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稻草人

朱喜民

列車駛過茫茫的華北平原，盛夏的千里麥田里再也找不到稻草人的蹤影了，我望著車窗外金黃色的原野，不禁心中悵然若失。

于是我遍訪故鄉的稻田，依然沒有一丁半點稻草人存留的跡象，我徜徉在兒時熟稔的田間地頭。稻草人？她消失了，如同已逝的外祖母一樣，已經遙不可及了，我只能在兒時的記憶中去找尋她的影蹤了。

天高云淡，秋風習習，鳥蟲們歡快的鳴叫聲與稻草人手中揮舞的旗幟一起在金色的田野里飄蕩。一群牧童騎牛晚歸，塵土飛揚的鄉村小道上突然響起了一串清脆的牧笛聲，驚得稻草人頭頂上草帽邊棲息的麻雀兒四處飛竄。

那是一個農耕文明興盛的年代，老百姓與地爭斗，苦心經營著貧瘠的土地。廣袤的田野里找不到一塊空閑的田地，到處都能看到農民墾荒的身影，山坡上、溝渠邊、塘岸頭、農舍旁到處都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農作物。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如何守護自己的勞動成果成了農民們最重要的任務。掠奪他們勞動果實的最大敵人不是人類自己，而是鳥蟲獸類。也有少數人在瓜地旁邊搭個看瓜棚，或者在魚塘邊支個帳蓬，日夜看守，但是更多的人無暇親自出馬，若要對付那些偷嘴的小麻雀們就算親自出馬也無濟于事，他們只好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一位忠實的“朋友”，于是，稻草人應運而生。就這樣，各式各樣的稻草人矗立在田間地頭，忠實地履行著他們守護的職責。起初，他們肯定也曾功勞卓著，那些饞嘴的小鳥雀們偷吃的小獸們聽到他手中鞭子在風中揮舞的聲音嚇得落荒而逃，可是沒過幾天，他們的威力就喪失殆盡了，在與鳥雀們持久的較量中他終于失敗了，鳥雀們成群結隊地落在他們的頭頂上，手臂上，他們成為了鳥雀們的俘虜。久而久之，稻草人漸漸成了一個與農村和農業相互廝守的童話。但是，稻草人并沒有因此而消亡，他們依然在黃土地上的莊稼地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然而，最終他們還是退出了歷史舞臺，工業化城鎮化的腳步趕走了他們的身影。一只只煙囪從鄉野間聳起，一座座新村侵蝕了良田，一個個大圍墻圈走了希望的沃土。幸存的田野亦變得面目全非，大批大批的農村勞動力涌進了工業城市，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拋荒，防不勝防的征地早已讓農民百姓不再對那一點青苗補償費感興趣了。一口口人工魚塘被挖出，一個個大棚蔬菜基地在建成。昔日的田野里再也難以聽取蛙聲一片了，各種劇毒的農藥足以令莊稼的天敵亡命遁形。昔日的農村里充斥著利益的爭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民風已成傳說。

淳樸忠貞的稻草人哪里還有他們生存的空間，被稻草人守護著的那種童話般的時代也漸行漸遠了。

不知世人是否還有如我者，在今天這個物質生活如此豐富的時代，愈來愈懷念那個遍布稻草人的年代。

曾經無數次幻想著，有一天，我老了，讓我躺在一塊麥田的中央，沒有機器的轟鳴，沒有汽車的喧鬧，沒有手機的騷擾，沒有嘈雜的人聲，讓我變成一個稻草人，在寧靜的田園里安然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