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清
三天的時間里,從上海到北京,一頭銀發的詹姆斯·麥甘馬不停蹄參加了兩場關于中國智庫發展問題的論壇。
自2006年開始,由詹姆斯·麥甘擔任主任的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智庫與公民社會項目”(TTCSP)每年都會發布一份全球智庫排名報告。如今,這份報告成為公認的衡量全球智庫水準的重要參考。
“在我曾擔任聯合國、世界銀行等機構的咨詢顧問時,很多人都問過類似的問題,比如在某一個國家,哪些智庫才是頂級的。”詹姆斯·麥甘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雖然有著數十年研究智庫的經歷,但詹姆斯·麥甘認為,自己給出的回答也只是一家之言。“為什么不能依據一些具體的指標,由來自各個國家的專家對智庫進行一個更權威更客觀的綜合評定”,成了他發布全球智庫排名報告的初衷。
2014年1月,全球智庫排名報告第七次發布。這份由來自全球1500多家機構的1950多名專家歷時8個多月共同完成的報告顯示,截至2013年8月,全球各地共有智庫6826家。目前全球智庫數量最多的國家是擁有1828家智庫的美國,中國則超過英國、印度、德國,以426家的總量居世界第二。其中,中國社會科學院等6家智庫進入報告全球排行前100名。
雖然關注中國智庫已有近20年的歷史,但直到5年前,他還認為,符合他所領導的智庫研究機構學術篩選條件的中國智庫不過幾十家。
與中國智庫數量和地位不斷上升的趨勢一致,詹姆斯·麥甘每年來到中國的次數也在增加。不過,在他看來,以當前中國的綜合國力和社會發展態勢,應有至少1000家智庫才可匹配。
智庫與國家綜合國力成正比
27年前,詹姆斯·麥甘開始將研究重心由國家政策轉向智庫時,這個詞對于美國之外的其他國家來說,還有些陌生。但在之后的20多年里,超過3000家智庫在全球范圍新建,“智庫”一詞開始成為全球流行的“跨國概念”。在這個過程中,美國表現得最為突出,詹姆斯·麥甘表示,“這體現了智庫與國家綜合國力之間的正比關系。”
智庫,亦稱思想庫,是指植根于本土文化、價值觀、意識形態和民意的“思想產品”創造者,同時也是集開放、敏銳、專業、責任于一身的“思想企業”。
“一個國家的‘軟實力的本質是思想。因此,智庫是一個國家‘軟實力的核心組成部分,也是發展‘硬實力作用的智力支撐。” 詹姆斯·麥甘說。他認為,如今的智庫已經成為“第三次工業革命”進程中最具競爭性的一個“產業”。
中國現代意義上的智庫發展則基本與改革開放進程同步。1977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成立,是中國智庫體系初步建立的標志性事件。此后,黨政軍智庫和社會科學院得到比較快速的發展。上世紀90年代后,中國最早的一批民間智庫相繼成立。此后,中國智庫從完全的官方智庫發展轉向多元化,形成了黨政軍智庫、社會科學院、高校智庫、民間智庫共同發展的局面。
2013年4月,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首次提出建設 “中國特色新型智庫”的目標,將智庫發展視為國家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并提升到國家戰略的高度。同年11月召開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上,在《決定》中首次提出“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建立健全決策咨詢制度”。
“中國新一屆領導人開始強調智庫的重要性,并引發公眾對中國智庫的更廣泛的關注”。詹姆斯·麥甘認為,這些變化意味著中國智庫迎來最好的發展時機。
雖然中國以426家智庫的總量拿下了次席,但和排名第一的美國相差甚遠,其1828家的智庫總量,是中國的四倍還多。在全球前100名頂級智庫中,中國僅占有6席,而美國智庫則獨攬了全球前10中的6席。
