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瓶”流浪記

文/韋貴蓮

“寶瓶”流浪記

文/韋貴蓮

兩個塑料瓶，一文不值，還是價值連城？有人認為這東西值1塊4毛錢，也有人認為堪比黃金，而本文的主人公尹順隨手將其丟掉，卻換來了10年有期徒刑。

“買櫝還珠”的快遞員

上海市嘉定區的一處近郊，中年人李先孝和他的一雙兒女就落腳在這里。老李一家生存的經濟來源是撿破爛。正在讀小學的女兒李影，很是適應這種家庭環境，有時候，還順便在路邊撿來一些稍有價值的物品。2013年6月的一天，她從路邊撿回來兩個塑料瓶，隨手丟進院子里的廢品堆里。

不過，作為一個資深從業者，老李還是比較擅長利用廢品的價值。兩個瓶子掂起來分量不輕，于是，他就把整個紙盒連帶瓶子，丟進廢報紙和紙板箱堆里，增加重量，然后拉到廢品站去賣掉，老李最終獲利1塊4毛錢。這兩個瓶子到了廢品收購站以后，則是被隨手丟到角落里，以至于后來出動警力，為尋找這兩個瓶子大動干戈的時候，還真費了不少工夫。

這個瓶子和里面裝的東西真的就值1塊4毛錢嗎？答案是否定的。當這兩個瓶子還躺在老李家院子里的時候，瓶子的主人上海久岳化工有限公司銷售工程師羅鵬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如果這個貨找不到了，要重新發一批貨，丟失的貨物就要自己來承擔，重新發一批貨又是10多萬塊錢。”

兩個瓶子10多萬塊錢？聽羅鵬說，瓶子里裝的是他們的化工產品，叫做氯化鈀，是一種貴重金屬化合物，約185塊錢人民幣一克。它的價格已經接近黃金的一半，因此金屬鈀也常被叫做“鈀金”。

警方介入調查后發現，羅鵬是通過浦東一家快遞公司發的貨，貨物定時送往青浦區的中通快遞總公司。快遞公司的監控顯示，在包裹分發間，一郵件從旁邊滾過來，這時，有一個快遞員用腳踢了它一下，把這個包裹拿起來放到自己的貨箱里，這個快遞員就是尹順。

警察很快就找到他，并在他家里發現了一些本不屬于他的東西。

尹順說：“到了派出所，民警問我偷過什么東西？我說拿過電飯鍋、電線，還有15塊錢的小電子產品。沒想到他們拿出圖片，說找的不是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根本就不值錢，而是兩瓶氯化鈀。”

這時候，尹順才想起來，自己在偷盜的快遞物品中，曾經看到過兩個白色的瓶子，因為根本不知道那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于是隨手丟下了車。

刑法第264條關于盜竊罪的規定，數額特別巨大就應該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相關司法解釋規定，數額達到10萬元就屬于數額特別巨大。

這好比“羊肉沒吃到，反惹一身騷”，盜竊了這么貴重的物品，不僅沒撈到任何好處，反倒把自己送進了看守所。可以理解，此時尹順內心的矛盾、焦慮、后悔、懊喪。

過去我們常拿“買櫝還珠”這個成語來開玩笑，嘲笑那些沒眼光，看不清物品真正價值的人。尹順不幸地就成為了這樣的一種人，偷竊了裝有價值10萬多元物品的兩個瓶子，竟然當做垃圾給丟了。要是尹順事先知道這兩個瓶子里所裝東西的價格，恐怕也沒膽子把這東西據為己有。

“像尹順這樣的利用職務監守自盜或實施盜竊的快遞員不在少數，”上海市青浦區檢察院公訴科副科長張昌明對記者說，“快遞運輸領域犯罪有兩個特點：快遞員為犯罪主體、快遞運輸被不法分子利用成犯罪工具。”

上海市青浦區是快遞公司的聚集地，四通一達（申通快遞、圓通速遞、中通速遞、匯通快運、韻達快遞）五家民營快遞公司的總部所在地。這五家公司總的從業人員近20多萬，年銷售額近300億元，占據了中國快遞市場總收入的半壁江山。

