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大貪是怎樣煉成的

倪建軍

雖然只是一個科級小干部，但侯福才手中權力卻不可小覷。在五年又八個月的時間內，他利用其負責工程建設項目報建、施工許可證發放、工程竣工驗收和建筑質量安全生產管理等項工作的職務之便，以公司化運作形式公開索賄，個人擁有財產高達5615萬元

1月17日上午10時，身穿橘黃色“省看 01”號服的侯福才戴著手銬，被兩名法警又一次帶入了陜西省咸陽市中級法院刑事審判庭。

侯福才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案，經陜西省檢察院偵查終結后，異地移交咸陽市檢察院依法提起公訴，由咸陽市中級法院審理判決。

就在兩個多月前，侯福才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案曾在這里開庭審理，當時的侯福才突然推翻其在偵查階段的歷次供述， 拒不認罪，極力為自己開脫。然而在宣判這天他顯得較為淡定。

施工許可證遭“潛規則”

2012 年 2 月，最高人民檢察院接到了一封實名舉報信。該信反映， 渭南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建筑業管理科科長侯福才，利用管理建筑市場報建、監督，管理企業資質、施工許可證發放，招標投標及綜合管理工程的權力， 濫用職權，以權謀私，大肆斂財，為自己及其親屬積累了巨額財富，使許多建筑企業苦不堪言。舉報信羅列了侯福才成立祥和公司，以“公司化”手段變相索賄、投入大量資金開發房地產等涉嫌犯罪的事實。

一個月后 ，這封信被以密件形式轉到陜西省檢察院。最高檢同時致函特別要求，因舉報人反映侯福才在渭南當地社會關系復雜，要求陜西省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并將結果報最高人民檢察院。

與此同時，2012年3月，國內數家網絡媒體對《渭南億元建設規劃費流失，施工許可證遭“潛規則”》進行了曝光。

網媒披露，渭南市多家建筑企業聯名反映，渭南市建筑領域有一個奇怪現象，多年來建設項目在辦理建筑工程施工許可證時，每個建筑企業都要向一個名為“渭南市祥和建筑技術咨詢服務有限責任公司”繳納幾萬到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不等的所謂的咨詢服務費，有個別人利用手中掌握的審批權，大肆斂財，造成了巨額國家政策規定的行業性收費大量流失。

渭南市祥和建筑技術咨詢服務有限責任公司有何通天背景能夠收取如此巨額的咨詢服務費？渭南市建設項目規費流失事件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內幕？

兩條線索都指向了侯福才和其成立的祥和公司。

其實，在關于渭南施工許可證遭“潛規則”的新聞曝光的同時，陜西省紀委、省監察廳、省檢察院、省住建廳等相關部門和單位已經聯合、單獨組織了多個調查組，在幾條線上或公開、或秘密展開了調查。

“正面報道”發到了網上

2012年3月15日晚，侯福才在家上網瀏覽新聞時無意間發現了渭南建設規劃費流失的負面報道，當即驚出了一身冷汗。趕忙打電話叫來同伙外甥女婿夏某商討對策，當晚即銷毀部分證據。隨后又找到中間人，花了70萬元刪帖，自己還寫了《渭南建筑企業發展紀實》等 2 篇“正面報道”發到了網上。

2012年3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在侯福才的授意下，祥和公司員工夏某通知公司人員把所有票據、印章、合同以及電腦資料隱匿并交由他保管。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夏某又把公司幾個人招集到渭南飯店 5 樓的祥和公司，將所有資料全部整理后，裝了 5 個蛇皮袋子，分兩次用小車拉到濱河大道南端的河灘野地里付之一炬，連祥和公司的筆記本電腦也焚燒銷毀掩埋，并把公司財務電腦主機讓人捎回其澄城老家，指示他人拆下硬盤，毀壞扔掉，將自己的筆記本也讓親戚幫助燒毀。

接著，侯福才把自己投資開發的渭雙花苑項目建設中40%的股份2000萬元的股份轉讓給了別人，然后偽造了幾十份借款合同及借據，編造自己的大量資金均為借款，稱自己一次就借了李某1800萬元，而事實侯福才卻是將大量現金分散借給了多人，并將借據分交由自己的嫡系親屬們保管。隨后，侯福才開始大量轉移資金，僅在長安銀行渭南解放支行，侯福才就用杜某的身份證開了 16 個賬戶，存入了大量現金。

侯福才還分4次給自己母親處放下了50萬元，說是怕自己萬一有事，可以用來活動、跑跑關系。并給祥和公司自己的親戚各1到2萬元，指使他們潛藏躲避，以逃避調查，掩蓋事實。

2012年4月，省紀委、省檢察院在渭南調查、偵查期間，侯福才已將祥和公司相關資料證據全部銷毀。6月21日，省人民檢察院以涉嫌受賄罪決定對侯福才依法逮捕。

為人強勢，做事強硬

侯福才1964年出生在澄城縣農村，是地地道道農村孩子，兄弟姊妹9人，從小家境貧寒，日子過得十分艱苦。1983年至1985年，他在原西北建筑工程學院中專部城鎮規劃專業學習兩年，畢業后分配到渭南城鄉建設環境保護局工作。1997 年任渭南市建委建管科長， 2005年建委與城鄉建設局分設后，任城鄉建設局建管科科長。2010年，原城鄉建設局更名為渭南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后，繼續擔任建筑業管理科科長。