從量到質,美國智庫在全球智庫排名報告上依然獨領風騷。這不僅取決于美國智庫的品牌影響力,也依賴于它們良好的獨立性。
“和中國的智庫不同,美國的智庫在全球范圍內都很有名。比如,亞洲、拉美和非洲智庫的專家都知道布魯金斯學會、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但他們可能并不太了解中國的頂級智庫。”詹姆斯·麥甘介紹說。像布魯金斯學會這樣的美國智庫,已經建立了一系列強大的產品、非常多元化的支持基礎以及廣為流傳的強勢品牌,它們依靠嚴謹和獨立的學術研究維護品牌形象,并保證研究質量,使得它們長期保持著在全球范圍內的巨大信任度和影響力。
此外,95%的美國智庫是獨立的。它們幾乎不接受政府的任何資助,而是與個人合作,接受私有基金資助。但當美國面臨重大問題時,美國公眾、國會和總統會求助于主要由智庫成員構成的獨立的委員會。比如“9·11”調查委員會的成員,大多來自于智庫。盡管美國智庫不隸屬于政府,但它是美國政治文化的一部分,會以美國大眾的利益為重,而不是服務員某些特殊利益集團。
而在中國,獨立智庫的數量只占所有智庫的不到5%。對于大多數將政府作為單一資金來源的智庫來說,其優勢是有持續的資金支持基礎,并和政府保持著比較直接的聯系,但這也是犧牲獨立性為代價的,在堅持不同于政府的觀點和立場上有比較大的壓力。
此外,“孤立性”也是中國智庫所面臨著的一個普遍的比較嚴重的問題。
詹姆斯·麥甘將很多中國智庫的運營比作“黑洞”,它們沒有網站或者網站更新太慢,有雙語的網站更是少之又少,很多網站上沒有智庫專家的個人檔案,甚至連有效的聯系方式也不提供。
得益于中國高層近來屢屢強調智庫的重要性,公眾對智庫的關注程度也在提高。但這種“孤立性”的情況并沒有得到太大的改善,對于中國的普通民眾和國外希望了解中國智庫的人來說,中國的很多智庫還是個“謎”,很難找到足夠多的關于這些智庫的信息。中國智庫如果要擴大影響力,他們的網站就必須使用雙語或多語種。這個現象目前雖有所改善。可是,那些網站并不容易找到,網頁打開很慢,這些都會阻礙中國智庫發展。這些問題不解決,中國就很難發展出自己的“布魯金斯”。

今年7月初,民營智庫組織盤古智庫就正在推進的京津冀一體化提出建議,稱在一體化的過程中,各級政府不應做鼓勵產業的規劃,而要通過探索負面清單管理模式,確定地區范圍內不能發展的產業和項目,不在這個清單內的即可由市場自由選擇發展。
近年來,中國民營智庫開始更多地發揮戰略咨詢作用,并越來越深地介入社會發展進程。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經濟之所以得到飛速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民營企業的參與和成長。我認為,這在思想的市場上也是一樣。我們同樣需要民營的智庫,正如需要國際化的智庫一樣。”作為中國民營智庫的代表,中國與全球化智庫主任王輝耀在和詹姆斯·麥甘的一次對話中如此表示。
在詹姆斯·麥甘看來,過去的15年間,從整體來說,中國智庫還是集中于非政府組織以及政府承辦的官方智庫這兩種形式。因此,“中國需要更加多元化的智庫形式,以幫助政府及社會研究更好的政策”。
要加強中國智庫的多元化發展,中國需要從法律以及經濟、政治上給予民營智庫以支持,并鼓勵非政府間以及政府間智庫的競爭。眼下,民營智庫最主要的挑戰在于獲取政府第一手信息和資料比較難,因此,政府需要推動信息的進一步透明化,并使得互聯網信息的采集更加便捷,保持多語言、多文化信息資源渠道的暢通。
以眼下中國的綜合國力和社會發展態勢,中國至少應有1000家智庫才可匹配。當然,“如果中國政府決定做什么事的話,還是很快的,這個目標3到5年就應該會實現”。 麥甘認為。
詹姆斯·麥甘還認為,未來15到20年,如果中國保持在世界上的領先地位,那么它需要主動地、有策略地思考它的未來發展方向,而中國智庫在這一進程中可以有所作為。
“智庫不應只是按照政府的需要來做工作,而應該是幫助政府思考,提供有價值的建議,為政府所可能會面臨的挑戰提供關鍵的思想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