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在房價“下行”(其實就是少漲點或不再漲了)的形勢中,越來越多的地方政府明里暗里松綁原先的限購政策,進行“救市”。
放開限購看上去可以免于指責。畢竟,限購本身就是政府對市場的不正當干預,對人們的“市場權利”的限制。但問題不在這里,而是政府的“救市”情結。為什么總是想著要“救市”?不是說了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嗎?
而這種“救市”,把房地產利益鏈最后的一點秘密都抖了出來:原來,最怕房價下跌的,除了開發商、房地產的寄生階層(炒房者等),還有某些地方政府。
那么多年來,房地產業的暴利性和政府的各類“救市”,已經付出了極為高昂的社會成本。權力對市場的干預,使市場經濟總是蒙上“官家經濟”的陰影。很多人在房地產上的投機性暴富,使一個社會甚至對勤奮勞動產生懷疑。房地產背后的權力、資本的社會價值排序,固化了一個社會利益食物鏈和心理食物鏈,至今無法撼動分毫,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被敗壞。而依賴貨幣“增長”(包括印鈔和銀行杠桿驅動)維持高房價,則不斷地推高人們的生活成本。更不用說,房地產對中國經濟的綁架,以及對政府和民眾關系的綁架了。
很多人都已經清楚地看到,房地產本身,以及它高昂的社會成本,都注定是一場不可持續的游戲。市場經濟的規律,因為權力對市場的深度介入,固然可以在一段不短的時間內無法發揮作用,但總會發揮作用,總會對扭曲它的一切進行報復。仰賴于獨特的整合和控制能力,政府確實很強大,但并不是萬能的。托市、“救市”,總有托不住、救不了的時候。而即使暫時能托住、救下,也只是為未來的崩潰性爆發積累更大的風險。
如果把政府視為一個人,那么,從理性的角度而言,早就應該阻止“救市”沖動,讓房地產降溫了。而在今天,各地方政府仍然想著“救市”,只能說明,一切就像被“集體行動的邏輯”魔咒套住一樣。一個集團的成員,如果為了短期內個人利益最大化而不管整個集團的長遠利益,那么,這將是一件讓人遺憾的事情。
但現在,社會經濟結構已經被房地產深度改變,以往的游戲很難玩下去了。“救市”有用嗎?大概不會。該“入場”的已差不多“入場”了,房價的“準入門檻”不迅速降低,不會有多少人來接最后一棒。而需要追問的是,如果一個市場不靠注入會惡化民眾生活處境的大量貨幣,不靠政府“救市”就玩不下去,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市場?房價下降一點就受不了,這樣的房地產市場有多危險和可怕?
可以說,“救市”不僅是一個錯誤,而且已經是一個偽問題?,F在最緊迫的,是告別那么多年來的房地產模式,是經濟結構的加大轉型。現在恰是一個由風險促成的契機。我們已經錯過最好的契機了。
理由可以有很多,但最根本的一條是:社會結構已經被改變,它越來越無法支持房地產的這種玩法,以及被房地產綁架的經濟結構。社會結構和經濟結構之間早存在深刻的分裂。而當某個市場扭曲整個社會的經濟結構,破壞社會結構,對于政府的治理來說,就構成了一種威脅。畢竟,政府治理的有效,恰恰來自于它對社會強大的動員能力,它對政治結構、經濟結構、社會結構的“一體化”建構。
學者金觀濤、劉青峰在考察為什么中國共產黨能夠在和國民黨的斗爭中勝出時發現,中共具有強大的社會動員能力,可以深入到農村進行廣泛的社會動員,國民黨則到區一級以下就無法進行社會整合了。不順應社會結構改變的政治經濟和經濟結構,本質上是脆弱的。
中國說經濟結構轉型已經說了很久,但到現在為止,地方政府仍然熱衷于“救市”,只能讓人懷疑,指向未來、體現了對執政黨、政府、社會的責任擔當的“轉型”,能戰勝眼前的“既得利益”嗎?當經濟結構的“轉型”被忘在一邊,人們有理由問一下,這對于社會的未來意味著什么?
從近代開始,中國被卷入到了現代化的洪流中。傳統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結構的一體化就此開始瓦解,向現代社會的轉型,無論是否愿意,由此成為一種宿命。這是中國建構新的自我的必由之路。甲午戰爭,中國輸給了在向現代社會轉型上先走了一大步的日本,表明一個拒絕轉型的政治結構,缺乏應對內外危機的能力。
一個國家,一個政府,總會在既定的社會(和國際社會)情境下有一個自我認同,以及希望獲得“他者”對自我的認同。中國的改革開放,一直到十八屆三中全會所提出的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都具有這樣的問題意識:在改革、轉型中完善自我。而向市場放權,強力反腐,強化對權力的監督約束,等等,正是完善自我的行動。與之相比,“救市”違背的正是這一問題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