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潤厚 “權錢轉換論”的失敗者

席志剛

如同山西經濟出現斷崖式下跌一般，任潤厚的官場軌跡亦是如此。不同的是，山西經濟終將恢復，而他則已無任何機會。

梳理任潤厚的人生軌跡后不難發現，他是山西官場少見的異數——帶病提拔，仕途危機迭現，盡管涉險過關，但終究難逃中紀委的回馬槍。

在知情人看來，任潤厚是個有能力的人。他從普通煤礦工人起步，僅用8年時間就在煤炭系統從副處飆升到了正廳，這在一般情況下是難以做到的。

“任潤厚落馬固然有其原因，但用人失察之責目前還沒有人承擔。”一位山西老干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官員考核、選拔、任免程序該變一變了，否則官場政治生態難改不正之風。”

神奇的救火大隊長

1957年，任潤厚出生在山西代縣一個煤礦工人家庭，家境清貧。直到1979年，已經22歲的他才在西山礦務局杜爾坪煤礦謀得一份礦工的差事。這份工對他和他的家庭而言，都非常重要。

因而任潤厚工作很是勤勉。吃苦耐勞，是那個時代極為看重的品質，加上他個人強烈的上進心，獲得賞識是情理之中。兩年后，他在一大批礦工中脫穎而出，獲得了西山礦務局職工大學的委培名額。

經過三年半的學習，任潤厚對采煤技術頗感興趣并開始研究，這亦是他后來以煤炭領域技術派專家自居的起點。

1985年學成歸來，任潤厚成為礦區為數不多的秀才之一，被選為西山礦務局辦公室秘書。此時，煤炭行業一片陰冷，在那段行業最不景氣的日子里，任潤厚始終沒有離開過煤礦。他做了四年秘書，順從而聽話。

按理說，做過領導秘書的經歷，前景很是看好。但是，期待中下派一線好礦成為中層干部的美差并沒出現，反而是被下放到問題多發的馬蘭礦，且從事技術工作。1989年，32歲的任潤厚出任馬蘭礦副總工程師，正式進入一線，此后，這個毫無家世背景的技術人員再也沒有脫離過采煤一線，直至他的伯樂出現。

此時的中國煤炭工業領域，開始越來越注重先進技術。不經意間，有采煤技術優勢的任潤厚成了這個領域的專家，也使他成為集團內部不可或缺的骨干。三年后，任潤厚轉任馬蘭礦常務副礦長，開始全面主持馬蘭礦的日常運營工作。在他執掌之下，馬蘭礦起死回生。取得不俗業績的他卻沒有被原地提拔為礦長，而是調往問題更加復雜的西曲礦出任礦長。

任潤厚在任一年后，西曲礦亦煥發生機。也許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任潤厚第三次被推向問題礦區，調到西山礦務局名下問題最復雜的官地礦出任礦長。神奇的是，他到任后，官地礦開始走向正軌。

在9年內被派往3個問題最多、困難最大的煤礦主持工作，毫無怨言，服從安排，盡職盡責，并使3個煤礦擺脫困境，任潤厚令山西煤炭系統側目，“救火大隊長”的雅號也不脛而走。

這段經歷讓任潤厚贏得了口碑，業務能力和隱忍性格得到了認可。也許是事不過三，此時他的伯樂終于出現了。

1998年9月，時任山西省煤炭廳廳長王紀仁親自點將，將任潤厚派往山西煤炭干部管理學院出任常務副院長，主持日常工作。這是他由基層到高層最重要的轉折點，亦為其日后進入仕途打下了基礎。

煤干院是一道難題，在這里，任潤厚所擅長的技術失去了用武之地。此外，1998年的煤干院是一個瀕臨絕境的單位。因煤炭行業整體不景氣，全國煤炭院校都徘徊在倒閉的邊緣。然而，經過任潤厚大刀闊斧的“百日革新”后，煤干院開始秩序井然。

這自然也少不了高層和各方的支持，任潤厚履職煤干院的兩年間沒少和政府官員打交道，他在這里也開始和一些高層官員逐漸熟稔。

兩年后，中國煤炭的黃金十年已然發端，任潤厚也迎來了人生的黃金十年。熟悉煤炭技術、善于解決難題的良好口碑，使他在2000年6月被委以重任，出任潞安集團常務副董事長、總經理。

上世紀80年代，潞安礦務局系中國煤炭工業技術革命的發源地，引領中國煤炭工業技術革命長達十年之久。但到了上個世紀90年代中后期，潞安已經失去了龍頭地位，甚至跌出了前十。任潤厚履職潞安集團的當時，該集團正處于低谷。

從2000年到2004年，潞安煤炭產量由1148萬噸飆升至2050萬噸，銷售收入由15億元猛增到62億元。短短四年時間，任潤厚就交出這樣一張令人驚詫的答卷。無論說他是憑借一己之力也好，還是說他恰好趕上中國煤炭黃金十年也罷，總之他在潞安踏上了事業的巔峰，成為業內的驕傲，“全國勞動模范”“全國最受關注企業家”等各類榮譽接踵而至。

2005年，任潤厚46歲，年富力強，前途一片光明。身居潞安集團掌門人，他已經開始謀劃人生的另一條路徑。從其后來的準備中不難發現，任潤厚進入官場絕非偶然。

備受爭議的官場競爭

中國煤炭的黃金十年，給了任潤厚太多厚愛，此時他已是煤炭系統手眼通天的“大能人”，而駕馭權力的欲望也令他開始謀劃將來。

2005年，新年剛過，潞安集團董事長辦公室內掛上了毛澤東的《清平樂·六盤山》書法作品：“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這似乎頗能展現任潤厚按捺不住的仕途理想。

