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融資租賃合同的違約責任承擔

高嵩

摘要：融資租賃起源于美國，是上世紀中期以后新興的兼具金融、貿易和租賃性質的交易方式。20世紀80年代傳入我國，隨后融資租賃業(yè)務得到了社會的廣泛認同，發(fā)展迅速。作為一個非常年輕的制度，融資租賃合同在創(chuàng)新融資形式，解決企業(yè)融資難的同時，其在體系框架、制度構建、實踐適用中都不可避免地存在諸多問題。本文首先對融資租賃合同進行界定，然后比較其與傳統(tǒng)民法理論的關系，最后討論融資租賃合同中的典型違約行為與責任承擔，力圖避免空洞的理論探討，直接從實際出發(fā)解決現(xiàn)實問題。

關鍵詞：融資租賃合同 合同相對性 物權法定主義 承租人索賠權 融資租賃物公示登記制度

一、融資租賃合同的界定

（一）融資租賃合同的定義

1、融資租賃的定義

融資租賃是由美國法上的“financial leasing”翻譯而來的，臺灣地區(qū)又譯為“融資性租賃”。對于融資租賃的定義，學術界有各種學說。有學者認為，融資租賃的本質性特征是：一是融資租賃是由三方當事人參與的交易整體；二是出租人具有獨立的融資人的地位。筆者認為，這種定義很好地闡釋了融資租賃的本質，將其與租賃、借貸行為區(qū)別開來，也為我們更好地認識融資租賃合同奠定了基礎。

2、融資租賃合同的定義

學術界對融資租賃合同的定義，有廣義說和狹義說兩種。廣義說認為融資租賃合同是由買賣合同和租賃合同構成的，合同包括三方當事人。支持狹義說的佟強教授認為，融資租賃交易包括買賣合同和融資租賃合同，而融資租賃合同僅僅包括兩方當事人，即出租人和承租人。筆者同意狹義說的觀點。融資租賃交易中，承租人與出租人達成租賃協(xié)議，而后出賣人與出租人達成買賣協(xié)議，兩個協(xié)議發(fā)生在不同的時間、空間，交易中三方當事人之間并無一致的意思表示，故不能成立一個合同。

融資租賃合同狹義說在相關法律及其他規(guī)范性文件中也有體現(xiàn)。1996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融資租賃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一條規(guī)定：“融資租賃合同糾紛案件的當事人應包括出租人、承租人。供貨人是否需要列為當事人，由法院根據(jù)案件的具體情況決定。”1999年我國《合同法》第十四章第二百三十七條規(guī)定：“融資租賃合同是出租人根據(jù)承租人對出賣人、租賃物的選擇，向出賣人購買租賃物，提供給承租人使用，承租人支付租金的合同。”從“向出租人購買租賃物”的表述并不能看出出租人是融資租賃合同的當事人。中國銀監(jiān)會2007年頒布的《金融租賃公司管理辦法》第三條規(guī)定：“本辦法所稱融資租賃，是指出租人根據(jù)承租人對租賃物供貨人的選擇或認可，將其從供貨人處取得的租賃物按合同約定出租給承租人占有、使用，向出租人收取租金的交易合同。”該辦法更加明確了出賣人的地位僅僅是提供租賃物。

（二）融資租賃合同的法律性質

學術界有關學說主要有租賃契約說、借貸契約說、分期付款買賣契約說、動產(chǎn)擔保交易說和獨立契約說。通過上文的比較，我們可以得出融資租賃合同是一種不同于傳統(tǒng)民商法中的合同的新型的、獨立的合同，這樣才能做到法律形式與經(jīng)濟實質并重。

有學者主張融資租賃合同的法律性質應是“金融信用租賃契約”，筆者同意這一觀點。根據(jù)上文討論，筆者的觀點是融資租賃合同包括雙方當事人，即出租人與承租人。出租人享有租賃物的所有權，承租人享有使用權，融資租賃合同法律關系的基礎即所有權權能的分離。然而，根據(jù)《合同法》，出租人不享有選擇出賣人及標的物的權利，實踐中出賣人往往直接向出租人交貨，出租人對租賃物并未曾實際占用與控制，出租人因出資而享有所有權，其本質是“信用所有權”，出租人享有獨立的融資人的地位。金融信用租賃契約理論很好地解釋了融資租賃合同融資性的本質，也很好的解釋了出租人收取高于租賃物價值的利息的原因，雙方不得擅自中途解約的原因，以及所有權人不承擔標的物的瑕疵質量責任和風險的問題，具有很大的理論意義。

