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丙奇
教育部副部長魯昕3月22日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表示,我國即將出臺方案,實現兩類人才、兩種高考模式。據魯昕介紹,第一種高考模式是技術技能人才的高考,考試內容為技能加文化知識;第二種高考模式就是現在的高考,學術型人才的高考。技術技能型人才的高考和學術型人才的高考分開進行。“在高中階段,16歲就可以選擇你未來發展的模式。當然不管你選擇的是什么模式,你都可以實現你的人生目標。”魯昕說。
2010年頒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提出,考試招生制度改革要“逐步形成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考試招生制度”,因此,實行分類考試是對國家教育規劃綱要的落實,以解決用一張試卷考所有學生的問題。但魯昕的一番發言,還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對于分類考試,究竟怎么操作,能起到怎樣的作用,輿論意見不一,贊彈皆有。
在筆者看來,按照教育部關于分類高考的設想,分類高考存在以下兩方面的問題。
第一,技能型高考恐只針對高職院校招生,而非普通本科院校也認可兩類高考成績。
將高考分為技能型人才的高考和學術型人才的高考,是對目前已經實施的高考高職、本科分類考試進行概念界定,還是有所創新,仍需要看教育部公布的具體高考方案,但極有可能是將針對高職院校的高考,定位為技能型高考,其他院校招生采用學術型高考。
我國各地目前已經對高職和本科院校招生實行分類考試,一是高職單招,包括“三校生”和普通高中生都可參加,參加招生的學校有高職院校和部分本科院校,由各省組織考試,考試科目包括語數外和專業基礎知識,其中語數外的難度比普通高考低,還有部分院校實行自主招生;二是在普通高考高職錄取時科目組合不同,如本科要求“3(語數外)+綜合”,高職要求“3(語數外)+技術”或者只要求“3(語數外)”,從概念上講,已經實行技能型人才高考和學術型人才高考的區分。
現在明確提出技能型人才高考和學術型人才高考,如果只是對以上分類概念的界定,筆者認為意義不大,這反而會造成糾結。其一,把本科全部歸為培養學術型人才的院校并不妥當。這些院校有的還培養應用型人才,包括北京大學,還招收專業碩士。一個學生參加學術型高考進入學術型本科,畢業后考專業碩士,這是學術型人才還是技能型人才?其二,并不利于高職地位的提升。眾所周知,目前考研分為專業碩士和學術碩士,專業碩士就比學術碩士低人一等?
而如果教育部門將對學術型人才高考和技能型人才高考進一步創新,就面臨以下問題:這兩個高考同時進行,要求學生二選一,還是兩個高考都可以參加?如果二選一,將限制學生的選擇權;如果都要參加,則可能增加學生的負擔。
第二,分類考試難實現人才分流,職業教育低人一等的問題無法通過分類考試實現。
應當肯定,推進分類考試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首先,中職學生進高職,尤其是本科高職的概率會提高。這可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中職的吸引力,選擇職業教育的學生,可在中考時選擇中職。其次,有利于職業院校按自身培養標準招收學生,不再對學生提出過高的文化課要求,而要重點考查學生的技能。目前,實行的高職單招,只是考查語數外和專業技能,其中語數外科目的難度要低于普通高考。另外,在普通高考中,高職院校的招生也有所不同,有的省市規定報考高職可少考1~2門。
但是要說這樣的分類高考改革,就能解決提前為學生進行人生規劃,以及減輕學生負擔,讓職業院校辦出特色的問題,未免過于樂觀。
首先,由于職業教育地位低,學生選擇職業教育,不是出于主動,而是“被動”——中考時,因考分低,不得不選擇進中職院校(教育部門規定中職招生規模和普高為1∶1)。在中職畢業時,要升學,只得參加高職單招;高考時,由于考分達不到一本線、二本線,只有選擇高職。
其次,分類考試給職業教育提供了學歷提升空間,但提升學歷不是職業教育的出路。我國不少地方本科院校其實就是追逐學歷的產物。地方政府要升本率,學生和家長也要本科學歷滿足面子。很多學校只能回報給學生一紙文憑,而沒有貨真價實的教育,這就讓教育與就業脫節出現惡性循環——人才培養質量低,無法推進傳統產業、行業發展,就業崗位集中在低端。不改變“學歷導向”,職業教育的出路必然很窄。
魯昕副部長提到,高考將分為技能型人才高考和學術型人才高考兩類,600多所地方本科院校轉型為職業教育,以解決這些院校畢業生的就業難和職業人才緊缺的問題。根據這一設想,將有一批新增的本科院校,納入高職招生范疇,高職單招的數量會進一步擴大。但如果職業教育的地位不提高,這種轉型的效果恐難理想。有多少學生愿意選擇職業教育?職業院校能培養高質量有特色的技能型人才嗎?結果會不會是用一批貼著大學生標簽的職教生去填補現在的“用工荒”甚至“民工荒”呢?
