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蘊
摘 要:在斯特勞森描述的形而上學體系中,其有關殊相識別的理論也是有關語言用法的理論。然而,從客體語言向表達在語言之前的東西的過渡,是一種從仍屬語言現象的識別指稱向語言之外的現實事物的過渡,該過渡并不能說明從“被說的存在”向“存在”的飛躍是合理的。其理論中存在不自洽因素,并未解決人們談論事物具有存在性時所產生的本體論承諾的問題。
關鍵詞:描述的形而上學;識別指稱;語言;本體論承諾
中圖分類號:B82-05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4)03-0133-02
一
在斯特勞森描述的形而上學體系中,“世界的結構、思維的結構和語言的結構是融為一體的。”[1]因而其有關殊相識別的理論也是有關語言用法的理論。該理論并未解決在使我們所談事物具有存在性時所產生的本體論承諾問題,它只是通過說明僅僅在特殊的用法中我們的語言才識別指稱某種我們認為存在著的事物而做出了有關本體論的“承諾”。這種本體論的“承諾”在提出許多探索性問題的同時也產生了新的困難。
我們認為,可將斯特勞森聯系于殊相識別的有關語言用法的理論概括為一種“話語雙重功能論”。正如塞爾在《言語行為》中認為,說一種語言,則是使自己實行一種由規則支配的行為。說話人對該行為的支配,在制定任何可檢驗語言單元這種具有意圖的特性的“標準”之前,已經通過反思被他本人所理解。這類由言語行為構成的行為僅當被附加到某種執行語式(命令、承諾、斷言、提問等)之上時才能被稱作完整行為,且它包含著作為附屬成分的“陳述行為”,后者又分為“述謂”(關于主語所說的東西)和“指稱”(用以確定特定人與事的語詞表達),從而使言語行為包括一個行為的層次結構,它符合某些規則,這些規則設定這些言語行為是某類確實的行為。
具體而言,話語具有論斷和識別雙重功能。要想使本體論承諾至少被說話者理解,一方面應考慮構成語謂行為(locutionary act)的命題的邏輯結構,另一方面應考慮充斥于命題中的表述式動詞(主張、愿望、命令等)的語用力量(illocutionary force)。因而行為式(performatives)(一個允諾,一次命令,一個愿望等)和表述式(constatives)在話語中同時產生作用。本體論承諾實際是對表述式動詞的語用力量的表達,“我相信此斷言”蘊涵于斷言某物存在中。比如,當某人說“那只貓在窗臺上,且我不相信如此”時,這句話在在語用行為(illocutionary act)方面必然是自相矛盾的。一旦接受了“話語雙重功能論”,我們就會主張,支持存在性意義的是識別功能。換言之,表達存在即是做兩件事:聲言一個個體存在著,它具有特定的特點或性質,或它是某個類的一個元素;同時也聲言,通過該個體擁有此特性而形成的事態本身是真實的。
然而,說話語有識別和論斷雙重功能,是陳述關于語言本身的事情,仍屬于語言理論。但當斯特勞森考慮關于物體而非說話者的本體論承諾時,并未清楚區分語言理論和世界理論。他主張的是一種有關基本殊相的本體論,主張物質物體和人是使我們能夠識別言語所指物的基本個體。值得注意的是,其學說被命名為“描述的形而上學”而非語言哲學,是因為他所討論的與其說是語言結構(即便該結構假定為一切語言共有),不如說是一種一切人類所共有概念圖式,物質物體和人構成此圖式內的兩類基本個體,其他類型的個體則被認為從屬于這兩大“范疇”。他試圖表明,殊相是語言操作“識別活動”的所指物,這種操作回答了諸如“誰、什么、哪里”之類的問題。然而,盡管殊相的識別屬于語言活動,“我們的語言所適用的基本殊相只包括物質物體和人”這一事實卻并非語言的特征。
二
我們不禁追問:“在語言中去討論存在于語言之前的問題”是語言可達到的嗎?我們能夠說,從客體語言向表達在語言之前的東西的語言的過渡,是一種從識別指稱(仍是一種語言現象)向語言之外的現實事物,或是從“被說的存在”向“存在”的合理飛躍嗎?