二、融資租賃合同與傳統(tǒng)民法理論的關系

（一）融資租賃合同與合同相對性問題研究

根據(jù)上文，筆者認為融資租賃合同僅有雙方當事人。有學者據(jù)此得出，融資租賃合同與買賣合同是互相獨立的，融資租賃合同只在出租人和承租人之間有效，承租人與出賣人之間并沒有直接的合同關系。他們據(jù)此《合同法》承租人索賠權的規(guī)定突破了傳統(tǒng)民法的合同相對性原理。

筆者認為，融資租賃合同與合同相對性并不矛盾。仔細閱讀《合同法》第二百四十條，可以發(fā)現(xiàn)承租人行使索賠權是基于三方當事人的共同意思表示，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時，出租人不能直接行使向出賣人的索賠權。即承租人享有的索賠權的原因是當事人于買賣合同中約定了此項權利，承租人本身就是買賣合同中的當事人之一，其對出賣人享有的權利，亦是合同相對性的體現(xiàn)。首先，出賣人與出租人訂立買賣合同并參照合同執(zhí)行，買賣合同參與了融資租賃交易，是交易得以實現(xiàn)的手段，但買賣合同本身并不是融資租賃合同的一部分，它是承租人為了履行融資租賃合同而訂立的。其次，承租人為履行融資租賃合同訂立買賣合同，其對出賣人及租賃物的選擇也完全依據(jù)承租人的指示，故承租人在買賣合同中的地位實際上相當于披露了委托人的隱名代理人。其中，出租人是受托人，承租人是委托人，出賣人是第三人，《合同法》第四百零二條 “該合同之間約束委托人和第三人”就意味著隱名代理人行為的后果直接歸屬于被代理人。出賣人在訂立合同時已經(jīng)明知出租人是承租人的代理人，買賣合同可直接約束出賣人與承租人。

（二）融資租賃合同與物權法定主義問題研究

有學者指出，融資租賃合同中出現(xiàn)了所有權權能的分離，出租人享有所有權，承租人享有使用權。所有權權能分離后的可能性有二，一是根據(jù)物權法定主義，權能分離后的使用權形成相對獨立的他物權，由物權法予以規(guī)定；二是權能分離后不形成他物權，所有權由物權法直接規(guī)定，使用權實為租賃權，由債權法予以規(guī)制。筆者的觀點是，承租人對租賃物的使用權應由物權法予以規(guī)制，承租人的使用權屬于物權法規(guī)定的用益物權，內容由物權法直接規(guī)定，并沒有突破合同相對性。原因是物權的絕對性和排他性更有利于保護出租人與承租人的合法權益，如承租人破產(chǎn)后出租人的租賃物取回權，且我國2007年頒布的《物權法》加大了對物權的保護力度，物權法體系相較于合同法更加完善。endprint

但是值得討論的是，融資租賃的標的物分為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但傳統(tǒng)民法認為動產(chǎn)不是用益物權的客體。理由無外乎是動產(chǎn)價值較低、公示方法不足以及可使用借貸、租賃等債之方法為之，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已經(jīng)不適應于現(xiàn)代社會。其一，現(xiàn)代社會中財富種類更多樣化，以是否是動產(chǎn)來區(qū)分標的物價值已經(jīng)過時。如某些動產(chǎn)，如精密儀器、設備等的價值遠遠超過一般的不動產(chǎn)。其二，動產(chǎn)公示方法相對于不動產(chǎn)較為缺乏，但不足以作為否定動產(chǎn)可以作為用益物權的理由。某些特殊動產(chǎn)，如機動車、船舶、航空器采登記對抗主義，未來隨著時代發(fā)展，也可能出現(xiàn)更多的可以登記的動產(chǎn)。其三，由于融資租賃標的物價值較高、期限較長，使用借貸、租賃已經(jīng)無法滿足商業(yè)需要，必須采取新的方式。我國《物權法》第一百一十七條規(guī)定已經(jīng)明確用益物權的客體為“不動產(chǎn)或者動產(chǎn)”，雖然《物權法》中明文規(guī)定的四大用益物權，但筆者認為，用益物權的范圍包括但不僅于此。待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到一定階段，需要對某種用益物權專門規(guī)定之時，再以單行法的形式進行規(guī)定。

三、融資租賃交易中的典型違約行為

（一）產(chǎn)品質量瑕疵擔保責任

1、出賣人承擔產(chǎn)品瑕疵質量擔保責任

一般租賃合同中，出租人承擔租賃物的瑕疵擔保責任，使得租賃物交付之時即在租賃期間處在適時使用及收益狀態(tài)。出租人的主要功能是提供資金，并按承租人對出賣人和租賃物的選擇購買租賃物，為承租人提供融資服務，故出租人

