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20世紀美國送教下鄉運動

王輝

（河北師范大學職業技術教育研究所，河北石家莊 050024）

簡析20世紀美國送教下鄉運動

王輝

（河北師范大學職業技術教育研究所，河北石家莊 050024）

美國送教下鄉運動始于19世紀后期，在20世紀前葉達于鼎盛，其目標在于“將從事現代農業的知識與技能傳播至田間地頭、村戶農舍，將舊時代農民改造成為新職業群體”，其主要形式包括農民講習會與農科示范田兩大部分。送教下鄉運動的蓬勃興起為美國現代農民培育體系的發展成熟奠定了基石，是美國農業現代化進程的重要推動力量。

送教下鄉運動；農民講習會；農科示范田；農業現代化

歷史學家錢乘旦曾提出：“世界史研究要以現實關懷為指向。把各國現代化作為考察對象，可以他國經歷為鏡鑒，為中國現代化提供參照。”就農業現代化而論，放眼全球，以送教下鄉運動奠基農業現代化進程的美國經驗頗有可借鑒之處。該運動始于19世紀后期，在20世紀前葉達于鼎盛，其主旨在于“將從事現代農業的知識與技能傳播至田間地頭、村戶農舍，將舊時代農民改造成為新職業群體”，其歷史貢獻堪稱美國農業現代化進程之基石。

一、送教下鄉運動的發展歷程

“送教下鄉”譯自“Agricultural Extension”，是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美國盛行一時，將源自城鎮的現代農業科技知識與農務技法普及至廣大鄉村的各類活動的統稱。其兩大主要形式農民講習會（Farmers’Institute）與農科示范田（Demonstration Farm）均被后世冠以運動之名。19世紀后期是美國送教下鄉運動的初起期。從馬薩諸塞州農務委員會（主管農業事務的行政部門）于1863年12月在春田鎮舉辦首場農民講習會以來，這種深入鄉村，舉辦為期兩到三天集會講座的送教下鄉形式漸獲社會各界認可，各州農務委員會、農學院校、農業科技實驗站、鄉民社團等多元主體紛紛致力于此。僅在1880 到1890年十年間，全美就有26個州相繼建立農民講習會機制（或由農務委員會主導、農學院校協助；或由農學院校主導）。到20世紀末，以講習會為主干，輔以農刊農報散發、良苗良種推廣、通信輔導等其他形式的送教下鄉活動已遍及各州縣鎮，其興盛程度從當時聯邦農業部官員言辭中便可見一斑。“在全美各地，農民講習會活動的廣泛開展已獲巨大成功。在我們所處的時代，農民講習會運動堪稱農業發展與人民進步方面最為鼓舞人心之舉。”（農業部全國農科實驗站管理辦公室主任威爾伯·阿特沃特，1889年）“農民講習會的非凡成就顯而易見。各級政府均應資助這一送教下鄉運動。在推動其發展方面農業部更是責無旁貸。農民講習會堪稱‘農民之大學’。”（農業部部長J．M．臘斯克，1889年）

20世紀頭20年是送教下鄉運動的勃興期。一方面，農民講習會的運動之勢漸趨彰顯：講習會規模持續擴大。以1914年為例，當年全國共舉辦講習會8 861場，參與農民300萬人；講習會機制日益完善。到20世紀10年代，全美絕大多數州均制定出臺相關法案對州內講習會活動進行規劃調控。很多農學院校設立了講習會工作專職機構；講習會工作者成為新生政治力量。在全美農民講習會工作者聯合會（成立于1896年）等團體的努力下，各地講習會工作者漸成聯群通力之勢，成為推進美國三農改革的重要政治力量。另一方面，作為送教下鄉運動的重大創新，農科示范田工程得以蓬勃興起。農民講習會運動發展進程中，以“做給農民看，帶著農民干”為特色的示范田模式脫穎而出。19世紀末20世紀初，象鼻蟲災害在美國南方肆虐一時，棉花種植業遭受毀滅性打擊。1902年，聯邦農業部任命希曼·納普為農業科技推廣專員，利用救災款助其在南方進行農科示范田推廣。納普的推廣工作在南部諸州大獲成功，在此過程中形成的送教下鄉辦事員機制更是頗受贊譽。到1909年時，南方各州已有示范田13 471塊、參與農民34 176人、辦事員367名。從1908年起，示范田工程又在全國范圍內全面拓展。到20世紀10年代中期，全美已有示范田10余萬塊。而歷經十余年的發展，農科示范田也逐漸成為自成系統的送教下鄉機制。