有消息稱，任潤厚任職潞安集團期間，曾和金道銘情婦胡昕有利益上的來往，其集團電信處曾以遠高出正常預算的價格和胡昕合作了一項數字工程項目。

在潞安集團蟄伏許久，任潤厚終于等到了機會。

2010年5月，58歲的袁純清接任山西省委書記，上任伊始即掀起吏治改革。此時，太原市委書記申維辰調任中宣部任副部長，分管工業的副省長陳川平接替申維辰擔任太原市委書記。隨后，山西拉開了副省級干部調整的序幕，在這場官場的比賽中，包括任潤厚在內的11名地市干部進入副省級干部競爭序列。

任潤厚被提名毫不意外，“潞安模式”得到高層肯定，任潤厚順理成章脫穎而出。

不過，這是一場危機四伏的競爭。

由于競爭至為激烈，當時還曝出了太原市長張兵生短信拉票的傳聞。競爭失敗的張兵生很快被免去太原市委副書記、太原市市長職務。拉票事件看似已收場，但短信內容引發關注。

據稱，短信的第二部分直奔任潤厚而來。其大致內容是，被提名的副省長候選人任潤厚既沒有政府工作的經歷和經驗，又有“行賄買官”的嫌疑，希望代表們不要投他的票。

而任潤厚確實有帶病提拔之嫌。特別是他被提名為副省長候選人后，潞安集團職工通過各種方式舉報任潤厚“黑暗加腐敗”，強烈要求上級領導對其進行審查。此外，令任潤厚壓力倍增的是，他提拔重用的副總經理劉仁生因巨額貪腐問題正遭到審查，即將被“雙規”。另外，還有傳言說他的副省長提名是“花大價錢買來的”。

盡管爭議重重，任潤厚依然在競爭中勝出，在2011年1月23日成為山西省副省長，主要負責工業經濟運行、國企改革、安全生產等方面的工作。

但在任上不久，任潤厚就開始抱病不出，傳聞稱他被查出患有喉癌，無法說話。其時，劉仁生貪腐案發，有傳言說劉仁生案牽涉任潤厚本人，于是，山西官場盛傳任潤厚即將引退的消息。

在這段時間里，任潤厚一直以在北京治病為由外出，直到劉仁生在2013年3月被判刑后，任才回山西開始準備工作，但很快又再度赴京治病。直到今年8月30日，任潤厚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成為本輪反腐大潮中山西第7位落馬的副省級官員。

任職副省長的三年間，任潤厚鮮有露面，由此被視為山西官場異數。在被調查之前，任最后一次公開露面是在今年1月23日，當時是出席在太原舉行的運城鹽湖中興通訊智慧城市項目簽約儀式。

篤信“權錢轉換論”

有關任潤厚因何落馬，目前尚無詳情披露。但從山西官場已公開落馬官員違法違紀均涉官商勾結、弄權貪腐的情況來看，任潤厚概莫能外。

2005年，在潞安集團高層小組會議上，藉整頓人事任潤厚提出了著名的“任氏三論”。其中的“權力論”將其心跡表露無余。他固執地認為：權能生錢，錢能生權。

任潤厚在王莊煤礦調研時，給班子成員提了一個問題：“如果公司把煤炭銷售權放給你，再給你一點人事權，給你一點物資的采購權，你能不能每年給公司多交1億元的利潤？”班子成員紛紛表示沒問題。他笑著對秘書說：“你看，權力多值錢，放權就能得利，有利于公司發展，何樂而不為。”

知情人士認為，“任氏三論”是任潤厚賴以弄權圈錢的理論。處級干部往往為一線實職（如各礦礦長），手里掌握大量資源。任潤厚通過兩次大范圍的人事調整，提拔了100多名處級干部，為自己謀取了大量利益。他還不斷將權力下放，“有肉一起吃”，吸引更多的人前來買官。這種斂財方式，后來被一些礦長學習借鑒，成為了煤炭行業的一個潛規則。

經他一手提拔任用的潞安集團副總經理劉仁生，通過交易型受賄、干股分紅型受賄、合作投資型受賄、特定關系人收受型受賄、禮尚往來型受賄等形式，收受現金、金銀、玉器、字畫、房產，被稱為“三多”局長，即錢多（僅受賄一項就達4600余萬元）、房多（僅北京一地就有4套房產）、受賄方式多。

在山西官場的渾水中，任潤厚并非獨樹一幟。與任潤厚同一批成為副省級后備干部的共有11人，其中，和任潤厚同屬煤炭系統的原山西焦煤集團董事長白培中更具實力。消息人士稱，若非家中被劫爆出丑聞，“副省長的位置就鐵定是白培中的”。

從張兵生拉選票事件亦可解讀出，競爭官職所要攀附的路徑。在這里，小圈子發揮了作用，有的是讓煤老板做金主出錢買官，有的則是親自上陣拉攏關系，暗箱操作。任潤厚掌管潞安集團時期營造的小圈子，在他競爭副省長時顯然沒少發力。

在這場競爭中，無論勝出者還是落敗者，背后都有一個甚至數個對山西舉足輕重的經濟實體做堅強的財力后盾。這場競賽延續至2011年11月的省委換屆，山西官場政治生態也進一步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