的主要目的就是如期收回融資額并獲得一定的利潤。從公平角度講，出租人作為融資服務提供者，其負擔的風險不應明顯高于其他融資服務提供者負擔的額度；承租人自己選擇出賣人及租賃物，就需要承擔選擇錯誤可能帶來的風險。從市場角度講，如融資租賃業(yè)務中出租人承擔的風險高于直接提供資金人的風險，融資租賃業(yè)務便難以為繼。

故筆者認為，應豁免融資租賃交易中出租人對租賃物的瑕疵質量擔保責任。首先，融資租賃具有融資與融物的雙重屬性，但對出租人來說，出租人具有獨立融資人的地位，其金融屬性是第一位的。其次，出租人作為專業(yè)經(jīng)營融資租賃的機構，本身經(jīng)營很多融資租賃業(yè)務，其不需要也不可能對租賃物具有專業(yè)知識和判斷。我國《合同法》第二百四十四條規(guī)定：“租賃物不符合約定或者不符合使用目的的，出租人不承擔責任，……。”同時，出租人將租賃物的索賠權轉移給承租人，承租人可以據(jù)此直接向出賣人進行索賠。出租人在整個融資租賃交易中既沒有對租賃物的選擇權，也沒有經(jīng)手租賃物，甚至不享有索賠權，其保留租賃物的所有權的實質是為了擔保出租人對承租人的債權能夠實現(xiàn)，故出租人對標的物質量瑕疵擔保責任應予豁免。當然《合同法》還規(guī)定了責任豁免的兩種例外情形，即第二百四十四條后半句：“但承租人依賴出租人的技能確定租賃物或者出租人干預選擇租賃物的除外。”即在上述情況下，出租人仍應承擔租賃物質量瑕疵擔保責任，其余情況下，只應由出賣人承擔產(chǎn)品瑕疵質量擔保責任，出租人的質量瑕疵擔保責任應予豁免。

2、承租人的索賠權

學術界對融資租賃合同存在幾種學說，即契約收縮說說、委托說、債權讓與說以及第三人利益說。《合同法》第二百四十條規(guī)定：“出租人、出賣人、承租人可以約定，出賣人不履行買賣合同義務的，由承租人行使索賠的權利，……”從上述條文可以看出，我國立法對承租人索賠權采債權讓與說，即承租人享有的直接對出賣人的索賠權來源于出租人的權利轉讓。如果合同中沒有三方約定承租人享有索賠權，則只能由出租人向出賣人索賠。這一方面導致出租人承擔了過高的風險，另一方面也使得索賠程序繁瑣。筆者認為，雖然按前文所述，融資租賃合同和買賣合同是兩個合同，但是買賣合同作為隱名代理合同，“該合同之間約束委托人和第三人，”第三人應直接向被代理人負責，故而承租人的索賠權屬于當然權利，不需約定也可行使。2006年《融資租賃法（草案）》三次征求意見稿均賦予了承租人直接向出賣人索賠的權利，然而卻未能提交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筆者認為在未來立法中，雖不一定制定融資租賃法，但仍可借鑒該法中的創(chuàng)新點。

（二）承租人欠付租金行為

1、承租人承擔租賃物上的風險

經(jīng)上文討論，融資租賃合同中，出租人享有租賃物所有權，承租人享有租賃物的用益物權，這便帶來雙方當事人風險承擔的問題。標的物風險負擔的原則有交付主義和所有權主義。我國采納交付主義，以標的物交付給對方的時點作為標的物風險轉移的時點。筆者贊同這一觀點，認為一般情況下融資租賃合同中應由承租人承擔租賃物上的風險。交付是風險轉移的界限，風險負擔與所有權是否轉移以及標的物為動產(chǎn)還是不動產(chǎn)無關。其一、現(xiàn)代經(jīng)濟往來中，所有權轉移與交付常常不一致，這時標的物的持有人能更好地保持標的物的完好無損；其二、交付主義能更好地體現(xiàn)權力義務均衡的觀念，確保當事人間平等地承擔責任；其三、該主義相較于所有權主義能更明確地確定風險轉移的時點。這在《合同法》第一百四十二條、二百四十四條、二百四十六條有具體體現(xiàn)，篇幅限制，不一一熬述。