二、送教下鄉運動的主要特征

1．以農民為本的持續創新

創新是貫穿送教下鄉運動始終的核心特征，而以農民為本又是提領創新過程的基本原則。農民講習會初興之時，為期數周、邀請務農農民參加的高等院校農務培訓課程（耶魯大學農學院就開設此類課程）已是城市階層向鄉民群體傳授農業科技的最直接渠道。適應農民生活習慣（早期講習會全在冬季農閑時節開展）、貼合農民實際需求（春田鎮講習會既有土地與農業資源等大題目，也有牲畜飼養、葡萄種植、牛奶與黃油制作等小問題）的農民講習會實踐實屬創新之舉。盡管如此，講習會仍存在“不以農民為本”之缺陷：如時間短、效果不夠顯著；內容較為抽象，農民不易學以致用等等。有鑒于此，有送教下鄉之父之稱的希曼·納普才提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親手實踐方為最佳”的示范田思路，通過租種普通農戶田地，吸引當地農民參觀仿效的方式傳播農科知識、培訓農務技能。為確保示范田最大程度地發揮效用，納普又在德克薩斯等州推行示范田辦事員制度。在當時，這批來自送教下鄉第一線（由農民講習會工作者、農學院校畢業生、在鄉農民等群體中選拔）、以分管示范田為基地，走家串戶和農民緊密互動的辦事員隊伍堪稱重大機制創新。在以講習會、示范田為主干的送教下鄉運動中，以農民為本的創新舉措層出不窮：為提升鄉村生活質量而引入家政內容；為培養農家子弟務農興趣與技能而推廣兒童農技俱樂部；為方便農村婦女、黑人農民而增設婦女（黑人）辦事員。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2．社會各界力量的聯群通力

《美國農業教育史1785－1925》一書提出：送教下鄉運動得以建功的最主要原因在于社會各界的全力以赴與聯群通力。農民講習會方面，從劃撥專款資助、制定相關法案到籌謀機制構建，州政府的著力扶持是講習會初興的最大助力。在聯邦農業部，威爾伯·阿特沃特治下的農科實驗站管理辦公室從1889年起便對講習會運動予以關注并搜集相關數據。從1903年起，美國國會授權農業部成立講習會事務辦公室并提供每年5 000美元經費。在各州，以農務委員會、農學院校、農科實驗站三方協作為軸心，輔以由各界人士組成，陣容強大的講習師團隊則是講習會成功的關鍵所在。示范田方面，農業部是早期示范田建設的最大“資助者”。該模式在南方發展成熟后，洛克菲勒基金會旗下大眾教育委員會又與農業部通力合作，促成了示范田工程的全國推廣（到1914年，雙方共投入300余萬美元，全國辦事員隊伍薪酬即從中領取）。圍繞示范田建設，納普在南部諸州得到了上至州政府及農務委員會，中至農學院校、農科實驗站及工商、金融各界機構，下至村鎮農民社團的大力支持。就連很多報業公司也全力以赴，為其印制數以萬計的培訓資料。在送教下鄉運動后期，講習會講座與示范田送教共行并進，相輔相成。而這兩大系統間的聯群通力之勢也漸趨形成。

表1 20世紀初劃撥專款資助農民講習會的州政府“大戶”名單（每年）

3．送教下鄉活動的持久、深入、全面開展

早自立國之初，美國社會就盛行重農興農之風。由農事會社（于18世紀末19世紀初在全美各州陸續成立）、高等教育機構等主體進行的農業科技推廣時有發生。但是上規模、成系統的送教下鄉工作還是始于送教下鄉運動。社會各界的聯群通力以及相關機制的成功構建使得送教下鄉活動在各州各地得以持久開展。很多農學院校的農民講習會由最初一年兩場發展到數十場乃至上百場。如前所述，深入鄉村、以農民為本是送教下鄉運動的基本特征。運動過程中，讓盡可能多的農民受益一直是送教下鄉工作者們的共同追求。為此一些州的農民講習會組織者一方面發動參會農民廣泛宣傳，一方面將優秀務農農民（農場主）引入講習師隊伍；為深入鄉村開展工作，搭載送教下鄉工作者和培訓資料的講習會馬車、送教下鄉專列（在19世紀興起的鐵路運輸系統也積極投入送教下鄉）成為當時美國鄉村的一大景觀。農民講習會與示范田的所授內容十分全面，涵蓋了農業科技知識、農業生產過程、農產品營銷、農莊經營等諸多方面。除此之外，圍繞鄉村生活質量之改善，家政、公共衛生等相關領域內容也融入其中。與此同時，諸如谷物俱樂部、西紅柿俱樂部、養豬俱樂部等一系列兒童農藝俱樂部活動也成為送教下鄉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