識別理論表明,正因為我們已經朝向并以種種紐帶聯系于現實(話語僅是將這些紐帶附加到語言上),語言指稱現實才具有可能性。導致本體論話題消失并導致我們忘記“存在”的根本原因,應當正是在語言內部包圍著被意指的對象這樣的語言事實;而這種忘卻傾向的征象,可能正是使語言實體化為記號的封閉世界的態度。但“本體論信仰”從未被遺忘,它呈現于“使語言從記號世界轉向意義,進而從意義轉向所指對象的沖動”[2]之中。
倘若我們僅僅在語言哲學的層次上將這樣的沖動解釋為一種前提條件或形式的要求,如果不“存在”某一對象,我們就無法談論它;或者在先驗意義上追溯到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如果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不會出現于我們的經驗中。那么斯特勞森的理論面臨的困難將是:并未真正給出這種“語言的現實轉向”的內在依據。如果“殊相識別與現存個體有關”的主張確如塞爾所言是識別殊相的一個前提條件(參見Speech Acts,1969),它是否可以暫不考慮或改變呢?如果它是一種信念,是否不能加以質疑論?羅素在《數學原理》(Principles of Mathematics, 1903)中已提出類似問題:數、荷馬史詩的神祗、關系、神話怪物和四維空間都有存在(being),因為如果它們不是某處實體(entity),我們就不可能形成關于它們的命題。顯然,我們將這些實體歸結為基本的個別事物,但并未改變我們借以假定存在著這些實體的論據,因為我們關于基本個別事物所談的是,如果它們不是某種實體,就不可能對它們加以識別,我們也不可能使自己接受那種支持著甚至最基本的表述式話語的語用力量的信念。斯特勞森并未觸及真正需要說明的問題:殊相識別所需要的這種存在的前提條件,以及刻畫著論斷語所特有的語用行為的這種信念如何得來的問題。
三
對這種“超出語言而通向語言的非語言性條件的運動”[2]的合理依據的審視,讓我們聯想到語言現象學。根據語言現象學,與其說語言作為認識主體與世界之間的中介物而出現,毋寧說是作為在兩種要求之間變動的手段而出現。一方面,“語言應合符邏輯”的要求使語言具有一種最終目的;另一方面,“語言應在先于述謂階段具有某種基礎”的要求賦予語言一種形成因,語言的象征性功能即按照這兩種要求被理解。先在于語言的經驗通過語言的象征性功能被指示,胡塞爾(E.Husserl)稱這個作為在先基礎的經驗為“生活世界”。但生活世界受到某種既出現于語言中,又作用于語言的機制的制約,并不單純是某種直接性的東西。它借助于一種回溯性提問的新式思考,從而揭示語言與蘊含在實際構成活動中的原始存在的關系。這種回溯式提問要求的是:將語言訴諸某種特殊的語義學應當呈現出其對使語言得以成立的生活世界的東西的依賴,這種逆返過程可被看作是一種不應只限于闡明天然語言的句法的元語言,它應表明使語言的象征性功能得以發揮作用的條件,并理解記號與事物之間的整個關系。于是,從邏輯考察出發的現象學成功借助主題性的詞語提出了一個存在于語言和邏輯世界之前的“生活世界”。但現象學并未像任何一種現象主義或經驗主義走得那么遠,以至斷言能夠沿感覺材料方向在當前經驗中重新創造某種東西。在前事件在回溯式提問中始終是在前事件,而絕非給定的“失而復得的樂園”。endprint
如果用現象學解釋從語言世界向現實世界的飛躍,那么,斯特勞森所強調的“本體論優先性”的信念必然是植根于前語言的作用中的。因為一方面語言不是在先出現,甚至不是獨立的,只是在一個較低層次上出現的對現實把握過程的第二級表達;另一方面,語言永遠是媒介,語言本身對先于語言的東西的依賴關系也在此媒介中表達出來。語言現象學的工作正如胡塞爾《邏輯研究》(LogischeUntersuchungen, 1900—1901)全書所討論的主題,即如何在邏輯意義及其有關同一性的要求下區分出語言的一般意指功能,以及在這種意指功能下的更基本的意向功能(這種作為“對某物的意識”(consciousness of)的意向功能為一切經驗所共有),其所進行的正是將作為整體的語言與領悟在語言中得到表達的現實的方式聯系起來的嘗試。
但是,隨著從知覺中發現行動中的意向性特征的傾向的日益增加,現象學又難免陷入被指責“使語言失去其重要性”的泥潭。比如在胡塞爾研究知覺一類前述謂(ante-predicative)功能的意指作用時,被知覺的對象已是一種假定的“意義”的“統一體”(sense-unity),它在該對象隨后的諸顯象出現的過程中可以有效或無效,因而在有語言之前就有意義。然而照此理解,語言除非轉移到一種有聯系的記號系統(即關于在主體意向和意向對象(客體相關物)的結構中已被預先聯系在一起的東西的記號系統)中去,否則語言將不過是一個表達層次,不會產生任何東西。
總之,現象學與日常語言哲學的對話是頗為有趣的。一方面,要使日常語言哲學避免陷入對英語語言表達法進行語義游戲的危險,哲學家必須越過語言而訴諸那些在語言中表達的理解方式;另一方面,要免于陷入一種有關直接性、經驗性東西的哲學中去,則又需要通過語言媒介以表明語言與某種非語言事物的關系。如何找到二者之間的平衡點,應當是值得深思的一個極具理論意義與實踐價值的課題,而這便是從對斯特勞森的有關世界的理論與“語言理論”的融合與沖突的思考中所得到的啟示。
參考文獻:
[1]P.F.Strawson: Individuals: An Essay in Descriptive Metaphysics[M].London, Methuen, and New York, Doubleday,1959
[2]保羅·利科.哲學主要趨向[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