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晗

人生需要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以前只是文藝青年裝腔必備之事,現在各大衛視發現了它的諸多槽點,紛紛開始了明星旅行真人秀。爸爸帶娃,中年女性搭年輕男偶像,老頭搭青年,上山路險,餐館坑爹,經費有限,語言不通,人為設置的狀況讓參與者不得不秀出智商、情商——正確“親民”的人紅了,撒嬌耍性子的更紅。
在攝像機前情緒總歸要收著些,甚至會不自主地表演,不至于一言不合當場翻臉,小算盤也不好打得太明顯,現實中的普通人就要犀利得多。我的朋友A和B在現實世界結伴旅行一趟,回來就已經“友盡”,一肚子的冤屈說出來,無非是A主要安排食宿,B表面友好地說“隨便,都OK”,實際暗含抱怨,末了雙方都“累覺不愛”。A想去看日出而B的生活習慣是睡到中午才起,一天的行程縮短成半天。A背的行李太重,每走一步都很吃力,還需要B分擔。兩人是同性,又無上下級關系,都不覺得有呵護對方的義務。之前聊得來,一起生活,卻是種種咬嚙性的煩惱,說起來似乎都上不得臺面,可就是讓人不痛快。
小說里的旅行,作者筆觸比鏡頭更刻薄。重讀《圍城》,看方鴻漸趙辛楣一行人等從上海趕到三閭大學的一路,像一場文案絕佳的旅行真人秀節目,比電視上的那些明星都接地氣。
《圍城》中李梅亭扛幾個大箱子,備上讓學生抄寫的卡片式講義作教科書,裝上西藥打算賣給可能缺藥品的學校,一舉一動為自己的生存和發展深謀遠慮。帶的東西多拖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還非常小氣,孫柔嘉生病了都不舍得拆一包藥給她吃,拿了魚肝油冒充;公共的旅費花完了,私藏著一點錢偷偷去買烤白薯吃,怕被人發現,又燙又急,差點噎著。
趕路碰上雨雪天氣也是正常的,自然不能像小龍女那樣一襲白衣裝酷,遇到第一場雨時,李梅亭不舍得拿出新雨衣來穿,孫柔嘉好心借他一把綠色小陽傘,結果質量堪憂遇水褪色,白襯衣給染得一道道綠。
趙辛楣總結說,旅行是最勞頓、最麻煩,叫人本相畢現的時候,經過長期苦行而彼此不討厭的人,才可以結交朋友。可若要結為夫妻,顯然旅行的考驗也不夠,孫柔嘉和方鴻漸彼此并不討厭,或許還生出了一絲好感,可那都是大家不熟時的界限,關系一變,要求也就不同。“他還挺會照顧人的”,“她還蠻懂事的”,對于旅伴而言,已經是最好的關系,但作為伴侶,不討厭但無用是行不通的,并不比李梅亭這樣面目可憎的人更能hold住。
去三閭大學的一路,對方鴻漸而言的確是一場輕松的旅行,有好基友一起吐槽,開彼此的玩笑,年少輕狂,幸福時光,一切調侃打趣都有轉圜的余地,大不了再回到出發點。可涉及更多人的婚姻與人生,走進去,就被那無盡的瑣碎推著向前,不能任性地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