表2 1902－1914年美國農民講習會發展狀況

三、送教下鄉運動對美國農業現代化進程的影響

1．成為美國農民群體轉型升級的“首堂啟蒙課”

農民素質提升是實現農業現代化的基本保障。19世紀后期可以說是美國三農發展史上的危機時刻。就其整體而言，自立國以來美國農民生產與生活方式的舊時代特性難以得到徹底改善。與當時興旺繁盛的工業化、城市化進程相比，鄉村漸成破舊衰敗之地。而歷時數十年的送教下鄉運動則是通過重塑農民化解危機的成功實踐，雖難以畢其功于一役，但卻堪稱美國農民向新時代邁進的“首堂啟蒙課”：廣大農民對現代農業科技和農務技能的“向學之心”終得改觀。送教下鄉運動之前，“紙上務農（Book Farming）”是廣大鄉村地區對現代農業科技知識鄙薄排斥的代名詞。而經過各地送教下鄉工作者的不懈努力，美國農民階層的“向學之心”終得確立（送教下鄉工作的持久開展同時也使農學院校以及中學農學課程的學習者數量大幅增加）；通過送教下鄉運動，農科知識、務農技法、農耕機械、農產品銷售等一系列現代農業生產與經營的體系要素得以切實融入美國鄉村農民的務農生涯之中；全美各州蓬勃興起的鄉村兒童農技俱樂部喚起廣大農家子弟的務農熱情；家政、公共衛生等領域的一系列送教舉措則使鄉村生活質量得到改善。基斯·韋德所著《密歇根農學院1855－1925：增地院校理念的發展與演變》一書中一段關于20世紀20年代密歇根州鄉村生活的描述可被視為送教下鄉運動徹底改變美國農民生存狀況的真實寫照：“農夫農婦、農家兒童的家中讀物是《力爭上游》（布克爾·華盛頓所著）一類作品，而布克爾·華盛頓的傳奇經歷則為鄉民所津津樂道。在廣大鄉村，成千上萬參與4H俱樂部的少年男女認真設計并完成他們的競賽項目，并從中學習如何與伙伴通力合作。從艾恩伍德到門羅，為數眾多的求助農民讓郡縣政府以及密歇根州農學院的送教下鄉辦事員們應接不暇。他們總是帶著數不清的諸如如何提高糧食產量、怎樣讓三餐營養可口、怎樣讓居所安全干凈等問題前來獲取信息，征詢建議。農學院校的畢業生們回到鄉村高中，教導農村青少年如何改善生活質量、提高生產效率。那些遠離鄉土、奔赴城市的農民都能從他們的早期鄉村生活以及送教下鄉活動中受益匪淺。”

2．“孕育出”現代農業教育與培訓體系

現代農業教育與培訓體系是美國農業現代化的重要助推器。在當下奧巴馬時代，該體系正全力推進“培育新生代農民”運動的蓬勃發展。追本溯源，百余年前的送教下鄉運動堪稱現代農業教育與培訓體系之“母體”，其組成部分與運行機制皆是從中“孕育而出”：兒童農技俱樂部的全面興起催生了4H俱樂部、未來美國農民（Future Farmers of America）兩大青少年農學社團的形成并為其成功發展奠基。時至今日，這兩大社團在青少年農學教育、涉農應用型綜合技能培養方面的功能發揮與日俱增；從1881年康涅狄格州斯托斯農中建立起，各州送教下鄉工作者開始致力于在鄉村地區興辦農學中學或將農學課程引入普通中學。在農業科技實驗站、農學院校等送教下鄉活動主體的積極參與下，到1915年，全美已有近10萬中學生以各種方式學習農學課程。1917年頒布的《史密斯－休斯法案》只是聯邦層面對業已興起的中學農學教育的認可與資助（學術界常以此為美國現代中學農學教育開端）；運動過程中，農學院校系統確立起教學、科研、送教三位一體的辦學思想，在與農民的持續互動中，其課程體系和人才培養模式也完成了實用化轉型，現代高等農業職業教育由此而生；農業科技普及推廣協作體系（Agricultural Cooperative Extension System）可謂送教下鄉運動的最重要成果。運動后期，以農學院校／農科實驗站為主體的講習會系統和以農業部為主體的示范田系統開始共商全國層面的農民職業培訓體系建構，于是集二者優點于一身，以農業部為領導機構，以農學院校系統為實施主體，以聯邦、州、縣三級站點為行動骨干的農業科技普及推廣協作體系在《史密斯－利弗法案》推動下最終形成。