青浦區檢察院對近年來涉及快遞領域犯罪的案件進行了分析，公訴科副科長張昌明告訴記者：“在快遞員犯罪的調查中，涉及一些高危職位，如派件、運輸、遞件、分揀等；就犯罪類型而言，傳統的侵財類犯罪較多，但是一些新型的犯罪也悄然產生。”

監守自盜占主流

快遞員成為犯罪主體的案件中，職務侵占、盜竊為主要類型，占到80%；盜竊或職務侵占主要是快遞員利用送貨的便利條件，將貨物想辦法占為己有。

監守自盜的形式在大多數情況下系一人所為，如嫌疑人趙某卸貨時，發現一個快遞箱上的面單脫落，他從重量和包裝等方面斷定，包內貨物具有一定的價值，于是趁同事不備，手寫一張面單，收貨人為其本人的家庭地址。快遞被打開后，原來是名貴的中藥材石斛。趙某恰巧認識這些藥材，將三公斤石斛賣給中藥店，獲得贓款3萬元。

還有一種監守自盜為團伙作案，分工完成。曾有幾個快遞員經過事先謀劃，每當配送內含貴重物品、包裝容易還原的快件時，分發包裹的張某就將包裹交給趙某，趙某便在偏僻處打開包裹往里面放幾塊磚頭，再塞上泡沫封好，而顧某則以收件人拒收為由，將包裹退回寄件人，上演了多次“手機變石頭”的鬧劇。這伙人在幾個月時間里截留快遞包裹八次，調包的手機、服飾、首飾等貴重物品總價值近4萬元。拆包調包、原樣封包、拒收返還、專人銷贓……從快遞員到營業點負責人，再到貨車司機，各司其職，儼然形成一條分工明確、銜接緊密的犯罪流水線。

對于侵財類犯罪產生的原因，有著從業經驗近15年的老李告訴記者，快遞員的道德品行起著主要作用，“人們常說，醫有醫德，師有師德，快遞員也要有基本的操守。監控到處都是，但監控總有死角。如有些裝卸工在貨車上，用刀子把箱子一個一個劃開，把那些好玩好用的東西拿出來，再封好。”

另外，快遞公司的賠償標準縱容了快遞人員。雖然每一家快遞公司都有投保這項服務，但是投保的額度實在太低，圓通快遞為3%，申通和EMS都為1%，順豐只有5%o。

2013年，在廣州發生了“珠寶索賠”事件。廣州一家珠寶公司將價值180萬元的七顆南非裸鉆從廣州快遞到昆明，準備參加珠寶展，但是幾天后被告知包裹丟失，這批鉆石只投了150元的保費，如果按照快遞協議，順豐公司最多支付3萬元的賠償。幸好這個包裹最后被找到，事件也就此平息下來。絕大部分情況，都是快遞員丟失物件同客戶自行商議賠償，這就給了一些心存不軌的快遞員可操作空間，如偷竊2000元的手機，只賠1000元，怎么都是賺的。

快遞行業準入門檻低，快遞員素質良莠不齊，一些人就堂而皇之地處理顧客的貨物。老李告訴記者，“前兩年快遞公司的加盟水平很低的，一個人帶著老婆小孩就是一個快遞公司。曾聽說過，有一個客戶寄了兩箱貢橘，貨卸完了，還沒拉出去，有半箱已經被老婆小孩剝掉吃掉了，這是誰也想不到的。”

即使在大型的快遞企業中，快遞員的素質也令人擔憂；相對而言，快遞員的待遇卻得不到保障。資深快遞員老李告訴記者，“現在這些加盟公司都沒有綜合保險，并且很多加盟公司員工勞動合同都沒有的。比如說底薪就是1500元錢，然后送一家是1元。一天送100個才100元錢。一天有的送八九十個，有的送五六十個的。還有一種就是直接沒有底薪的，送一個給你1.5元～3元錢不等，其他成本全部是自己出，摩托車、油錢、電話費，吃住全部不包的。”

