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我們的奶酪

吳福雷

一個男孩，一個讓你一個月后還清晰如昨，宛在眼前的男孩會是什么樣子呢？我與他只有一面之緣，但我已經(jīng)記住了他。記住了他的眉，記住了他的眼，記住了他小小的身材，尤其記住了他滿臉呼之欲出的笑容。也許，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他。

在南門小學(xué)聽課，趁著下課時間，放下手中的筆，急急地去一趟洗手間。一打開門，迎面而來的是裊裊的童音，綽綽的身影，孩子們擠在走廊里做著游戲。雖是冬天，卻如沐春風(fēng)，身上的寒意倏忽間沒了蹤影。剛出門，便有一雙小手拉住了我。不，準(zhǔn)確地說是抱住了我，我的一只胳膊已經(jīng)被他攏到了懷里。我向下看去，一個小男孩，大約十來歲的樣子，他仰起白白的臉蛋，雖然肉嘟嘟的，卻不顯得臃腫，笑容把眼睛擠成了一彎新月。他頭發(fā)短短的，很有精神。身上穿著一件加長的格子外套，像是一位縮小版的紳士。他的笑很是燦爛，并且一直就這樣笑著，與之相隨的是他柔柔的童音，那聲音如同天籟。“老師，我?guī)闳ィ　甭犃怂倪@句話，我心里一震，他要帶我去哪里？難道他知道我要去洗手間？我不認(rèn)識他，他也不認(rèn)識我，為什么如此親熱？竟像是兒子依在父親的身邊。我試探著問：“你好，那你知道我去哪里嗎？”“去洗手間吧？”他依然在笑，我也依然笑著試探，“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里？”“我看到從這里出來的老師都去那里。”聽到這里，我的笑已經(jīng)滑入了心中，化作一湖春水清波熠熠，是機(jī)緣巧合，恰逢他的邀請，還是我的某個眼神觸動了他的心弦？一切無解，也無需解，盡在自然，只需順應(yīng)，只需欣賞，只需沉醉。

從聽課教室到洗手間大約20多米，中間滿是游戲著的孩子，我們倆一路就這樣挽著，偎著，走著。一路上，小男孩一刻也不曾撒手。雖隔著棉衣，我依然能感覺得到孩子那稚嫩的小手，那暖暖的體溫。我可以想象，如果后面有一個相機(jī)，那拍下來的必是世上最美的剪影，最動人的畫圖。兩個陌生人，兩個不同時代的人，兩個不同身份的人，情同父子，一如摯交，相伴而行，如膠似漆。生命與生命的對話竟不需要任何的鋪墊，任何的溝通，任何的臺詞，沒有愕然，沒有意外，只有安然，只有默契。走在路上，我想著更加美好的情景，兩個形同陌路，或者說就是兩個陌生的生命，沒有中間人的撮合，沒有特定關(guān)系的聯(lián)合，只是因?yàn)閷Ψ揭彩巧彩侨耍銏?bào)以微笑，施以援手，溝通無障礙，心靈無距離，那將多么美好！誠信的危機(jī)也許是從我們被社會化以后開始的，眼前天真的孩童不就是證明嗎？在少年時，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才是真正的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猜忌，只有信任，沒有理由，只有必然，沒有疏離，只有走近，無限地走近，最后成為一個整體。

到了洗手間門口，他像是完成了一個偉大的使命似的，與我告別，“老師，到了，這就是洗手間。”我向他揮手，“謝謝你，沒有你的幫助，我還真的就找不到呢！”其實(shí)，這個洗手間我這兩天已經(jīng)來過多次，這樣說是希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貢獻(xiàn)尤其“突出”。他高興得近乎跳著走開了，留下了一張燦爛的笑臉在時光的流里，成為永遠(yuǎn)的定格。在我們生活中，有的是導(dǎo)購，導(dǎo)游，導(dǎo)演，導(dǎo)航，導(dǎo)讀，卻從來未曾聽過導(dǎo)廁的。但世上又有哪一種導(dǎo)，比眼前這位導(dǎo)廁員更純粹，更安全，更無私，更爛漫呢？

也許，你覺得故事到此就結(jié)束了，那就錯了。我走進(jìn)洗手間沒一會兒，那個溫暖的身影又一陣風(fēng)似的卷了進(jìn)來。難道還要接我回去嗎？我在心里嘀咕。他的一句話，讓我笑得差點(diǎn)沒閃著腰，“呵呵，我忘記了，我也要上洗手間。”

當(dāng)我把這個故事講給身邊的同事們聽時，他們都笑了，我相信，這個孩子的形象也走進(jìn)了他們的內(nèi)心。孩子的天真無邪，孩子的與人為善，孩子的樂觀活潑，構(gòu)成了一個成長中的人的雛形。所謂的人性的美好，不就是這個樣子嗎？我們所追求的美好的社會圖景不就是由這樣的人性組成的嗎？是誰動了我們的奶酪？是誰讓原本鮮活、美好的人性變了質(zhì)，異了性，改了形？美好人性的生命力有多長久，保鮮期有多久遠(yuǎn)？在開懷一笑之后，我陷入了沉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