再次,提高職業教育質量,招收適合職業教育的學生只是一方面,還需要學校有辦學自主權,自主設置專業、課程,采取合適的教育教學模式培養學生。但在現實中,職業教育學校和普通高等教育學校一樣,缺乏辦學自主權,存在千校一面,人才培養沒有個性和特色的問題。
要解決以上問題,必須在分類考試的同時,推進深層次的教育改革。
第一,打破高考集中錄取制度,建立“分類考試+自主招生”模式。
說到底,分類高考改革,并不能解決提前為學生進行人生規劃,以及減輕學生負擔的問題,因為目前選擇職業教育或者普通教育,學生主要看自己的中考和高考分數。大多因分數低,不得已才選擇職業教育。面對這種現實,高考改革的重點在于打破集中錄取制度,建立多元評價體系,給學校自主辦學空間,擴大學生的選擇面。集中錄取不打破,無論是技能型人才高考還是學術型人才高考,都存在根據學生的考分從高到低錄取的問題,基礎教育還會是應試教育。技術技能型高考并不能凸顯學生的技能。
如果打破集中錄取制度,各高校(包括職業教育學校)可根據學校的辦學定位、學科專業要求,自主提出要求,報考者參加哪一類社會考試,在申請時要提交哪些成績,這根本不需要行政部門來為學生分類,學生可結合自己的興趣、能力和未來職業發展方向,自主選擇中學學習課程(包括技職課程),自由選擇考試、自由申請學校。如此,分類考試才能起到作用。以筆者之見,對于我國的高職高專院校,結合目前的招生現實,根本無需要求學生再參加什么高考,而可實行申請入學、注冊入學,學校教育實行寬進嚴出。
第二,要取消一系列針對職業教育的歧視性政策,按“類型”而非“層次”來發展職業教育。
過去十多年,在國家的大力支持下,職業教育規模迅速增長,中職規模已與普通高中規模相當,高等職業教育也占高等教育的“半壁江山”。但總體而言,職業教育的社會地位還不高,中考時進中職學校對不少考生來說是不得已的選擇,而高考時未達本科線,則被認為是高考失敗。造成這種情況,一方面是因為職業教育學校沒有辦出特色,教育質量不高;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國目前的教育制度、就業制度造成了職業教育低人一等的教育觀和人才觀。
長期以來,我國各地的中高考錄取,都把職業學校放在最后一個批次。這給學生和家長的整體感覺是,職業教育是差生才選擇的。雖然教育部門注意到了這一問題,把部分中職示范校放在中考提前批招生,在高考中也實行部分高職單招,但未對大局產生多大影響。
高等教育實行等級管理,讓學歷情結更濃,除招生分批次外,高校還分為“985”、“211”、公辦本科、民辦本科、高職高專。這樣的等級管理,造成在就業中學歷歧視現象嚴重,引人注目的是學歷“查三代”現象。一個“985”高校的博士生,如果被查出原來是專升本讀的本科,用人單位不會佩服他勤奮學習的努力,不會覺得這樣的人才更難得,而會把其第一學歷作為“污點”排除在筆試、面試名單之外,第一關也過不了。
在這種環境中,職業教育的上升通道價值將大打折扣,再怎么上升,還是不被尊重。
要促進現代職業教育發展,必須調整對職業教育的定位,不能將其作為一個層次,而應該作為一種類型,這才是現代職業觀——與普通教育平等發展。近期國務院提出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學分互認,其意圖是實現平等發展。可這也難免讓人擔心,會不會只是一種單向認可——職業教育認可普通教育的學分,而普通教育并不認可或只象征性地認可職業教育的學分?
有人認為,我國社會存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傳統認識,很難改掉。傳統觀念確實是重要原因,可現實對人的“教育”也是很有力量的。目前,職業教育不愁就業,表面上比普通教育更具前景,但前景恰是這些學生最擔心的問題。他們的晉升、發展會處處受身份限制。而在職業教育發達的國家,勞動沒有三六九等,行業、崗位的福利保障沒多大差距。
這就提醒我們,發展職業教育要通過制度改革來改變傳統觀念,必須努力打破升學教育模式,不以升學作為教育的目的,而應推進生活教育、平民教育、職業教育,將技術、職業教育作為受教育者的選擇,并消除阻礙受教育者選擇的障礙。
第三,要落實辦學自主權,推進職業教育學校建立現代治理結構。
我國過去一段時間的職業教育發展,是行政計劃推進的,規定壓縮普高規模,擴大中職規模。這不是政策引導、學校自主辦學、受教育者自主選擇的結果,由于一些學生不愿意讀中職而無奈讀中職,有的中職學校辦學追求的是如何利用國家優惠政策牟利,導致部分中職教育空心化,還有的中職學校打著職教旗號辦普通高中教育。
新一輪促進現代職業教育,需要政府采取現代的治理方式,要聚焦制度改革,給職業教育平等的發展空間,至于學校如何辦學,應按管、辦、評分離的原則,落實學校辦學自主權。現在,政府在推動部分地方院校轉型發展,雖然在具體工作中,也注意發揮學校的積極性,要學校報名參加轉型改革,但必須注意,只有政府、學校各司其職,才能順利推進,政府可以出臺政策,加以引導,同時把辦學自主權真正交給學校。如此,學校方可根據社會需要開設專業、課程,探索適合本校的人才培養模式,職業教育的地位和辦學質量才能得到提升,給受教育者提供多種選擇和多元成才空間。