2、對出租人的救濟措施

司法實踐中，融資租賃的違約情形主要是承租人一方欠付租金行為。對于《合同法》第二百四十八條規(guī)定的兩種救濟途徑，一般認為承租人欠付租金時，出租人可以選擇兩種途徑之一鐘，不能同時使用。但是，當出租人選擇請求支付全部租金，承租人拒絕支付時，出租人的權利便可能得不到救濟。筆者認為，《合同法》第二百四十八條的規(guī)定不應理解為選擇性救濟，而應理解為順序性救濟。即當承租人欠付租金時，承租人可以要求支付全部租金，承租人不支付或不能支付時，出租人可以選擇解除合同，收回租賃物；當然，出租人也可直接選擇解除合同，收回租賃物。

當出租人選擇解除合同收回租賃物時有兩種可能的情形，一是收回的租賃物價值遠大于未付租金價值，二是收回租賃物價值遠小于未付租金價值。如果承租人已經(jīng)支付大部分租金，收回租賃物的價值遠遠超過未付租金的價值時，根據(jù)《合同法》第二百四十九條，“收回的租賃物的價值超過承租人欠付的租金以及其他費用的，承租人可以要求部分返還。”同理，筆者認為當出租人收回租賃物時，租賃物價值遠遠小于未付租金時，出租人有權請求支付扣除租賃物價值以后的租金。原因是出租人的本質是獨立融資人，其訂立合同的目的是獲得融資收益。當租賃物貶值額超過融資租賃合同規(guī)定的租金使得承租人拒絕支付租金時，應注意保護出租人的合法權益。endprint

（三）融資租賃物的公示與善意取得

1、融資租賃物所有權的歸屬

從法學角度，租賃期間融資租賃物的所有權歸出租人，承租人僅享有占有、使用、收益租賃物的權利。從《合同法》第二百五十條規(guī)定可以看出，租賃期滿，當事人可以約定租賃物的歸屬。但在實踐中對出租人所有權的保護卻存在很多難題。從實踐角度，融資租賃交易中，承租人直接占有、控制租賃物。在租賃物是動產(chǎn)的情況下，承租人取得對租賃物的權利外觀，第三人至少從表面很難判斷租賃物的歸屬。根據(jù)財政部2006年頒布的《企業(yè)會計準則第21條——租賃》第十一條可以看出，會計準則按照實質重于形式的觀點，認為承租人真正享有租賃物的所有權。而且，為了便于承租人的賬務處理或為了使承租人享有一定的稅收優(yōu)惠，出租人往往與出賣人約定將承租人作為稅務發(fā)票中的購買人或者將可以登記的租賃物登記在承租人名下。這些情況都導致了承租人擁有租賃物所有權的表象。

2、融資租賃物的公示登記制度

傳統(tǒng)物權的公示方法為占有（交付）和登記。其中，動產(chǎn)物權以占有（交付）為主要的公示方法，部分特殊動產(chǎn)（主要是機動車、船舶、航空器）采登記對抗主義，未經(jīng)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然而，融資租賃交易中，承租人對租賃物的占有甚至登記的事實，使得承租人得以在未經(jīng)出租人同意或知曉的情況下處分、轉移租賃物。在第三人為善意的情況下，出租人的所有權可能消滅，這嚴重侵害了出租人的利益。

在融資租賃合同中，占有無法宣示出租人對租賃物的所有權。為保護出租人利益以及使第三人知曉租賃物的權屬狀況，避免交易風險，有必要建立融資租賃物的公示登記制度以維護出租人合法權益。借鑒我國承認的特殊動產(chǎn)的登記公示制度以及《融資租賃法（草案）》（第三稿）第十九條規(guī)定的租賃物所有權登記制度，筆者認為出租人本來就享有租賃物的所有權，這里的登記并不產(chǎn)生創(chuàng)設所有權的目的，而僅僅是起到對不特定第三人的公示效果。高圣平教授認為，登記的目的在于提示相關利害關系人特定財產(chǎn)上可能存在的權利，并且確立在同一財產(chǎn)上競存權利之間的優(yōu)先順位。2009年，中國人民銀行信征中心建立了全國統(tǒng)一互聯(lián)網(wǎng)電子化的融資租賃登記公示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依當事人一方申請便可登記，并不審查基礎交易合同的真實性，也不保證登記事項的準確性，力圖最大程度地簡化登記手續(xù)、降低登記成本。然而，由于融資租賃的登記公示制度未在法律層面進行規(guī)定，融資租賃合同雙方的積極性不高，這限制了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甚至融資租賃業(yè)務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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