音樂。” 陳燮陽說，音樂之于他，既是職業(yè)，又是愛好，音樂讓他獲得了此生的實現(xiàn)感，“我要用畢生精力把中國交響樂推向世界。”而在這個中國夢里有兩個音符，一個是中國交響樂，一個是中國民樂。

1998年春節(jié)，陳燮陽指揮下的中央民族樂團在奧地利實現(xiàn)了“破冰之旅”，首次將二胡、琵琶、嗩吶、古箏、笛子等中國民族樂器介紹給歐洲觀眾，拉開了維也納金色大廳“中國春節(jié)民族音樂會”的序幕。

“西樂中奏”也是陳燮陽擅長的一種創(chuàng)新方式。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新年音樂會返場的必演曲目是《拉德茨基進行曲》，陳燮陽琢磨著要給這個老節(jié)目加點中國味道，“中國民樂與外國音樂的‘味道差別很大，輕、響、快、慢節(jié)奏不同，傳統(tǒng)民樂的獨特韻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把京劇里的鑼、鈸等打擊樂器加入到了交響樂里，讓《拉德茨基》帶上了濃濃的京韻。“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陳燮陽以對中國民族音樂的熱愛，將中國特有的民樂送上了世界之巔。“其實，外國觀眾并不熟悉我們的民族音樂，但他們的音樂素養(yǎng)很好，覺得這樣的變化非常新穎，所以反響非常好。”

近兩年，陳燮陽的思路愈加開闊，不拘一格，甚至將周杰倫的流行歌曲《菊花臺》也改編成民樂作品，由民族管弦樂隊演奏，收效甚好。

談起目前我國交響樂發(fā)展的屏障，陳燮陽認為，一是經(jīng)費有限，二是人才難得。“在經(jīng)費方面，舉例說，香港交響樂團每年一億港幣還不夠，因為他們工資高。上海交響樂團一年預(yù)算800萬元，另有其它項目的收入，一共有1000多萬元。團員工資的60%是國家發(fā)的，其它自行解決。在我國一個大樂團，一年需要2000多萬元才能維持下來。說實話，這點經(jīng)費，能堅持到今天，并保持這個水平，很不容易。而現(xiàn)在從事音樂的年輕人，受到外界太多的誘惑和干擾，很難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地搞藝術(shù)、搞創(chuàng)作，人才難得。”

今年已經(jīng)75歲的陳燮陽回望自己的大半生，一切都與音樂有關(guān)，站到指揮臺上，背對著觀眾的時刻，是他最沉醉最快樂的時刻。“很多指揮家都是指揮到死的，除非業(yè)務(wù)或身體原因不行。”對于音樂，對于指揮，陳燮陽始終葆有生命的純真，站在指揮臺上的他凝重而堅毅，他在一次又一次刷新個人藝術(shù)生涯中，也在刷新中國音樂史的紀錄。

責任編輯 王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