據說，上述案件的主人公尹順，從事快遞才半年多，老婆和不滿一歲的孩子都一同生活在上海。這么低的收入，對養家糊口來說，有些勉強。

職務犯罪隨之產生

有人戲言，快遞江湖從來不曾平靜。哪里有權力，哪里就有腐敗。在快遞行業，也有位高權重的部門，也有關鍵崗位的關鍵人員，手握重權之人也在進行權力尋租。

王某是一家快遞公司航空部的副總，主要負責快遞公司要與哪家航空公司簽訂運輸合同，對運輸單位的選擇、監督具有決定權。因該家快遞公司業務量大，多家航空公司主動找上門來，要求與其簽訂運輸合同。

大權在握，風光無限，王某的私欲逐步膨脹起來，他想利用手中的權力換取點實際的好處。2013年7月的一天，一個客戶約其吃飯，在推杯換盞之際，客戶將一沓百元鈔票塞入其包內。王某假裝喝酒，沒有吱聲。回家后，打開數了數，一共是5萬元。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更理所當然。于是，客戶又將3萬元放到他的車上。

在王某為買房籌措資金時，想到了這家客戶，于是一個電話打過去，要“借5萬元”。客戶馬上照辦，5萬元劃入其個人賬戶。當然，該家客戶的生意被他照顧得很好。

案發后，王某將賄款全部退出。

在看守所內的王某，痛哭流涕，“本來我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一份年薪十幾萬元的收入，但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后悔死了。”王某最終因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被青浦區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

個人信息泄露 快遞單成禍首

6月21日，青浦區人民法院對青浦區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被告人朱子鵬等七人侵犯個人信息案作出一審判決，分別判處被告人一年六個月或幾個月不等的有期徒刑，并被判處罰金。至此，由公安部督辦的、橫跨三省市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案終于塵埃落定。

2010年9月，大學畢業的朱子鵬和龍云兩人合資在廣東成立了和訊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并開設了17S網站，在網絡上進行淘寶刷鉆業務。2011年8月，一個叫徐維的會員，聲稱有大量快遞公司快遞面單信息，包括個人的姓名、住址、電話、賬號等。兩人商定，在網站專門開設“快遞單出售”模塊。自2011年8月27日至2013年6月21日間，17S網站出售的快遞公司快遞單信息共計13.6萬余條，朱子鵬等人非法獲利16萬元。

那么徐維是怎么獲得這么多快遞信息的呢？經過審訊，徐維交代了背后的故事，同時也揭開了上家的廬山真面目。

原來，徐維在發現出售快遞單信息可以獲取豐厚的利益之后，就在快遞公司的QQ群里找到一個快遞公司內部的人，讓對方提供一個快遞公司計算機系統賬號，便于下載快遞面單信息，每個月再給對方500元的好處費。沒料到對方爽快地同意了，隨即當天就將某快遞公司內部賬戶給了徐維。徐維每天下載大量的快遞單信息，然后上傳到17S網站進行銷售，直到案發。

公安機關順藤摸瓜很快將這個快遞公司的內鬼揪了出來，讓所有人震驚的是，這個內鬼只是一個90后的小姑娘，名叫王霞，2011年5月份中專畢業后上崗，負責車間員工績效考核。只是由于自己法律意識淡薄，沒想到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快遞員泄露這類信息，一方面說明快遞從業人員的審核門檻較低，一個快遞員每天收單、送單的總量，一般在幾十單甚至上百單，如果有意為之，是有機可乘的。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快遞公司的內部管理制度不夠嚴密，”青浦區檢察院檢察官魏娟說，“單張快遞單泄露可能是偶然現象，但是那些大面積的快遞單泄露事件，只能是快遞公司本身出現了問題。”

“還有一個原因是犯罪嫌疑人年紀輕、學歷低，導致了快遞員整體素質不高,缺乏自控及辨別能力,極易受到誘惑而走上犯罪道路。”檢察官魏娟說。

快遞被犯罪分子青睞

近年來，快遞以其方便、快捷和高效贏得了大眾青睞；與此同時，行業監管不嚴也為不法分子實施犯罪提供了溫床。

茶葉箱，是再普通不過的包裝箱。在物流公司內，每天運送著數不清的箱子、盒子、袋子等各類包裝物。但是，2013年5月30日，在上海市青浦區吉達物流公司內，有兩個外包裝寫有“金駿眉”茶葉的紙箱卻非同尋常，箱子里根本就不是茶葉。