在熟悉他的人眼中，侯福才為人強勢，做事強硬。有許多渭南人向記者透露說，侯福才之所以垮掉是因為他太狂妄。他敢坐在桌子上和局長談判，他能把局長攆走，他不高興時局黨委會也開不成。也有人說，侯福才被抓是因為太過貪婪，從不知足。

原來，侯福才畢業參加工作后，就立志要賺大錢改變家境。他曾在潼關開過金礦，做過高速公路綠化工程，投資過房地產，也做過鋁合金門窗、建筑裝修材料等。當上建管科長后，只要一有機會，侯福才決不放過撈錢。2001年，他看到建筑市場發展規模越來越大，辦理施工許可證的單位也越來越多，求自己辦事的人也越來越多，認為機會來了，便由自己出資金30萬元，于2001年11月21日在渭南市工商局注冊登記了渭南市祥和建筑技術咨詢服務有限責任公司，以公司形式向要求辦理建筑施工許可證的建設單位大肆索要賄賂。

祥和公司成立后，先后兩次變更股東，兩次更換法人代表。雖然有法人代表，還有3個股東，但都只是掛名，真正的幕后老板是侯福才。2007年到 2010 年，祥和公司一直未按規定年檢，渭南市工商局于2011年5月12日依法吊銷了營業執照并通過報紙進行了公告，但他仍利用祥和公司為自己斂取錢財至案發。

侯福才在自己的祥和公司經常罵人，所有人包括親戚都很害怕他。在單位同樣很霸道，建管科審核發放建筑施工許可證，多年來一直是侯福才說了算，沒有他的拍板決定，建管其他人員無權辦理，即使手續完備合法也是白搭。

2005年機構改革時，渭南市城鄉建設環境保護局為規范管理，經研究決定，將所有科室公章全部收回，以局里名義統一對外。可侯福才不同意，便找到局長辦公室大吵大鬧并摔碎杯子，進而發展到扭扯廝打。辦公室主任聞訊趕來勸解，卻被侯福才認為是拉偏架，誣陷辦公室主任打傷自己，并糾集社會閑散人員對辦公室主任進行毆打。隨后，局長也被逼迫調走。

2010年，渭南市城鄉建設局更名為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后，侯福才即給局里打報告更換建管科印章，但局里未能同意，他就私下將舊公章和要刻的新公章名稱交給了夏某，夏按侯福才的旨意，在街上私刻了“渭南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建筑業管理科專用章”，交由侯福才保管。據知情人透露，侯福才因病在北京住院期間，也不忘懷里揣著公章，建筑商則懷里揣著銀子進京求他蓋章。

談“侯”色變，提“曹”心驚

說到侯福才就不得不提另外一個人，那就是曹艷芳。

曹艷芳是渭南市工商局監察室一女科員，1989年結婚，1991年離婚。1994年她與侯福才公開以夫妻身份共同生活，但一直沒有辦理結婚登記，維持實質婚姻關系直至2008年后逐漸分居。

用“倚財仗勢，倚勢凌人”來形容曹艷芳的為人處世一點也不為過。記者在渭南調查時有人說，曹艷芳一次曾在單位乘電梯時向同事顯擺，拉開裝滿現鈔的大包，看得大家目瞪口呆， 她炫耀說，我過個春節要花200萬元。

從2003年起，曹艷芳在沒有注冊成立建筑工程監理公司的情況下，就私刻公司印章4枚，冒用別的公司名義，先后簽訂124份工程監理合同，涉案金額高達3065萬元，實際取得2060余萬元。她還串通投標，通過借用多家公司資質，在渭南市的5個項目監理招標中進行圍標，最終以別的公司名義取得工程監理資格，中標項目金額達1536.3萬元。

渭南市共有8家建筑混凝土企業，其中就有曹艷芳開的一家渭南經緯商品混凝土有限公司。侯福才利用自己的職權，向渭南多家重大工程項目施壓，公開為曹的公司"招攬生意"，強行推銷經緯公司的建筑混凝土，進行不正當競爭。為了獨霸市場，侯福才還以渭南市住建局建筑科的名義，向建筑混凝土企業發出檢查通知，作出了責令其中5家企業停止生產，停業整頓的行政處罰決定，進而引發企業之間矛盾沖突，以至發生械斗。

公安機關出警隨即控制了事態，將當事雙方傳喚訊問并作了處理，其中包括曹艷芳。隨后，曹艷芳抓住公安機關辦案程序上的個別瑕疵，一紙訴狀將公安局告上法庭。法院判決曹艷芳勝訴，公安局不得不在當地報紙上公開登報，向曹艷芳賠禮道歉。此事在渭南影響極大，一時間被炒得沸沸揚揚，曹艷芳從此更是名聲大噪。在渭南人們談“侯”色變，提“曹”心驚。