3．“鍛造出”農業現代化進程的強大推動力量

送教下鄉是聯結城市階層與鄉民群體最強有力的紐帶。于農民該運動是“啟蒙課”，而于城市階層該運動則是一場“大洗禮”。可以說，經歷送教下鄉運動之洗禮，推動美國農業現代化進程的中堅力量才得以形成：聯邦農業部在1887年才獲得內閣席位，本屬內閣最弱一部。而在送教下鄉運動數十年間，為適應全美送教下鄉工作需求，其機制體系與功能作用不斷擴大并日益成熟，成為全面服務美國農業現代化的“超級機構”。在成立之初，農學院校系統因固守學科知識教育傳統而被農民視為“紙上務農”的無用之所（19世紀80年代明尼蘇達大學曾因未能履行增地院校職責而遭鄉民圍攻）。而對送教下鄉運動的全力參與則將其磨煉成為通過培養涉農應用型人才、傳播農業科技知識服務農業現代化的重要力量；在1887年《哈奇法案》資助下建立的農業科技實驗站系統從成立伊始便與農學院校緊密綁定（很多實驗站設在農學院校內），積極投入送教下鄉工作，其各類農科實驗無不以服務三農為要旨；示范田工程的全面發展在全美各州各地形成了數以萬計的送教下鄉辦事員隊伍。這一新興社會群體既精于現代農業，又善于和農民交流溝通，無疑是普及推廣農業科技的最可用之才；與此同時，送教下鄉運動時期興起的農民社團組織（以Farm Bureau為代表）也成為送教下鄉工作的重要支持力量。更為重要的是，送教下鄉運動充當了上述力量間的“黏合劑”，使得上述多元主體間漸成聯群通力之勢，從而成為將美國農業現代化落實到田間地頭、村戶農舍，造就美國現代職業農民群體的強大聯盟。此后數十年間美國農業現代化進程中諸如電力應用于農業、雜交玉米技術推廣、農業機械化等重大工程無不因其而成。

農業現代化建設與新型農民培養是我國“新四化”進程的重要方面。盡管當下我國新型農民培養工作的現代性和復雜性已遠超美國當年的送教下鄉運動，但該運動的諸多成功經驗，如農業現代化的成功發展需以深入鄉村、重塑農民社會工程為其奠基；切實有效的農民教育與培訓體系只有在以農民為本的持續創新過程中方能產生；等等，至今仍很有啟示作用。本文只是對美國送教下鄉運動的“鳥瞰式”梳理，未來對這一社會運動的“解剖式”研究無疑頗具理論與現實價值。

［1］Alfred Charles True．A History of Agricultural Educ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M］．Washington：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29．

［2］Alfred Charles True．A History of Agricultural Extension Work in the United States，1785－1923［M］．Washington：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28．

［3］Roy Vernon Scott．Pioneering in Agricultural Education：Oren C．Gregg and Farmers’Institutes［J］．Minnesota History Magazine，1960，（3）．

［4］Keith R．Widder．Michigan Agricultural College：The Evolution of A Land－Grant Philosophy 1855－1925［M］．East Lansing：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5．

［5］Joseph Cannon Bailey．Seaman A．Knapp：Schoolmaster of American agriculture［M］．Ann Arbor：Arno Press，1971．

［6］R．Douglas Hurt．American Agriculture：A Brief History［M］．West Lafayette：Purdue University Press，2002：256．

Analysis of American Agricultural Extension Movement in the 20th Century

WANG Hui

（Institute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earch，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24，China）

American agricultural extension movement began at the end of the 19th century and thrived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20th century．Its theme is to extend agricultural scientific knowledge and skills to rural families and farm lands．Farmers institutes and farm demonstrations are the main parts of the movement，the booming of which laid the foundation of modern farmer development system and agricultural modernization process in America．

agricultural extension movement；farmers’institute；demonstration farm；agricultural modernization

G719．712

A

1008－469X（2014）03－0091－04

2014－03－28

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以送教下鄉運動奠基農業現代化進程的美國經驗對河北省送教下鄉工作的啟示與借鑒》（HB13JY029）

王輝（1979－），男，河北石家莊人，助理研究員，主要從事教育史、比較職業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