當天下午5時許，兩個紙箱安靜地堆放在場內。這時，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快步來到吉達公司，要求提貨。一般來講，到吉達公司上門取貨的人很少，都是吉達公司送貨上門，也許是貨物貴重，也許是主人急著使用，吉達公司在初步核對紙箱上的手機號碼與來提貨人手機號碼一致后，就將兩只茶葉箱交給提貨人。

提貨人叫徐偉，廣東人。他將紙箱提取后放入自駕的豐田轎車內，快速駛離。

晚上7∶30時，徐偉駕車來到位于浦東新區高青路上一的出租房小區，緩緩將車停好，準備到后備箱內取箱子時，被守候的民警抓獲。

公安人員當場從轎車后備廂內查獲徐偉提取的兩只茶葉快遞紙箱，并從中繳獲10包冰毒，重量達13公斤。因該案涉案數額巨大，青浦區檢察院將該案報送至上海市檢察院第二分院，二分院以徐偉販賣、運輸毒品罪向法院提起公訴。

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徐偉販賣毒品數額巨大，社會危害性大，徐偉為毒品的所有人，罪行極其嚴重，且徐偉于2007年5月因搶劫罪、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系累犯，故于2014年6月12日以徐偉犯販賣、運輸毒品罪，判處其死刑。

為何犯罪分子選擇快遞？檢察官分析：

犯罪隱蔽性更強。郵政、工商、交通等部門均對物流行業有監管權，多頭監管難免產生監管的漏洞，而大多數情況下的一罰了之，也不能從根本上糾正物流違法行為；此外，物流行業本身并未強制要求實名登記制度，對托運人、托運貨物審查不嚴，使得不法分子能夠使用假名字、假地址寄件、收件，或者將犯罪物品偽裝成玩具等普通物品逃避物流檢查。

作案成本更低。物流公司運輸，相比于犯罪嫌疑人親自帶貨的傳統方式，犯罪經濟成本明顯降低。犯罪嫌疑人通過物流運輸，物流運費十幾元或者幾十元，最高也只有幾百元，而其獲利卻上千乃至上萬。

偵破難度更大。物流具有“人貨分離”的特征，犯罪嫌疑人一旦發現異常，收件人只需不來接貨就可擺脫抓捕且不用擔心身份暴露，而發件人也只需隱匿一段時間后再更名換姓就能“另起爐灶”，這給破案帶來了難度。

“快遞、物流收寄驗視制度執行落實不到位,也是快遞運輸領域案件多發的一個重要原因。”檢察官注意到,在利用快遞行業作為手段的犯罪案件中，不法分子主要是通過快遞運輸公司寄送毒品、藥品、槍支等物品。雖然快遞行業有對寄送物品進行查看驗視的規定,但在實際操作中,上述規定沒有得到快遞公司全面、有效落實,大多數快遞員表示業務量大、任務急,不會一一履行收件驗視制度,同時客戶也并非都積極配合。該制度沒有落實到位,導致此類犯罪頻頻發生。

可喜的是，有些地方的快遞安全管理辦法正式出臺，如北京市規定：為確保快件寄遞安全、公共安全，要求快遞企業實施驗視制度。快遞企業在收寄快件時，應當提示用戶如實填寫快遞運單，對信件以外的快件，應當場拆開包裝驗視內件，符合寄遞規定的，加蓋收寄驗視戳記；用戶拒絕驗視的，不予收寄。快遞企業須建立快遞安全保障和協查通報制度，不得寄遞易燃、易爆、易腐蝕、放射性等危險物品，不得寄遞國家機關公文，不得寄遞國家涉密載體；快遞企業應當按照規定對快件進行驗視、機檢、巡檢、抽檢等形式的安全檢查等。該規定，為促進快遞行業規范發展加了一道保護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