曹艷芳畢業于省團校，自認為同學多、路子寬、關系廣，在渭南沒有她擺不平的事。就在侯福才把原建設局局長逼迫調離后，曹艷芳還組織人去該局燃放鞭炮，以示慶賀。2012年2月，網上曝光渭南施工許可證遭"潛規則" 后，她一邊積極奔波，幫助刪帖，一邊向有關人員打招呼，不讓給建設廳調查組提供祥和公司的注冊資料，公然阻撓調查。2012年4月9日，侯福才在有關部門調查期間，曹艷芳甚至要求調查組放回侯福才。

就在專案組調查侯福才問題時，曹艷芳涉嫌合同詐騙、串通投標、偽造印章的罪行也敗露出來。2013年9月12日 ，曹艷芳被渭南市中級法院數罪并罰，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七年，并處罰金 1500萬元。

公司化運作是最主要手段

“公司化”運作是侯福才最主要的貪腐手段。

2001年，侯福才注冊登記了祥和公司后，起初只是想借助于這個公司，賺些建筑企業勞務資質認證、培訓費的小錢。但欲壑難填，隨著建筑市場發展規模越來越大，辦理施工許可證的單位也越來越多，求自己辦事的人也越來越多， 侯福才的胃口也越來越大，從2006 年6月開始，以公司形式開始大肆索取賄賂。

2006年6月，某房地產公司項目部經理找侯福才，為其公司辦理開發百合苑小區項目施工許可證，侯福才要求其先到祥和公司辦理擔保、咨詢，交納擔保、咨詢費。6月16日，在給祥和公司交了3萬元后，6月28日，侯福才給百合苑小區7-8#住宅樓辦理了施工許可證，這是侯福才受賄的第一筆。

禍莫大于不知足。侯福才先后5次向某房地產公司索取共計319.1萬元。 2007年2月初，某房地產公司總經理找侯福才辦理其公司開發的花園Ⅱ期項目施工許可證，侯福才以需要辦理擔保咨詢服務為由，要求先給祥和公司交納擔保、咨詢費后再辦證。對方深知不按照侯福才的意思辦，就拿不到施工許可證，遂分多次給祥和公司轉賬共計319.1萬元。

侯福才索賄幾乎到了瘋狂的程度， 其雁過拔毛、大小通吃的特征十分明顯。其索賄中既有來自開發商300余萬元的巨款，也有數萬到數十萬元不等的款項，甚至連學校、醫院、福利院這些單位也不放過。2009年5月，渭南市一所中學辦理學校學生餐廳項目施工許可證，侯福才照樣要求給祥和公司銀行賬戶轉款2.3萬元。2011年初，渭南市臨渭區一家醫院為了順利拿到該院建設的醫療服務樓項目施工許可證，給祥和公司交納3萬元費用。2009年7月，渭南市一所兒童福利院為開發康復綜合樓項目，在辦理施工許可證時，給祥和公司轉款5萬元。

為辦理施工許可證，渭南多家建設單位、施工企業不得不按侯福才的意思給祥和公司交上錢款。

而祥和公司以“擔保、咨詢服務費”的名義收取錢款，實際卻沒有給任何一家公司提供過擔保、咨詢服務。侯福才在訊問時承認：“建設單位交了擔保、咨詢費后，我就安排夏生強同對方簽訂擔保協議或向對方出具保函，這些合同、保函都是假的，不過是我向建設單位要錢的借口和幌子。建設單位也明白，我具體負責審核申辦施工許可證，只要把費用交給祥和公司，我就給辦證，不交錢肯定不會給辦。”

案發后檢察機關查明，2006年6月至2012年2月，侯福才為謀取私利，向45家建設單位、施工企業索取賄賂共計人民幣2191余萬元。

檢察機關在偵查中還發現，侯福才至案發前個人共擁有財產5615萬余元，扣除其收受賄賂的2191萬元和工資、經營裝修、打字室等收入 338 萬元外，差額 3084萬元明顯超過合法收入，數額特別巨大，本人不能說明來源。

侯福才以其姐夫的名義，投資渭南市渭雙花苑經濟適用房項目，一次就投資了1949萬元；本人對外借款共計1158萬元；案發后指使他人轉移資金1099萬元；本人及以他人名義存入銀行資金787萬余元。還擁有一輛價值115.5萬元奧迪Q7越野車及3套房產。

有人做過計算：在五年又八個月的時間內，每月流入侯福才腰包的錢就有近80萬元，每天流入侯福才腰包的就有2.5萬多元之多。

小官大貪緣何管不住

侯福才于擔任渭南市建設部門建管科長職位長達15年之久，直到2012年5月東窗事發后才被免去了相關職務。

辦案的檢察官、法官認為 ， 侯福才“久居關鍵崗位”是其腐敗的根源之一。正是由于其久居重要崗位，權力大 ， 又缺乏監督，孳生腐敗 ， 導致小官大貪！

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侯福才犯受賄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一審宣判后，本刊記者見到了附有相關法律條文長達101頁的判決書，并對侯福才進行了采訪。侯福才堅稱自己沒有受賄，并提出了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